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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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矮下身子,兩肘撐在簟子上,換了種哀婉委屈的語氣,輕聲說:“踩疼官家了么?我一向一個人睡,今天又醉了,不小心冒犯了官家,官家別惱我。” 他轉過臉來看她,淡淡的一瞥,無情無緒,“皇后不必太拘謹,這禁苑之中,能與我平起平坐的,只有你了。”他指了指引枕,“躺下,我有話要同你說。” 其實是個古怪的處境,就和大多少夫妻枕席間談天一樣,也許別人看來沒什么,秾華卻覺得別扭。可是他醒了,醒著和睡著時判若兩人。她可能有點欺軟怕硬,在他沒有防備的時候,她一度躍躍欲試想要掐死他。可當他兩眼一睜,她頓時又退縮了,因為很清楚實力懸殊,既然不是他的對手,只有再等待時機了。 她很順從地躺下來,體態輕盈,攏著那引枕,一彎玉臂遮擋住半張臉。 這種姿勢他不陌生,通常對人產生防備時,才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來。他探過手把她的胳膊撥開,撥完了,手指在被面上反復擦了兩下。 秾華垂眼看,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官家有話,但說無妨。” 他仰天躺著,十指交扣置于腹上,沒有馬上回答她,過了很久才道:“綏國愿與大鉞結為唇齒之邦,出嫁公主以作質婆,永不許興兵相犯……皇后覺得,這話有幾分真假?” 秾華聽得怔愣,“這是綏使帶來的和親書?” “是啊,以作質婆……皇后知道質婆是什么意思么?”他望著山水帳頂,并不需要她作答,徑自道,“你如今的處境,就和當初的云觀一樣。綏國只要有半絲不軌,你命喪刀下,首當其沖。” 她心頭一跳,上次在寶慈宮也是這樣,仿佛他長了第三只眼,一些掩埋起來的真相,用不著挖掘就能洞悉。她和云觀的牽扯,吃不準他究竟知道多少,但每每提起總讓她膽戰心驚。她謹慎地覷他臉色,未見喜怒,便試探道:“既然如此,官家立我為后,想必是力排眾議吧!我這樣的假女,人微言輕,就像十斤的秤砣壓不住百斤的秤,烏戎公主出身高貴,官家為什么放棄她,而選擇冊立我?” 他臉上依舊是揣摩不透的一種神氣,秾華發現他每次說完都要有一段時間的停頓,也不知是不是小時候落下的毛病。但說他半瘋半傻,世上怎么有他這樣的傻子瘋子?他的心思莫測,這一步踏出來,猜不透下步又會怎樣。 他倒是不諱言,“以大鉞如今的國力,足可以令四方稱臣。宮闈之中怎么安排,并不動搖大局。” 她更不明白了,“那么官家指派皇后只憑一時興起么?” 他閉上眼,幽幽長嘆:“你與云觀幼年時便在一起,你們一同讀書,一同嬉戲。云觀曾替你簪花,鄭重對你承諾過,他日登基,必迎你為皇后,是不是這樣?”他轉過臉來,嘲訕地一笑,“只可惜他沒能等到這一天,我作為兄長,理應替他完成心愿。如今你已是大鉞的皇后,云觀地下有知,應當心滿意足了罷。” 這些話居然可以開誠布公地說出來,秾華頓時怒不可遏。原來他早就了然于心了,那么她入禁庭的目的他也應該清楚。屬于云觀的東西他要搶奪,云觀喜歡的人,他也要據為己有。 她再躺不住了,撐起身道:“官家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慢吞吞坐起來,冷著眉眼道:“云觀一心想迎娶你,你呢,卻一心要做我的皇后,這不是天大的諷刺么?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你?從今日起,你可常伴我左右了。懷思王已死,我希望你能忘了他,只要記住和你拜堂成親的是我,和你生兒育女的也是我,這就足夠了。” 她到這時才發現自己跳進了他張開的口袋里,虧她這樣趕咐,還為此沾沾自喜,原來在他眼里蠢不可及。現在怎么辦?她的全盤計劃都亂了,要回頭也來不及了。她簡直沒法理解他,把一個大威脅放在自己枕邊,到底是太有把握,還是活得不耐煩了? 她勉力克制自己,既然到了這步,似乎只有將計就計了。她慢慢伸出手,猶豫了下才去牽他衣袖,哀聲道:“官家突然同我說這些,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原本這件事官家不提,我也不會再想起了。我和云觀是童年摯友,云觀回大鉞那年我才十三歲,即便有承諾,也不過是口頭打趣,官家怎么當真呢!” 他笑了笑,燈下面如冠玉,卻籠罩著令人難以言說的陰冷恐怖。他勾起胸前垂落的一綹頭發,夾在指尖垂首打量,語氣有點無關痛癢,“云觀回大鉞后,你們仍有書信往來,要看么?要看的話我命人取來,紫宸殿的后閣里有一大摞呢!” 她頓時白了臉,連嘴唇都一并褪了血色。水仙一樣的人半跪在榻上,因為氣憤急促喘息,那副漂亮的鎖骨便顯出一種肅殺的美來。他略拿眼一睨,沉聲道:“所以永遠不要在我跟前說假話,你既當了皇后,就安安穩穩鎮守你的中宮。這一世的榮華富貴已經鑿在骨rou上了,不要都不成。” 秾華還想開口,案上紅蠟的燈捻子顫了顫,火光跳動好幾下,逐漸暗下去,殿里陷入一片黑暗。 看不見倒好了,她灰心喪氣,恨不得扒開胸膛好好哭一場。這算怎么回事呢,她到底技不如人,和這只老狐貍斗,顯然不是他的對手。 外間守夜的宮燈隱約從窗扉間照進來,她看見他重新躺回去,拍拍身邊的涼簟,大概瞌睡又上來了,齉著鼻子說:“天還沒亮,再睡會兒。” 她如何還睡得著?要是現在伸手能夠到燈臺,她非照準他的腦袋狠狠來兩下不可!她不甘心,偷雞不成蝕把米,越是這樣越恨他。可是現在不能硬碰硬,萬一惹惱了他,自己怎么樣倒是其次,她帶進宮的那些人恐怕也要跟著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見她沒有動靜,復又示意,她無計可施,忍氣吞聲躺了下來。心里實在反感,盡可能離他遠一些,誰知他不太高興,寒聲問她,“皇后怕我么?” 她說不是,“我聽聞官家不愿意外人近身……” 他哂笑一聲,“皇后與他們不同。” 秾華欲哭無淚,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來。畢竟是洞房花燭夜,先前她醉得顛三倒四,現在酒醒得差不多了,他是不是打算行使做丈夫的權力了? “官家……”她稍稍挪了挪,“我今日不大方便。” 他大概是第一次聽女人說不方便,愣了愣才道:“偏殿有便桶。” 她臉上火辣辣燒起來,憤然想他一定是故意的,陰謀陽謀侃侃而談,天底下還有他不明白的事么?偏偏說起這個就打馬虎眼。她入禁庭前是想過,到了宮里不求保住清白身子,但一切付出要有意義,至少能以殺他為前提。可是現在全亂了,她的計劃成了泡影,他時刻把她捏在手心里,如果不明不白交代了,她對不起云觀,也對不起自己。 她交叉起兩手抱在胸前,把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黑暗里看來像只刺猬。 他的聲音渺渺的,不知怎么,似乎飄得很遠,“封你為后,不單是為云觀,也是為我自己。太后總是在我耳邊念叨,后位不可懸空,空則生亂。這禁庭里的女人,每個人都有愿望。我不喜歡欲壑難填的人,也不希望看見日漸強大的國家落進外戚手里,所以只有你最合適。” 秾華幾乎要發笑,自己野心勃勃,卻要防止別人貪得無厭,這話從何說起呢! “官家既然什么都知道,對我能放心么?” 他瞇眼看她,她把臉偎在手背上,意態蕭然,也看不清五官。只有那嬌脆的輪廓仿佛逆光的剪影,半帶朦朧地鐫刻在黝黑的紫檀床架上。 他不以為然,“你真的懂得什么是愛嗎?少年俠氣,最是無用。皇后年輕,要學的還很多。” 這樣一副洋洋自得的語調,把自己描摹成個中好手似的。她既怨且怒,索性背過身去,“明日我就回慶寧宮。” 他說:“你走不了,殿門都鎖起來了,要出去除非翻窗。” 這下子她更覺得郁悶了,太后果然是個合格的母親,為了要皇孫煞費苦心。這樣關著就有用么?離心離德的兩個人,強湊在一起也成不了事。 各自腦中都有盤算,彼此沉默不語。不知過了多久,在她幾乎要睡著時,聽他低聲哼唱起來:“你可吃蛤蟆,吃么我去抓。你可吃蓮蓬,吃么我去掐……” ☆、第 12 章 第二天醒來他已經不在床上了,秾華坐起身四下看,外面天光大亮,殿內靜謐。晨風吹進來,拂動低垂的竹簾,偶然聽見篾子磕于雕花地罩上短促的一聲輕響。 昨夜的事現在想起來很模糊,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她撫了撫胳膊,不過還好,他沒有動她,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只是這人的思維很奇怪,別人的東西搶來后單放著,她感覺不到他有得逞后的喜悅。什么他的皇后,什么生兒育女,碰她一下居然要在被褥上擦半天,可見他是拿她做擋箭牌,來敷衍太后逼婚的。 這樣倒不錯,雖然她過早的暴露了,也不妨礙她繼續實行計劃。他需要一位皇后,那就給他一位皇后,只要讓她抓住時機,照樣可以置他于死地。 她在床沿坐了一會兒,下腳踏到屏風后面找衣裳,結果翻找半天只有一件紫煙羅長衣。穿上后站在鏡前,徐徐伸出兩條手臂揮了揮,那料子是半透明的,和勾欄里的行首(美妓)有什么兩樣?又是太后吩咐的罷,她簡直給氣笑了,性急到這份上,大約真是給逼急了。 沒有辦法,昨天大婚時的禮衣被收走了,實在找不到別的可蔽體,就這樣吧!總要試一試,穿得這么冶蕩在他面前晃,他要是沒有半點非分之想,那以后就不用擔心了。 打起竹簾朝外看,柔儀殿前幾乎沒什么人,稀稀落落幾個黃門侍立著,大多都隔得很遠。她穿過殿堂到門前,那門是朱紅的直欞,一排五開,高而厚重。伸手去夠門閂,用力晃了晃,門從外面鎖住了,根本打不開。 她不喜歡這樣,猶記得幼時犯了錯,有一回被爹爹關在書房里,四下無人,她害怕得險些崩潰。大概是從那時起種下了病根,沒有人在身邊,被單獨鎖在一個空間里,會因為恐懼感到窒息。今天又是這樣么?過去的記憶被喚醒了,感覺變得越來越強烈。她僵直著胳膊一扇接一扇地撼動,只聽見外面銅鎖和輔首相擊,啷啷作響。 她著急,扒著門縫想喚外面的黃門,大殿另一端適時傳來個單寒的嗓音,“三天而已。” 秾華轉回身,殿內半明半暗,從這里看過去,空中有浮動的微塵。他就站在盡頭,一片微有些刺眼的光帶里,穿著蓮青色的大袖袍,松散拘著頭發,不見帝王風范,倒像個落拓的文人。 她頓時松了口氣,走過去遲疑道:“官家愿意被困在這里?” 他站得筆直,身姿挺拔,看她需垂眼,所以有種居高臨下的盛氣,“難得清靜,不用應付那些嘮嘮叨叨的言官,有什么不好?”說罷也不理會她,徑自坐回了窗下的矮榻上。那榻很寬大,上面擺了張酸枝木八角幾,他倚著榻圍子,重新舉起了兵書,“孫子說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拳書上卻說,一動不如一靜,敵不動我不動。”他抬起眼看她,“皇后,你說到底是該動,還是不該動?” 他和她討論起用兵來,秾華不太懂那個,看著他的臉又覺茫然,隨口道:“敵不動我動,敵欲動我先動,敵若已動,那我便亂動。” 今上聽她謬論,起先一怔,后來隱約有笑意攀上了眼角,“皇后果真見地獨到,同那句人而無禮,胡不踹死,有異曲同工之妙。” 秾華大為納罕,這句話她還記得,小時候初學《詩經》,其中一篇《鄘風·相鼠》中有這么一句,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1。她那時才開蒙,不認得那么多字,但是詩的大意她明白。看遄和踹長得象,立意上也說得通,便大大方方念出來了。那時正值他爹爹設宴款待遠客,她在席上這么一念,委實折了她爹爹的面子。所幸那位友人不是學究,聽了之后笑得前仰后合,還夸她天資聰穎,手段雷厲風行,將來必成大器……成大器,也許吧!可是今上怎么會知道?那么久遠的事,久得她自己都要忘了,他居然信手拈來? “官家……從哪里聽來的?”她翕動了下嘴唇,“你還知道些什么?” 他瞇眼看她,她立在晨光里,身姿娉婷,曲線玲瓏,像紫藤樹上初綻的蕊,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動作,就有種奇異的清華氣象。昨晚大婚濃妝艷抹,今天未施粉黛,可是天然的美,依舊能撞進心里來。明凈的眼眸、剔透的皮膚,柔嫩的嘴唇,何時何地都恍若初生。即便穿著有失端莊,也不顯得糜廢,真正濃妝淡抹總相宜。 他別開臉,略牽了下嘴角,“現世安穩,得過且過,何必追根究底。皇后有這閑工夫,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應付太后。” 他隨意一指,秾華順著看過去,條案上擺著朱漆托盤,上置一方綢帕。那帕子是上等的雪鍛做成,緣了一圈韭菜邊,白得耀眼。 她知道這是做什么用的,大婚前春渥和她說過,洞房要驗落紅,不論山姑村婦,還是名門淑媛,都一樣。只是這驗的過程,實在讓人難以啟齒。她紅著臉看他,恍惚頭頂懸著把刀,隨時可能落下來。 今上還是疏淡的模樣,漫不經心道:“皇后入禁庭,想必聽過不少傳聞。那些黃門宮婢,背后都稱官家有病。”他抬起眼來,忽而一笑,“我確實有病,不希望別人同我靠得太近,可是又常常感覺孤獨。孤獨你懂么?哪怕人再多,繁華深處總能嗅到可怕的寧靜。我曾想過要克服,但是收效甚微。既然改變不了它,就要學會享受它,時間久了,便再也不需要別人了。所以皇后放心,你我不會有更多的接觸。我知道你反感,我也不喜歡。” 他這么說,居然讓她有種熟稔的感覺。害怕孤獨,就像剛才她以為殿里只有她一個人,心慌意亂試圖從這里逃出去一樣。但她想不通,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觸動她,在她看來他就是個能洞穿人心的妖怪,每句話都會準確地命中要害。 不過他直言不喜歡,這點既好又不好。如果真的排斥她,以后要接近豈不很難么? “臣妾不覺得反感,嫁與官家,同官家做伴,不讓官家孤單,是我為人妻的職責。”她換了一副溫柔托賴的神情,軟語道,“官家朝中事忙,總有乏累的時候,想歇歇了,可到臣妾的涌金殿來。至少太后面前交代得過去,官家說好不好?” 她口蜜腹劍,但是語調誠懇,輕輕地微笑,唇角上揚,眼角也上揚。今上慢慢點頭,“就依皇后。” 她笑得更為動人了,轉身去拿那塊綢帕。揭了龍鳳燭臺的琉璃罩,把燒完的蠟頭取下來,里面銅制的燭簽尖利,用來扎個窟窿應該是可行的。 她舉起手臂打算去劃,沒想到他卻趕在她之前。也沒看清他的動作,只見廣袖一揚,那血就順著肘彎滴了下來。 她有些傻眼,慌忙托了帕子去接,雪白的緞面很快被染紅了。他收回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復又坐回榻上去了。 秾華還是呆呆地,愣了會兒才把綢帕收起來。打了個手巾把子遞過去,細聲問:“官家疼不疼?臣妾替你看看傷口?” 他接過手巾,不需要她幫忙,自己撩起袖子擦拭。那血淋淋的深痕按上去沒什么異常,痛覺遲緩,從小就這樣。他有時不無嘲諷地想,如果哪天刀割斷了脖子,不知是怎樣的光景,會不會照舊無所掛礙。但她的勇氣讓他佩服,美人不是應該珍惜每一寸皮膚么?她倒無所謂得很,下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在旁邊愁眉站著,他本不想說話,最后發覺支不開,不得不應承,“這點傷不算什么,皇后去歇著吧。” 她哦了聲,“可我還是覺得應該上點藥,燭簽子不干凈,如今天又熱,萬一傷口壞了,那怎么辦?” 她扣著兩手挨在一旁,臉上攏著凄迷稀薄的惆悵。這樣一副長相,縱有點小jian小壞,面目也不可憎。 今上略蹙了眉,“只要命人拿藥來,太后立刻就會知道,這血豈不白流了?我想一個人待著,皇后回內殿去吧!” 她還要說什么,想想忍住了,嘴里喃喃自語:“臣妾是關心官家……”悄悄縮了縮脖,邁著纏綿的步子往后去了。 他收回視線,惙估著最后看到的是什么?在她肩頭,大小如梅花花瓣,鮮紅異常。本想問她,后來細思量才知道那是守宮砂。綏人女兒落地即點,這里沒有這樣的習俗。大鉞對女子的教條比較寬松,若有喪夫或和離者,再醮亦是常事。 他甚感無聊地一哂,好好的,偏要給人打上個戳,和軍中兵士刺字有什么區別?不過一個殘忍些,一個柔艷些罷了。 他趕人了,秾華不能賴在那里,其實告退也很好,她到底不習慣和他相處。 陌生的人,城府又深,每說一句話都要在心里再三掂量,饒是做足了準備,依舊很累人。她情愿回到后殿里來,半打起竹簾看窗外景致。禁苑的墻頭依舊那么高,但見外面一株杏樹的枝椏歧伸進來,枝頭垂掛了半熟的杏子,就覺得一切還有希望。 天空明麗,忽然有嗡嗡的鴿哨響起來。她仰頭看,一群鴿子掠過去,消失在殿頂最高的琉璃瓦上。 百無聊賴,托腮而坐,隱約聽見前殿落鎖,伴著內侍低聲的指派,想是送吃的來了。 她換條手臂枕著,回頭一顧,隔著紗幔看到春渥的身影,不止她,身后還跟著寶慈宮的陸尚宮。她忙起身,扯過床上綢面被披著。陸尚宮進門什么都沒說,只深深對她道萬福。她知道她們為何而來,往夔龍紋插屏前指了指,漆盤上的綢帕整齊疊著,陸尚宮過去一看,立刻笑得滿臉花開,千珍萬重卷起來,裝進了錦盒里。 春渥回身看,再覷她神色,拿捏不準究竟怎么樣了。不過見她妥妥帖帖的,也放心了大半,只低聲道:“圣人想吃些什么,我吩咐廚司做來。” 秾華搖搖頭,“官家說要關三天,實在無聊得很。娘替我送幾個懸絲傀儡吧,我要演給官家看。” 陸尚宮聽了愈發撞進心坎里來,接口笑道:“圣人心思靈巧,太后知道了必定高興。這點小事不必春mama張羅,我去帳設司傳話,命他們即刻辦來。”說完拉拉春渥衣袖,自己打簾出去了。 洞房里不許人久留,春渥是奉命來驗白綢的,取了就要走,片刻耽擱不得。今上又在外殿,好些話不能問,再三看她,確定她無恙,這才跟著梁尚宮去了。 ☆、第 13 章 窗外蟬聲交織成一片綿延的紗,像風吹起的排穗,起起伏伏,揮之不去。他在竹榻上躺著,淺眠的人,有一點噪聲就沒法睡著,但閑來無事,卻可以闔眼養神。 沒有銀臺司呈敬的如山奏疏,也沒有口沫橫飛的諫議大夫,這個夏日的午后倒還愜意。只是慣常忙碌的人,即便歇著,腦子也停不下來。不停的轉、不停的轉……一旦空無所有,似乎找不到存在的價值了。 天氣炎熱,沒有人伺候打扇,只得自己動手。他舉著蒲扇慢慢搖,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終于胳膊有些酸了,換一只手,奇怪涼風并未歇。微抬了眼皮,見榻前跽坐著一個人,皓腕輕舒,那流螢小扇上描著撒金牡丹,偶然掠過窗下游弋的錦鯉,倒映出一缸細碎的波光。 他拿手覆在眼上,“皇后怎么不歇息?” 她聲音輕輕的,唯恐驚了好夢似的,“臣妾怕官家熱,來給官家打扇。你睡吧,不用管我。若是我困了,就在席墊上睡一會兒。” 他心下好笑,禁庭里那么多女人,從來沒有一個敢這樣靠近他。他還記得初御極時,宗正少卿的女兒封了貴儀,一日有意在他途徑的路上遺了耳墜子,說什么明珰贈君,結果第二天就被送進長寧宮做女道士去了。后來宮中各閣的娘子都安分守己,沒有攀比,彼此自然相安無事。皇后大概還不知道這些,抑或她是個堅定的人,心里盤算的事一直沒有放下吧! 他勾了勾唇角,笑意不達眼底,“皇后賢良,是我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