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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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哦了聲,“我大概是太緊張了,竟忘得一干二凈了。” 阿茸替她抿頭,一層層的頭油抹上去,看著鏡中人笑道:“我以前讀過一本書,書上說女人一生就是為大婚這天而活,無論如何公主嫁給了鉞國的皇帝,天下女子皆羨慕你。所以高興些,畢竟皇后一輩子,大婚只有一次。” 說起這個她愈發感傷了,不管她是虛情也好,假意也罷,拜堂是真的,喝交杯酒是真的,也許還要同床共枕,那也是真的。她一向主意大,把自己置于這樣的境地,是她自己的選擇,的確沒有什么可抱怨。 金姑子見她不開懷,低聲道:“還有一樁事要告訴公主,咱們尋見了崔先生,崔先生說會盡快入禁庭,離公主近些,好替公主分憂。” 秾華訝然回頭,“禁庭里都是黃門,他怎么入宮掖?” 佛哥笑道:“公主忘了,宮中除了黃門還有御醫和畫師,不過隔一堵墻,在禁中受些控制罷了。天章閣內藏圖籍、符瑞、寶玩,黃門難堪重任,和官家切磋技藝,還需那些有造詣的學者。崔先生到了大鉞四處活動,結交了朝中幾位相公,到時候自有人舉薦他?!?/br> 秾華點了點頭,“這么說來,那天我進龍圖閣,是不是有哪個畫師沒有即時出宮,恰巧和我遇上了?” 金姑子說不會,“出入宮門都有內侍詳細記檔,要是連這點都辦不好,他們也不用活了。” 罷,這些都不去想,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吉時也快到了。她心里忐忑,人多,在她眼前晃悠,把她攪得六神無主。因道:“你們去外間候著吧,乳娘留下,和我說說話?!?/br> 眾人應個是,俯首退了出去。 她踱到窗前向外看,今天的宮闈和平時不一樣。自從搬到慶寧宮,她每常像這樣眺望,看多了熟悉了,卻沒發現這皇城中軸上最輝煌的所在,還有這樣柔艷嫵媚的一面。燈火錯落,映照著殿頂青色琉璃瓦,如波光浮動的湖面。她甚至聽見隱約的笙歌從集英殿方向傳出來,也許前朝的婚宴已待開席了吧! 其實她有些怕,皇后好做,洞房花燭怎么辦?她現在像砧板上的rou,默默靜候,有種等死的感覺。 她轉過臉看春渥,“我聽說民間婚嫁聽取雙方的意見,是嗎?” 春渥說是,“如今不像以前了,媒人牽線,擇吉日過帖,男女可以見面相親。要是中意呢,小郎君在姑娘冠子上插金釵,算是定下了。要是不中意,則送彩鍛兩匹,謂之壓驚?!?/br> 她笑了笑,“相親倒挺好玩的,可惜我是直來直往,沒有這一說了。官家這人真奇怪,他羞于見人么,一直不肯露面。今天要行大禮,要是照舊躲著我,我可怎么辦?” 說起這個的確叫人難以理解,一位帝王,極少流連后苑,這種事情說出去,高斐大概會笑死吧! 春渥道:“我先前聽宮中老資歷的內侍說起,官家自小脾氣古怪,五歲多才開口說話,也不愿意見生人。據說他要刻一方印,可以在案前定定坐上十個時辰。有一回他的侍讀周衙內不慎落水,官家那時就在岸上,眼睜睜看著周衙內沉下去,連呼救都不曾有一句。周衙內陪伴他六年,死得實在可惜,所以我有些擔心你。” 朝夕相伴的人死在面前都可以熟視無睹,那殺云觀便更不會猶豫了。秾華緘默下來,大袖下的十指緊緊攥起,若不是知道帝后大婚九門戒嚴,她今晚就想一刀結果他。可是不能,她不顧及自己,得顧及身邊的人。殺人一千自毀八百,這是最愚蠢的手段。 春渥見她憤恨,又覺得畢竟大喜的日子,說這個不吉利。便牽著她的手引她坐下,細聲道:“我也不勸你如何,到眼下看,只有一條路可走了。你要想辦法讓官家喜歡你,這點很要緊。只有讓他喜歡,才不會對你有戒心?!毖粤T愛憐地撫她的耳垂,溫柔的目光流淌過她的面頰,微笑著,唇角卻有些扭曲,“我的孩子,即便你貴為皇后,在我眼里都是最乖巧的孩子。我只希望你好,能幸福地活下去。今天是你大婚,雖然和別人的婚姻不一樣,但我仍然覺得很高興。你長大了,即日起就是大人了,萬事要審慎,要權衡利弊,明白么?” 殿內殿外人太多,她們說話只能點到即止。秾華對她安撫一笑,“娘為我好,我都懂。幸好我在禁庭不是無依無靠的,有你和阿茸,我不會害怕?!?/br> 她這樣的基本屬于盲嫁,良人不良,至今只見過一面,還不如民間知禮。春渥拍拍她的手,鼓勵式的對她微笑,不再多言。引導的尚宮進來,福下身子通稟:“吉時到了,請圣人移駕垂拱殿受冊,再至福寧殿行大禮。” 帝后大婚是個極其復雜的過程,不像外面百姓,拜過了天地就算數的。皇后拜堂前需正式授以冊寶,接群臣拜表。太后體恤她,命一切從簡。但即便如此,整套的縟節依舊弄得她暈頭轉向。 垂拱殿是外庭,皇帝視朝的所在,皇后冊命也在那里。她的寶座面北設在庭階下,內官引她入殿,便看禮直官和一幫朝臣們持節展禮。反正宣讀的溢美之辭她只字未入耳,只是耐心端坐著,受他們進退賀拜。 人多得走馬燈似的,待中書令和中書侍郎退出大殿,又是一群盛裝的內外命婦入殿就位。冊寶使和副使緩步捧著盤螭紐金寶走來,這就說明外庭的朝拜接近尾聲了。她站起身接印,沉甸甸的份量落在雙手,突然有了重見天日的快樂。 再升座,禮直官一聲“拜”,底下命婦烏泱泱跪倒了一大片。秾華瞇眼看著,心中澀然。這些人里有禁庭的御妾,她們行禮如儀時,究竟懷著怎樣一種復雜的心情?大約都不好受,還要裝作由衷的高興,以體現對帝后無條件的景仰和服從。 禮畢,降座回涌金殿,接下來就是正常的婚禮流程了。拜堂在福寧殿,洞房在后殿柔儀殿。一般情況下帝后同住一個月,當然要視官家心情而定,也有第二天就打發皇后回自己寢宮的。 春渥為她蓋上銷金蓋頭,一片火紅兜臉罩下來,遮擋住她的視線,只能從邊角晃動的流蘇里隱約窺到些光景。 左右女官上前攙她,階下停著花檐子,那是一種結花的藤轎,專門為婚禮時迎接新娘所用。路途雖短,也要按俗禮施排。她坐進去,聽見一路撒花紅、利市錢,孔方兄砸在路邊基石上,叮當作響。 到了宮門前,克擇官捧花斗,撒谷豆彩果。丹陛上鋪了青氈花席,女官引領她下轎跨馬鞍,入殿內坐帳,這一道有個專門的名目,叫坐床富貴。也還算好,帝后大婚和坊間不一樣,至少沒有亂糟糟看新娘的俗禮,洞房也不許閑雜人等光顧,內外命婦們都在東門外等候。 秾華長出口氣,雖然厚厚的喜褥叫人臀上生汗,至少暫時能歇一歇了。唯一難受的是蒙著蓋頭看不見,總覺得腦子里暈沉沉的,隨時有可能磕倒。 這廂正想抬手捏肩,因為鳳冠實在重,幾乎要舂短她的脖子。手剛抬了半尺高,突見一片云龍紋絳色紗袍翩然而至,白襪黑舄踏上腳墊,右邊床褥往下一陷,她身側染紅的花生骨碌碌滾將過去,撞在他的佩綬上。 那是殷重元,就算看不見臉,知道他在,強大的壓迫感也讓人很不適。秾華心里作跳,垂眼瞥了瞥,他端坐著,一雙文質纖長的手按在膝頭,指甲蓋兒圓潤光潔,泛出健康的色澤。 他無聲無息,仿佛身邊坐的人與他毫不相干。秾華起先緊張,漸漸松散下來。心道有什么了不起,就像孃孃說的那樣,早晚是裙下之臣,等著瞧罷! 她挺了挺腰,未幾聽見尚宮在簾外引導,請官家牽巾拜堂。同心結的一端遞了過來,她接住綰在手上,他一步步倒退著,將她帶進了福寧殿。 司禮官高唱喜歌,奇怪的曲調和祝詞,同綏國不一樣。伴著那歌聲,今上舉機杼來挑她的蓋頭,往上掫起來。她臉上原先氤了層薄汗,豁然開朗,頓時一片清涼。然后面前對站的人撞入她眼簾,這是第二次相見,離得近,連他的睫毛都看得分明。 他是天之驕子,養尊處優的生活作養出雍容的五官。戴二十四梁通天冠,玉簪導挑朱紅組纓垂掛在胸前,繁復卻沖淡了眉目間的凌厲。只是單看這雙眼,幽深如寒潭,依舊親近不得。 兩兩對望,同時別開了臉。秾華開始反省自己做得不甚好時,突然意識到他看她的眼神毫無愛意不說,居然還充滿了厭棄。她也不生氣,無所謂,現在越討厭,日后喜歡起來越百爪撓心。不愛笑、話少、悲喜都遲鈍,這樣的人格有缺陷,她量大得很,不會和個半瘋斤斤計較。等過了今天,且看她大放手段。反正太后特許她做妖后,她也沒什么可顧忌的。 她斂了神,同他一起拜謝太后。太后笑吟吟,滿臉的歡喜。佳兒佳婦么,對于孀居的人來說,沒有什么比看見兒子成家立室更叫人滿足的了。她開始幻想含飴弄孫的場景,應該用不了多久的。帝后大婚休朝三日,她此前早有安排,這三日就把他們困在柔儀殿里。吃住在一處,皇后又是聰明人,一定知道怎么借機培養感情。 ☆、第 10 章 鉞國的婚俗和綏國不一樣,夫妻交拜是在洞房里。秾華倒退著復牽今上回柔儀殿,這次眼前豁亮,只是祎衣裙裾長,每一步都得小心。 兩個不太熟悉的人對站著,氣氛很尷尬。匆匆拜過又坐帳,到這時覺得體虛乏力,腿都有些打顫了。 尚宮送雙杯來,笑著念白,“桃之天天,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請官家與圣人對飲,從此夫唱婦隨,鸞鳳和鳴。” 合巹酒杯的杯耳拿同心結連接,待新人用完了要置于床下,一仰一覆,取大吉大利之意。喝交杯酒這步必不可少,一干司儀的尚宮眼巴巴看著,秾華以前滴酒不沾,這回也不得不豁出去了。她沖今上舉杯,略帶羞澀地微笑,那眸光輕柔,融融春水一樣,“官家……” 今上抬起眼,沒什么表示,一仰脖子便把酒干了。 其實她有句話在唇齒間徘徊,想撒個嬌,比方說臣妾不善飲酒,能否只喝一口什么的。結果沒等她開口,殷重元簡單直接地喝完了,然后兩眼望著她,頗有點你隨意的意思。 不解風情是很不好的,她心里狠狠想,笑容后來變得有些猙獰了,一橫心,整杯都灌下了肚。 鉞國和綏國不一樣,曾經是個熱血澎湃的國度。取國號為鉞,戰爭氣息從古至今一直鐫刻在華表上。本來就是刀劍打下的江山,即便上百年過去,逐漸變得弘雅大度,骨子里仍舊有他勇猛果敢的本性。鉞人好飲酒,綏國細嘬慢品的美德這兒全沒有。合巹酒的酒盞有男人的拳頭那么大,等喝完,喉嚨里源源不斷辣下去,五臟六腑都要燒起來了。 她嗆著了,舉起大袖掩口咳嗽,今上不以為然,起身拂了拂蔽膝道:“集英殿里正設宴款待群臣和各國使節,皇后若是累了就先睡吧,不必等我?!?/br> 她送出去,看他袖口折了一道,探手替他歸置,柔聲道:“官家去去就回,我等著你?!?/br> 那是種女性特有的圓融,沒有棱角,卻可以滲透到最深的層次。他眼神復雜地打量她,未置一詞,轉身便出去了。秾華目送他,待那挺拔的身影在夜色中越去越遠,才退了兩步靠在門框上。 酒勁來得極快,額頭汗浸浸的,腿里綿軟無力,邁一步就像踏在云端上。她捂著嘴,笑得有點憨傻,“我好像……醉了?!?/br> 春渥很無奈,和金姑子左右架住了,把她攙進內殿里。 新婦子被一杯合巹酒喝倒,這種事想想也覺得好笑。她終究還是個孩子,先前自己構建了非常龐大完美的復仇計劃,結果一杯酒就弄得人事不知,除了被人占便宜,還能怎么樣?不過春渥并不擔心,女人心里本不該裝太多的事,現在既然已經嫁作人婦,就該安安穩穩過她的日子。她反而希望官家能打動她,秾華其實是個很單純的人,只不過有時候固執,不聽人勸。如果能走進她心里,大概她也會像對待懷思王一樣,對他掏心挖肺吧! 春渥替她掖了掖鬢角,“官家一時回不來,你先躺會兒,我讓人煮碗醒酒湯來。” 她們扶她上床,冰涼的簟子貼著,總算感覺舒坦了些。只是不知怎么,脖頸上慢慢癢起來,越來越劇烈,她抓不著,猛地翻身坐起來,手忙腳亂扯那青紗中單。 春渥嚇一跳,問她怎么了,她皺著眉頭說:“好像有蟲子咬我,癢得很?!?/br> 于是一件貴重的祎衣被扒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撕扯開了,結果叫人大吃一驚。原本光潔的皮膚上浮起了大片疹子,從下頜一直漫延到胸前。因為抓撓,一道道抓痕錯綜,隱隱都浮腫起來,簡直觸目驚心。 春渥急得團團轉,支使外面的宮婢道:“圣人有恙,快去請太醫來?!苯g了濕手巾替她擦洗,架不住她聲聲哀嚎,又怕她抓破了皮,使勁按住她的手道,“怎么辦呢,著人去太后宮里回稟一聲吧,別不是誰做了什么手腳,存著心的要害你?!?/br> 涌金殿的徐尚宮聞訊進來,看過之后說:“這種癥候我見過,是喝酒的緣故,不要緊。有的人不能沾酒,內熱積攢起來發不出去,須得等酒氣散了,慢慢也就好了?!庇譁芈晞窠?,“圣人且忍一忍,喝了解酒湯,很快就會消退的。婢子去請官家,有官家在身邊,邪祟也不敢入侵了。”說罷自顧自去了。 秾華滿床打滾,又說癢,又說熱,把殿里攪得雞犬不寧。佛哥和阿茸來替她打扇,她脫得只剩一件抹胸,仰在那里嚎啕。春渥沒辦法,捉著她的手道:“祖宗,我知道你難受,好歹忍一忍,莫教人看笑話。太醫就快來了,看能用些什么藥先緩緩。孫尚宮也說了,發散出來就沒事了?!?/br> 她恨得咬牙,“往后再也不飲酒了……” 春渥應著:“好好,不飲不飲。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沾酒也是沒奈何,往后再也不喝了。我傳話下去,慶寧宮連酒壺都不許留一個,這總成了。”外間遞話進來說太醫到了,忙拿薄被蓋住她,放下帳子請人進來。 太醫的診斷和徐尚宮說的一樣,世上還真有碰不得酒的人?;蛟S南方酒水溫和,汴梁一帶用酒烈,皇后本來量淺,身子便受不住了。 太醫舔了筆尖伏在案上開方子,不多復雜,金銀花、黃柏、苦參、大青葉。遞給小黃門,叫他快快去抓藥,轉頭吩咐春渥,“旺火濃煎,取汁擦患處即可。” 春渥應個是,慶寧宮里的人分頭忙起來,在丹墀上架起了藥爐子。阿茸在吊子旁怔怔守著,guntang的火苗仿佛燒溶了空氣,透過扭曲的熱流看見官家從宮門上進來,她拔腿便進門通傳,“春mama,官家回來了。” 春渥心里頓時有種可靠的感覺,雖然姍姍來遲,來了總比不來要好?;厣砜创查缴希读藠y,衣衫也不整,人昏沉沉的,蹙著眉頭偶有驚悸。要論端莊是半點也沒有了,可是人在病中,哪里還顧得上那些。 她撂下手,率眾出去迎駕,官家立在檻外看了眼,“皇后怎么樣了?” 她照實說了一遍,“圣人在閨中從不飲酒,早前一直沒發覺有這不足,才弄得今天慌了手腳,請官家恕罪。眼下圣人還醉著,據太醫說至少要過兩個時辰,癥候才能略微減退些?!?/br> 他蹙了眉,舉步進內殿,新房里重重帷幔都放了下來。六月里天已經大熱,檻窗上蒙綃紗,窗扉半開,隱約有風吹進來,那輕幔便漂漂拂拂,如絮如云罩住半間寢殿。 他登上腳踏撩床帳,佳人背身側臥,一派旖旎風光。不過肩背上道道紅痕倒是真的,她是極其白凈的皮膚,因醉酒泛起紅,像個半熟的蝦子。 前殿宮婢送煎好的藥來,他只問:,“怎么用?” 春渥道:“擦拭患處就行了。” 他頷首,指了指案頭,“放下,你們都出去。” 底下眾人飛快交換了眼色,欠身道是,退出殿外,闔上了柔儀殿的大門。 夜已經深了,天上星辰轉移了位置,宮燈高懸,人聲卻寂靜下來。春渥掖著兩手仰頭看,阿茸不知從哪里弄來的棗馉和蜜煎雕花,一面吃,一面從兜里挖出來遞與她??此嫔香皭潱吐晢査?,“春mama,你不高興嗎?是不是因為公主出嫁,你舍不得?” 春渥看了她一眼,“不能再稱公主了,她是皇后,要從自己這里先立起規矩來?!毖粤T回頭看,喃喃道,“除了郭太后,我想每個做母親的人都一樣。孩子養大,出了閣,難免覺得傷感。以后她最親的人就不是我了……” 阿茸搖頭說不會,“她最親的人永遠是你。” 春渥勉強笑了笑,話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阿茸,咱們的立場和金姑子她們不一樣,你要記住。” 阿茸雖然一團孩子氣,但是腦子很好使,她挺胸道:“春mama放心,和她們的交情只做在面上,我一心為圣人,知道什么對她才是最好的。” 春渥點點頭,又不舍地回望一眼。涌金殿內燈火通明,雖半開窗,帷幔幾重,也窺不見里面光景。之前關于今上的傳聞不太好,她總憂心秾華會有不測。今天看來似乎有緩。也許官家也懂得夫妻同體的道理,對別人再苛刻,對自己的皇后,還保留一點溫存吧! 她嘆了口氣,無能為力,攜了阿茸往偏殿里去了。 秾華酒醒的時候天還沒亮,頭很疼,腦袋昂起來,手腳不聽使喚。想喝水,使勁打了兩個挺,終于掙扎著坐起身。打算下床的時候才發現,床上居然多了一個人。 她心頭一悸,腦子鈍鈍的不明所以。環顧四周,滿殿披紅掛綠,終于想起來今天是她和今上成親的日子,身邊躺的不是別人,正是她來大鉞的最終目的。 他不是不愿與人親近嗎,沒想到會屈尊和她同塌而眠。之前都是匆匆的,他的面目在她記憶里很模糊。現在就光看,雖然依舊疏離,但卻不那么恐怖了。 近在咫尺,她醞釀許久的恨便被勾了起來。他在這里高床軟枕,云觀卻在地底下冰冷腐爛。原本這天下不該是他的,坐在紫宸殿里難道不虧心么?如果手上有刀,她當手刃他。早應該在枕席下藏把匕首的,她一直勸自己不能唐突,可是見他褪了通天冠服,只穿一身白紗中單,她就覺得他沒有什么了不起。少了金吾衛護駕,他呼不了風,也喚不了雨。 她咬住唇,發狠盯住那張臉。一室靜謐,只聽見彼此的呼吸。她心頭躁動,幾乎就在興起念頭,想置他于死地的當口,他突然說了句話—— “別這么看著我,我不喜歡。” ☆、第 11 章 她受了驚嚇,往后一挫,跌回滑絲錦被上。他側過身來,眼風像薄削的刀片,如果真的有像有形,只怕早就把她千刀萬剮了。 但是那刀片雖利,漸漸卻轉移了方向。她心里納罕,順著往下一看,原來上身只剩一件宜男花鍛抹胸,光溜溜的雙肩暴露在他面前,連件蟬衣都沒披。 她頓時飛紅了臉,扯過錦被裹住自己。然而酒疹的后勁還沒完全消退,剛才太專心恨他,恨得忘了癢。可是捂起來,那份爬蟲一樣的梭梭觸感就在頸間盤桓,她忍不住又探進去撓了撓。 “官家醒了?”她支吾了下,“我原以為你不會來的?!?/br> “今天大婚,這里是我和皇后的洞房,怎么不來?”他似乎還沒完全醒轉,語調里有種懶散的味道。眼睛半開半合,目光透過濃密的睫毛溢出來,落在她的頸項上,“怎么,還癢?” 她唔了聲,在發熱的皮膚上用力搓了兩下,“已經好多了,我不勝酒力……”稍稍趨前一些又問,“官家什么時候醒的?” 他說:“你剛才踩了我一腳。” 她頓時頭皮發麻,果然自己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半夜里腦子糊涂,之前是被絆了一下,后來一看是他竟給忘記了。但愿她沒做出什么愚蠢的舉動來,只不過橫眉冷眼瞪著他,沒有人證和物證,不算是罪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