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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段皇后才轉身望向仁宗,緩緩跪在天子面前,完全沒有給太后或貴妃任何眼光, 文靜面孔上只有澄澈決絕:“天子圣明燭照, 臣妾恭請圣裁。” “皇后。”仁宗面色依舊非常難看, 整個宴慶殿安靜得落針可聞,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了帝后身上。 連高居上位的太后,面色看著端莊慈和一如平時, 其實亦不自覺地呼吸放輕了幾分,同樣望著仁宗。 只聽仁宗繼續道:“這幾個月,貴嬪確實經常到昭陽殿走動。” “是。”段皇后清楚應道。 仁宗沉了沉, 目光從皇后身上又移至裴姝,裴姝仍舊跪地哭泣, 默默流淚。 緊接著仁宗又環視了宴慶殿中的眾宗親一回,最終掃過了太后與貴妃, 才重新望向皇后,同時上前了半步。 “貴嬪在皇后宮中吃茶數次,是需要查一查。”仁宗沉聲道,“但是,貴嬪這幾個月里是只吃過昭陽殿的茶嗎?旁的水米皆不曾入口?那這一日又一日的平安脈到底是怎么請的!” “啪嚓!”隨著仁宗最后一句的雷霆之怒,他手邊的茶盞被重重摜在地上!白瓷與茶水齊飛, 裴姝并太醫共濺。 “陛下!臣等雖然每日都有請脈,但那毒性劑量實在微小……”太醫已經哆哆嗦嗦地跪伏在地,勉力解釋著。 仁宗卻根本沒有理會,而是雙手扶起了皇后,隨即滿是鄙夷地掃了一眼裴姝:“此時此刻,朱亭衛尚且沒有定論回報,朕的眼皮底下,就有人敢信口雌黃、攀誣皇后了!這大晉天下到底姓什么,忘了嗎!” 裴姝是在茶盞落地那一瞬與太醫一同跪下的,本就震驚恐懼兼而有之,此刻萬萬料想不到仁宗的天顏震怒竟是向著自己。 霎時間舌根發緊,頭皮與全身都發炸,害怕到了極處,連牙關都在打架,眼前一陣陣發花,連求饒或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可玲瓏與其他心思活絡的宗親,雖然也在仁宗摔茶盞的那一瞬間有些驚嚇,但很快便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 要知當太醫提到“日積月累”中毒這個說法之后,真正一個將矛頭指向皇后的并不是裴姝,而是高太后的那句話。 至于仁宗最后一句什么大晉天下姓什么,裴姝何德何能擔得起這句質問,更像是反手一個耳光去抽在太后與貴妃的臉上。 不過太后到底涵養好些,目光微微閃動的程度很輕,除了玲瓏這個席位較近、眼神又好之人一眼看到之外,其他人大多還是覺得太后鎮定從容的。 但貴妃顯然是年輕氣盛的,不管是看著仁宗去扶皇后,還是最后一句的諷刺敲打,臉色都已經變了。 皇后被仁宗扶起之后,轉身又看了一眼裴姝:“先前就聽說裴側妃在榮親王府并不穩當,看來并不是謠言。” 瑟瑟發抖的裴姝眼淚已經流得越來越多,原先是因著裴貴嬪,現在卻是為了自己,瑟瑟發抖之間,一聲也不敢出。 宴慶殿中的凝重寂靜又維持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蕭縉重新進殿稟報,已經將今日所有經手過裴貴嬪茶水吃食的宮人宮監單獨控制了,請旨是否要送到內廷司再審。 畢竟無關旁證之人太多,也不能一直都扣著。 “令朱亭衛接手內廷司。”仁宗冷冷道,“你去主審。朕明日親鞫。”說完,仁宗便親手牽著皇后往宴慶殿外走去。 還是在殿門處皇后駐足回身:“今日宮宴至此,多有波折。年下多風雪,各位保重。” 宗親并女眷們連忙起身一躬:“謝皇后關懷。恭送陛下,恭送皇后娘娘。” 蕭縉因為接了旨,也不好與玲瓏多說,只能飛快過去低聲道:“你先回府罷,不要擔心我。” 雖說當著的人不少,但想想陛下是牽著皇后走的,蕭縉也就并不遮掩地握了握玲瓏的手,隨后才出去繼續辦差。 玲瓏這時才轉身看向裴姝,只剩同情和無奈了,擺手示意尹碧韶與回來的侍女一起過去將裴姝勉強扶起來,好歹現在身上還是榮親王府的腰牌,真哭死也不能死在宴慶殿里。 這時其他宗親開始陸續尷尷尬尬地起身,向仍舊在座位上的太后與貴妃行禮,說幾句保重身體之類的場面話,便一一退出。 玲瓏也隨眾象征性頌圣兩句,便想轉身了。 誰知太后笑了笑,居然點了她的名:“你叫玲瓏,是不是?當真是個好名字,七竅玲瓏,水晶肝膽,難怪阿縉婚事拖了這么久。以后榮親王府,你要多用心了。” 笑容溫和慈愛,這樣叮嚀稱贊的言語滴水不漏,玲瓏躬身應了,背脊微微生寒。 這算是被太后“另眼相看”了罷。 不過到底臘八宮宴已經是尾聲了,是福是禍,也都不在當場。 回到榮親王府,叫王府的人仔細看著裴姝與尹碧韶,尤其是裴姝,夏葉之外再添幾個侍女,務必時刻不離人,生怕她再次尋短。 相對來說尹碧韶倒是老實得多,雖然原先也是太后那邊送過來的美人,但見識了剛才宮中仁宗的君威震怒,到了王府立刻表示自己要去繼續抄經了,勿擾。 玲瓏知道蕭縉怕是一時半時回不來,索性自己先去沐浴休息,今日宮中這個局勢變化,她已經明白了蕭縉先前眉頭緊鎖始終不散的憂慮是什么。 他怕的是太后提早下手。 前世仁宗與蕭縉兄弟反目,與皇后夫妻離心,所以太后雖然也算計了蕭縉與中宮,但手段就沒那么急促,還是拖到了廣平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