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扶蘇任由胡亥緊緊抱著自己,讓他幼小的身體緊緊貼在自己懷中,雖然口中教訓著胡亥,手掌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從腳踝起往上一點點揉捏著,捏散開胡亥第一次騎馬造成的肢體僵硬。 胡亥明白了扶蘇提問的方向,本想立刻道歉,又忍不住想起自己被十五嘲諷不小心刷過頭的好感度,因此,立刻改口,梗著脖子說:“我又不做別的事情,只是用信印出宮,拿出來找你玩兒而已,有什么可后悔的。” 扶蘇本以為王賁之前的話不過是對胡亥的偏見,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親耳聽到胡亥說出這樣不知道輕重的話,他心頭霎時升起一片怒火,手臂將胡亥往自己懷中一壓,抬手對著胡亥酸疼不已的屁股狠狠來了一下子。 胡亥身子一抖,攔著扶蘇脖頸的雙臂立刻收緊,像是躲閃什么危險似的,拼命往扶蘇懷中鉆。 扶蘇立刻說:“ 父王的信印日后不可再動!” 胡亥這時候本該聽到扶蘇的教訓就立刻該明白什么不能碰,卻沒想到胡亥動了動腿,閃開扶蘇的手掌后,更倔強的說:“我想要什么,就可以碰什么!反正軍中也不會出任何危險,我就要拿著信印玩!” “你……” 扶蘇正準備用行動讓胡亥明白好歹,沒想到胡亥在他懷里扭得更嚴重,嘴里還不滿的高聲大叫,打斷扶蘇將要出口的話:“大哥自從出門就變壞了,我小時候你從來不打我!我討厭這些軍中將領,是他們把你從我身邊帶走的!阿爹的東西本來就隨便我翻找出來,拿著隨便玩,想往哪扔,就可以往哪仍,我為什么不能繼續玩!你一點都不疼我了,大哥真討厭,我、我要回咸陽……嗚……回咸陽找阿爹。” 胡亥說著委屈得紅了眼眶,干脆也不抱著扶蘇防止自己摔倒在水中了,更不去躲閃可能拍在自己屁股上的巴掌,自顧自哽咽起來,沒多一會就將自己憋得滿臉通紅。 “胡亥,那是父王的信印,它可以調動秦國百萬大軍。你、父王,甚至整個秦國的百姓性命都牽掛在這枚信印上,你知不知道父王平日準許你拿去玩的東西有多重要,他將大秦基業都放在你手中了。”扶蘇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怒火,一點點解釋其中的重要性。 可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 “我就是沒有信印重要,大哥越來越討厭了!”胡亥一步一擰的艱難爬到浴桶邊上,勾著手好不容易從掛在屏風上的外袍口袋里擠出一枚金燦燦的銅符。 他一把將銅符砸進扶蘇面前的水中,濺了扶蘇滿臉水花,然后,死死掐著浴桶邊緣說,“你就會打我,根本不是我大哥,我大哥才不會對我動手呢!嗚,我不要你,我要去找大哥!” 扶蘇手掌已經摸到落到浴桶底的符印,聽到胡亥的哽咽聲卻頓住了動作。 他死死攥住掌心的信印,指甲咯得掌心生疼,低聲喚道:“胡亥。” “別喊我,我不認識你!”胡亥用力揉著眼睛,憤憤的頂了一聲。 扶蘇伸手將他抱回懷里,帶著點歉意的說:“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心中著急,對你不好——我日后絕對不對你動手,別跟大哥生氣了。” “……什么事情?”胡亥撅著嘴追問。 扶蘇看著胡亥懵懂的眼神,心中苦笑,心中道:你下旨賜死我的事情,讓我怎么開口?我怕自己來不及磨去你的缺點就死了,怎么可能不著急。 ☆、第57章 我有特殊的回家技巧 眼見扶蘇不愿多說,胡亥猶豫了一會,到底沒再追問。 但他故意昂著脖子說:“日后不準打我屁股,否則不和你好了。” 語畢,胡亥一伸手臂,擰著身子說:“……我手疼,給我揉揉。” 扶蘇從外撈了個腳凳放在浴桶之中,抱著胡亥在上面站好,原本還高得讓人心慌的水面霎時落到胡亥胸口以下,他驚訝的看了看,伸手拍了拍仍舊清澈溫暖的水面,臉上立刻掛起笑容。 胡亥馬上意識到自己沒繃住臉上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沉下臉,故意做出一臉不耐煩的神色面對扶蘇。 扶蘇見胡亥這樣,眼神神色不由得放柔,掐著他的鼻子晃了晃,搖得胡亥伸手抱住自己手臂哼唧個不停,才低聲說:“生氣得都不叫大哥了?” 胡亥皺了皺眉,終于嘴角微微一動,隨后主動拉住扶蘇的手掌,垂下頭。 他正要說話,忽然瞪大了眼睛,用力往浴桶中望了幾眼,再低下頭看著自己,然后著急的說:“快把夏無且叫來——你病了!” 扶蘇一愣,疑惑的重復:“我、病了?” 胡亥眼睛里已經浸出淚花,用力點著頭,伸手指著扶蘇肚臍下,高聲說:“大哥這里怎么腫成這樣?不對,不對,大哥以前不是這么大的!一定是病了!” 扶蘇順著胡亥手臂指向的方向看去,卻見到自己盤坐在浴桶里,身子腰下沒有任何遮掩,已經隨著年齡而成長強壯的部位被胡亥直接收入眼底,而且將他嚇了一跳。 “呵呵呵!”扶蘇一手捏著胡亥肩膀,一手捂嘴大笑,深吸了幾口氣才強行壓下笑聲,柔聲道:“大哥沒生病,這是……嗯,長大了。胡亥到了我這歲數,也會變大的。” 扶蘇說著往胡亥腰下摸了一把,蹭得胡亥身上一哆嗦,忍不住躲了躲。 除了這么一出岔子,胡亥再也繃不住臉上故意裝出的憤怒表情,軟下聲音說:“大哥,我不知道阿爹身邊有什么不能動,那些東西、本來就是我拿著玩到大的物件,你……以后你告訴我好不好?我不想和大哥吵架了,你也別生我氣,我們好好的。” 扶蘇將胡亥濕淋淋掛在頰邊的卷發抿到耳后,將他抱進懷里,柔聲保證:“好,你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先來詢問我再做決定,大哥一樣一樣把明白的都教給你。” 胡亥的臉蛋埋在扶蘇懷中,臉頰輕輕磨蹭著他的頸窩,可臉上的表情卻讓人覺得他更想哭了。 qaq這種不管做什么都會讓扶蘇公子興起“教導出一個合格君王”的debuff是怎么回事? 老子的任務到底能不能順利完成了! 考慮一下你自己啊親! 扶蘇說完這話,重新給胡亥一點點揉散酸疼的肢體,孩童的身子是禁不起折騰的,他沒替胡亥放松完手腳,胡亥已經迷迷糊糊的在熱水里晃悠了起來,含混的說:“大哥,我困。” “那咱們去睡覺。”扶蘇在胡亥臉蛋上輕拍了幾下,眼見胡亥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立刻將他抱出浴桶,用大浴巾裹著擦凈身上的水痕,送回早就被梁燙熱乎的榻上。 胡亥輕哼了一聲,已經閉著眼睛滾進被褥之中,被熱水熏得紅撲撲的臉蛋埋在松軟的被單里蹭了幾下,很快又順著溫暖的體溫靠近扶蘇懷中,小幅度挪動著位置擠在他懷中,手臂和雙腿都緊緊纏在扶蘇身上。 扶蘇拉過被單蓋住兩人,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拍打著胡亥的脊背幫助他入眠。 “……大哥……”胡亥蹭著扶蘇的胸膛,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含混的說著夢話,“我最喜歡大哥了,大哥不會討厭我的。” 扶蘇聽得心底一片柔軟,嘴角勾著的笑容更加溫存。 傳令兵帶著扶蘇的信件在中軍大營和分出的兩路邊軍之間傳遞,需要等待的兩天時間讓人倍感焦躁,哪怕素來穩重的楊瑞和也因為遲遲沒收到的回信而感到心中煩躁,但他們不知道,決斷一切軍務的王翦并沒有拿定主意,是否接受他們的意見。 “馮劫、馮去疾,你們兩人覺得長公子的提議如何?”王翦面色凝重,語速緩慢,緊緊皺起的眉心反映出他內心的遲疑。 馮劫仔細琢磨了一陣子,點點頭認真的說:“末將覺得王賁看法不錯,這法子可行。原本讓他們五日之內疾馳到谷底作勢攻打代國就有些強人所難,我軍士卒戰力確實強大,可先要做出護送兩位公子回咸陽的模樣緩慢前行,之后再一路狂奔,這樣對戰士們的的體力消耗就太大。代軍和我軍相比已經是以逸待勞,再加上為了保證不被人看出問題,我軍對陣代軍的時候也沒辦發出人數優勢,末將一直覺得這個安排有些冒險了。眼下能夠稍微推遲一些發兵的時間,讓士卒有充足的時間趕到谷底之后稍作休整是好事兒。” 馮去疾年紀更長,與馮劫看法不同。 他有著和王翦相似的遲疑,猶豫道:“可戰機稍縱即逝,若是燕代聯軍在這些日子里做出了其他反應或者轉變了與我們相持的陣型,幾位小將的計劃豈不是功虧一簣?” 王翦點點頭,手指敲著桌案上鋪開的地圖沉聲道:“老夫擔心的正是這一點,可不得不說,長公子等人想出的辦法很有靈氣,讓老夫難以拒絕。” 三人都是久經戰場的將軍,自然明白新舊兩套方案各有利弊,而且利弊都特別突出,相互對視幾眼之后,臉上不由得都掛出苦笑。 “讓老夫再想想,一個時辰之后咱們再做決定。”王翦眉頭皺得更緊,走到沙盤前,推演起第二套方案可能造成的后果——若是燕代聯軍動兵,將會往何處移動,而這些兵力調度會對傳訊不方便的秦軍造成怎樣的麻煩。 “報!上將軍,燕代聯軍使臣下戰書來了!”傳訊兵站在帳外高喊。 王翦原本高高挑起的眉頭一攏,與馮劫和馮去疾相互看了幾眼,發現三人眼中都閃爍著茫然和困惑的神色。 他愣了愣神,隨后有點不敢置信的說:“我早聽過燕國從上至下還奉行著老諸侯的禮儀。他們……不會是真的如前朝時候那么想要打仗,還得先約定個時間和地點吧?” 隨口一說,總是繃著臉的王翦倒自己先笑了起來,搖了搖頭道:“老夫這是想什么呢,跟燕軍對陣,連自己也傻了。” 一語畢,他對身后的馮劫和馮去疾擺擺手:“跟老夫一起來,我今日倒想見識見識這個‘特使’過來,到底要做些什么。” 大步走出軍帳,王翦立刻看到大營邊緣的馬車,車廂的外壁刷著紅漆,上有龍形雕刻紋路,看著華貴非凡,只可惜站在車頭的人是做內侍打扮,神色驚恐,兩股戰戰,眼見王翦、馮劫、馮去疾三人穿著秦制的玄色戰甲大步而來,直接一步踩空從馬車上跌了下來。 “特使可要小心。” 圍著馬車的秦軍小戰士像是提溜雞崽子似的捏著內侍衣領,在他落地前抓住。 可小戰士的動作一點都不實心誠意,內侍還是跌得七葷八素,哪怕兩腳站住了,也落得衣袍散亂,寬闊的袖袍直接在馬車上“刺啦——!”一聲扯出尺長的開口,頭頂的冠更是撞得七扭八歪。 內侍聽到小戰士的話,臉上不由得顯出怒容,可惜,不等他開口,三道高壯的人影已經像是烏云似的籠罩在他頭頂。 內侍一抬頭,對上王翦的虎目,被他渾身上下包裹的肅殺之氣嚇得雙腿一軟,直接后退半步,踩著自己的衣擺跌坐在地,一副驚恐不已的模樣高喊:“你、你、你——你可不要過來!我是燕國太子丹派來的特使,是燕王身邊得用的家令!我是來下戰書的!!!” “……行了,你可以低聲些,秦軍沒有斬殺來使的習慣。”王翦是秦王嬴政的近臣,平日里沒少出入咸陽宮,見過的內侍不計其數,可這真是他頭一次發現內侍的喊聲也能如此刺耳。 王翦眼中忍不住露出一絲厭惡,語氣更顯惡劣。 內侍眼見王翦的神情越發兇神惡煞,渾身上下顫抖得更加厲害了,他一邊撐著地面,渾身哆嗦的往后退,一邊神色倉惶不安的往自己懷中亂摸,好不容易扯出一張早已經揉皺的錦帛趕忙往王翦面前一扔,倚靠在高頭大馬的馬腿上凄厲的高喊:“我燕趙聯軍神威,約定中秋后五日與秦軍在易水決戰,上將軍可、可不要怕了我聯軍的威風,躲出去不敢來啊!” 話音未落,這名內侍已經連滾帶爬的重新返回車廂之中,狠狠踢了馬夫一腳,催促:“走走走,咱們快走!該說的話已經帶到了!” 馬夫雖然也有些驚恐的神色,可遇事卻比內侍冷靜多了,內侍的話音未落,他已經狠狠一抽馬屁股,扯著韁繩讓馬車轉了個方向,直奔易水河北岸返回。 軍營門口揚起一陣黃沙塵土,四匹馬拉著的馬車就這樣匆匆到來,又匆匆離去,秦軍數萬將士和三名將領目送著燕代聯軍的“特使”離去。 過了好半晌,王翦克制不住的大笑出聲,嘲諷道:“聯軍果然神威加身,老夫縱橫沙場三十載,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特使——盡顯聯軍本色。” “……噗!”秦軍將士們本就強忍著笑意,聽了王翦的嘲諷再也克制不住,紛紛噴笑而出。 王翦一揮手,帶著馮劫和馮去疾返回中軍大營軍帳。 此時,他已經完全褪去剛剛在士卒面前大笑的模樣,可之前猶豫不決的神色已經完全消失。 馮劫立刻說:“上將軍,咱們真的按照燕軍的步調走?燕軍的中軍每日埋鍋造飯越來越少,眼看著早都不知道掉去哪里了,他們這是擺明了驢咱們呢。” 王翦微微瞇起眼睛,沉聲道:“燕軍動向,我們一清二楚。聯軍的關系還沒出問題,可見司馬尚和太子丹如此調動兵馬,一定是為了趁著我軍中軍將領人數不足,而打一場奇襲,哪怕到時候一戰不成,也立刻就要天寒地凍。我軍進攻不利,燕代外逃卻容易得很。‘中秋后五日’,哼,他們想得倒是美,老夫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王翦敲了敲地圖,立刻吩咐:“給長公子回信,李信等人的提議老夫同意了——中秋當日動手,成功了就回家過年!” ☆、第58章 我有特殊的設謀技巧 “太好了,上將軍同意咱們的提議了!”收到回信,早就憋得狠了的李信臉上終于露出笑容,高聲歡呼。 扶蘇看了看隨身攜帶的地圖,心中估算了一下時間:然后說:“今、明兩日整軍,后天開跋,不必急行,也不必擔憂安營扎寨的問題,截住回防的代軍時間正好。” 王賁點點頭,低聲道:“但憑長公子吩咐。” 話落,兩路邊軍的日程安排就算是告一段落。 安排的時間匆匆而過,中秋前夜,兩路邊軍已經各自集結在早已商定的位置。 今年的天冷得比往年更早,晨曦出綻,地面上矮趴趴的草地上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露水,原本和燕軍一樣有些懈怠的代軍守衛卻在城樓下了望之后,跌跌撞撞的滾了下來,面無人色的一路狂奔到大營之中,磕磕巴巴的說:“稟報將軍,秦軍、秦軍往北去了!” 司馬上一把扯住代兵的衣領,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說:“你說什么?秦軍中軍將領不足,怎么可能一夜之間越過易水,直奔代地而去!” “不,不是!”小兵用力搖著頭,臉上已經被司馬尚捏得憋出一片青紫,雙手抓著司馬尚的手腕盼著他松手。 司馬尚發現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趕忙松開手,幫小兵拍了拍胸口后追問:“你說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 小兵喘勻了氣,趕忙說:“秦軍不是從易水河南岸打過來的,而是忽然出現在大營西側,直奔代地而去,屬下看他們舉著的旗幟,最少也要有五萬人馬——代地就剩下兩萬大軍和五萬傷殘的士兵了,若是不趕緊回防,可怎么辦?” 司馬尚面色沉重的在軍帳中繞了一圈,然后對他擺擺手,低聲道:“你先回去。” 司馬尚心中驚疑不定,可他確實是拿不準主意。 按道理來說,王翦派出去的十萬大軍護送兩位公子是多了一些,可加上秦王嬴政的信印則一點都不過分,哪怕分兵出來對付代國,也不會一口氣分出五萬人馬,更何況自己手下所說的“最少五萬人馬”。 但要是讓司馬尚站在王翦的角度考慮,從燕國和代國之中挑選,只能攻打其中一個的話,連他自己都覺得更有戰力和恢復力的代國是大麻煩,燕國根本不值一提。 如此一來,更何況王翦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