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王翦臉上笑容一僵,猛然站起身,震驚道:“人數大約有多少?” “絕不少于五千人。”王賁微微一頓,飛快的估算出大概人數。 王翦煩躁的在云車上來回走了幾圈,果斷的說:“恐怕這是趙軍對陣匈奴時候出名的敢死隊,刺殺、搏命、弓弩樣樣精通。若是讓他們成功翻越太行山,到達我軍留守的大營,留守的三千將士絕對無法抵擋。戰爭尚未結束,糧草輜重不能讓趙軍損毀分毫,而且扶蘇公子還留守在大營里,也不能讓他出個三長兩短?!?/br> “王賁,雖然你被貶為千夫長,但為父知道你的本事,你一直執掌先鋒營,現在本將軍準許你帶領一萬前鋒營將士火速趕回中軍大營,抵抗發動奇襲的趙軍,保護糧草輜重和長公子的性命安全!”王賁飛快將一枚令牌塞入王賁掌心,沉聲道,“不要讓我失望?!?/br> “是,將軍,末將定然不負所托!”王賁向王翦一拱手,飛快跳下云車,須臾之間已經完成了抽調先鋒營戰士和帶著他們向中軍大營返回的舉動。 王翦欣慰的看著這一幕,知道一直毛躁的兒子終于被磨平了棱角。 “單于,我們在趙國買通的官員說李牧死了?!睅е置钡哪贻p男子風風火火走進房中,一把將木片拍在身著錦袍發辮之中編入許多金銀寶石的孔武男子面前。 孔武男子臉上流露出一絲遺憾的神情,低聲道:“親手殺死這樣的忠臣,趙國的國君真愚蠢透頂。” “單于,您不是你一直想要南下嗎?李牧死了再也沒人能攔住咱們了,這是個好機會!”進門的年輕男子滿眼興奮,并不像他口中的單于一般為李牧的死亡而遺憾。 孔武男子微微瞇起深邃的雙眸,沉默許久之后到底還是忍耐的說:“去歲我們匈奴被趙國大敗,眼下正是休養生息的好時候,不可意氣用事?!?/br> 年輕男子毫不放棄的說:“可是三哥,你不是急著將……” “不準提她!”之前還神色平靜的孔武男子低聲喝止了年輕男子未出口的話,他隱忍的深吸一口氣,竭力平靜自己的情緒,隨后才開口解釋,“竭額,我欲南下不光是為了搶回屬于自己的女人?!?/br> 被稱呼為“竭額”的年輕男子靜靜的點點頭,然后試探的說:“可是,桑雅侍女說的話怎么辦?若是孩子平安生下來,都兩歲多了吧?” 孔武男子搖了搖頭,面無表情的說:“我不清楚。” 身在中軍大營之中的扶蘇根本不清楚危險正在向他們靠近,他正忙著幫胡亥洗澡。 幼童的身體雖然仍舊軟綿綿的包裹著一層rou,可比起嬰孩時候小rou團子的模樣已經拉長了許多,看起來瘦了不少。 “你這一頭卷發也不知像誰,微微透著烏木的色澤,不是純黑?!狈鎏K抓了抓胡亥深棕色的柔軟卷發,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容。 胡亥捧起木盆中的清水潑到扶蘇臉上,仰著頭看向對他來說巨人一般高大的扶蘇,哼了一聲道:“阿娘說我這樣像她阿娘,大哥覺得我不好看嗎?” 說著話,胡亥又蹭到扶蘇身邊,撒嬌的抱住扶蘇的手臂,對他糾纏不休。 扶蘇為了給胡亥清洗,兩條袖子早就高高綁起,雖然被胡亥不斷往自己身上貼弄得一身水痕,看起來卻并不狼狽。 他伸手在胡亥臉蛋上掐了一把,輕笑這說:“胡亥覺得大哥胸口的傷痕丑嗎?” 胡亥立即搖頭:“一點都不丑!” 扶蘇笑得更加溫存,親了親胡亥的臉蛋,安撫道:“胡亥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孩子了?!?/br> “請兩位公子速速出帳,發現趙軍奇襲!”士兵急切的聲音驟然在帳外響起。 扶蘇一驚,瞬間皺起眉頭,他很清楚留守的秦軍是為了看護糧草輜重的,并非有著強大戰斗力的作戰部隊! 他們要面對危險了! ☆、第30章 我有特殊的逃跑技巧 扶蘇從來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格,聽到留守士卒的示警,他毫不猶豫的將胡亥從木桶中拎出來裹在厚實的浴巾里擦凈,飛快的替他穿好衣裳往懷中一塞,直奔中軍大帳而去。 嬴政比扶蘇收拾的更加快捷,此時他面上雖然沒有任何笑意,卻也看不出驚恐之色,沉穩的指揮著中車府衛士,準備拱衛王駕。 扶蘇直接將胡亥遞給趙高,對著嬴政神色鄭重的拱手道:“父王此番前來井陘關,所帶的全部人馬只有三千中車府衛士。他們雖然本領高強,可從來不是戰場正面作戰的士卒,與身經百戰的趙國士兵無法抗衡,加之軍中尚有糧草輜重需要保護,留守的戰士也騰不出人手保護父王安全。請父王以自身安危為重,立刻帶胡亥返程!” 扶蘇的話出口,嬴政原本沉穩的神情立刻顯出怒色,他怒瞪著長子恨聲道:“我大秦將士將要面對敵手,你卻讓寡人臨陣退縮?” “……有大王方有秦國,請大王速速離去!”扶蘇抬首看向嬴政,堅持的與他對視著抗衡,誰也不肯先移開目光。 胡亥又聽到系統響起了“秦王父子感情陷入僵局”的提示音,毫不猶豫的小嘴一憋,探身伸手抓向扶蘇的衣袖,眼中霎時凝聚了淚珠,哽咽了起來:“大哥又要丟下胡亥了么?胡亥不走!大哥,大哥……” 扶蘇這才收回與嬴政較勁的神色,走到趙高面前伸手摸索著胡亥的臉頰,然后,他抬起頭看向嬴政,面露苦笑:“父王,守軍只有三千人,擅長看護和調度糧草,但擅長殺敵的勇武之士卻只有一千人。雖然您身邊有三千全國最優秀的中車府衛士,但他們從來沒經過戰場的洗禮,面對敵軍的時候不好調度指揮。若是你走了,兒臣尚有四成把握帶領士卒保護好糧草輜重,可一旦您留下,趙軍為了翻盤,必將更加不顧一切的攻打防備空虛的大營——親臨邊城犒軍的國主若是身死,我軍一定會軍心大亂?!?/br> 扶蘇說著露出懇求的神色,單膝跪在嬴政面前,低聲說:“父王,胡亥才那么小,您怎么忍心讓他一個幼童陪您留在軍中涉險?兒臣請求您,返程吧!守護大營的任務,兒臣可以獨自完成。” 嬴政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長子,心情無比復雜。 扶蘇是他傾注了全部心血教養成人的長子,知子莫若父,嬴政明白扶蘇是外柔內剛的性格,但正是因為扶蘇外在表現出的溫和時常令他誤以為那是軟弱,此時扶蘇能如此清晰的對自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試圖說服自己的舉動更讓嬴政欣慰。 但這只是一方面,嬴政除了喜悅于扶蘇的成長,卻又忍不住回想起長子和幼子之間的古怪——扶蘇似乎沒有一丁點身為繼承人該有的傲慢,做事總是表現出對幼子的過度體貼,無論是身在宮廷時候的全心照料,還是將代表著長公子身份的龍佩毫不猶豫交給胡亥,從他手中換回守宮型玉佩。 守宮者,乃是夜間附于宮壁之上守衛宮廷的生物,扶蘇身為長公子竟然毫不猶豫的接下了雕刻著守宮的玉佩! 這本是嬴政打算賞賜給保衛秦國的年輕將領蒙恬之物。 長子和幼子之間的古怪舉動總是不斷提醒著嬴政曾經聽趙高提起胡亥身懷祥瑞征兆的事情。 自古圣人無一不是身懷祥瑞,有令人信服的本領,難道扶蘇和胡亥之間的古怪舉動,正因如此? 可嬴政根本不愿意相信這是真的! 胡亥不過是個討人喜歡的幼童,哪里看得出未來是否有什么才能本事,比起文武兼得的扶蘇差得遠了,但即使嬴政心中作如此想,他也確實舍不得年幼的小兒子留在軍中用性命證實他沒有成為王者的氣運,因此,嬴政不得不對扶蘇的提議妥協。 嬴政繃著臉點了點頭,不情不愿的開口:“中車府衛士人人善于騎射,寡人乘車返回咸陽的速度不是徒步攀巖而來的趙軍可以媲美的,他們追不上寡人。寡人留下兩千衛士由你統帥,抵御趙軍?!?/br> 扶蘇抿了抿嘴,最終點頭接受了嬴政的好意:“多謝大王?!?/br> 語畢,扶蘇直接接過一枚玉質符印,抬腳便離開了大帳,他身后立刻響起孩童失望的痛哭聲。 扶蘇站門外腳步一頓,隨后深吸一口氣,繃著臉更加快速的離去。 胡亥哭鬧著離開,對抱緊了自己不放手的趙高連體帶打的想要掙脫,哪怕小孩子沒什么力氣也把趙高折騰得夠嗆。 好不容易將胡亥塞進王車,趙高趕忙退出車廂,駕車迅速向南,直奔咸陽的方向疾馳。 嬴政糾結的看著坐在自己身邊不停抹眼淚的胡亥,到底無法接受這個容易哭鬧的幼子可能身具王者氣運。 他摸了摸胡亥的頭頂,略帶試探的詢問:“你覺得扶蘇還會遭遇危險?” 胡亥抬起頭對上嬴政深沉的目光,茫然的搖搖頭,哽咽著回話:“大哥又騙我,他把我丟下了。大哥是騙子,我……我……我對他沒辦法?!?/br> 嬴政還以為胡亥要說什么氣話威脅,沒想到他最后憋紅了臉也只說出一句“對扶蘇沒辦法”,即使身后可能有趙軍追擊,嬴政還是被胡亥逗笑了。 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溫和的說:“來寡人這里坐,別在門口哭了。大秦兒郎怎么能動輒像個女娃娃似的抹眼淚?!?/br> 胡亥拱到嬴政懷里,撒嬌著說:“我才不像女娃娃,我不怎么愛哭的。” 嬴政笑著摸了摸胡亥哭得通紅的眼眶,笑著調侃:“是啊,不怎么愛哭?!?/br> 胡亥被他調侃得背過身子生悶氣,終于讓嬴政面色好看了許多,但過了沒多久,嬴政又因為擔憂獨自御敵的長子而眉頭緊鎖。 自古就有“關山難越”的說法,這句話完全能夠體現徒手攀爬太行山的難度,即使趙軍盤踞此處多年,知道有些相對容易攀登的小路,想要快速翻越此處仍舊異常艱難。 趙蔥當時眼見秦軍到來,心里清楚守城無望,卻靈機一動響起密報中提到的秦國長公子也隨軍前來井陘關。 趙蔥不由得心想:國主的兒子跑來大軍肯定是凸顯自己能力超群的,哪個將軍敢真的讓公子上陣拼殺呢?扶蘇公子一定留守在秦軍大營之中! 若是能夠取了秦國公子的性命,秦軍將領必然受罰,可以阻礙秦軍進攻邯鄲的腳步,為調兵而去的司馬尚爭取更多準備時間。 趙蔥下令敲響聚將鼓,但和秦軍拼殺過后,最終只剩下了不到八千人,留守的十二萬大軍,竟然只剩下這點人數! “身強體壯、善于攀爬、未受傷者隨我越過太行山奇襲秦軍大營,剩余人……”趙蔥臉上顯出愧疚的神色,終于咬牙將話說完,“繼續與秦軍拼殺!” 拼殺?拼殺不過是個笑話。 戰士們清楚被留下的人注定要送死,可沒人貪生怕死的選擇拖后腿,身上帶著傷痕的趙國士兵默默退出,奔回戰場。 趙蔥紅著眼眶、咬緊牙關帶著最終留下的不到六千人組成的隊伍沖向曾經作為天險保護了趙國、現在卻讓他們難以翻越的太行山。 出行時候,趙軍不足六千人,到達秦軍大營的時候,剩余的趙軍卻連五千人都不滿了! 體力不支的士卒掉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但是剩余的戰士面對秦軍的大營卻露出了餓狼一樣兇狠的眼神——這是他們最后保衛國家的機會,只要成功了,身在邯鄲的父母妻兒都能夠平安生活下去! “寧死不回!守家衛土!”趙蔥拔劍高呼,一馬當先的沖在了最前方。 他們已經不需要任何戰術,殺殺殺!任何擋在他們面前的秦軍都該死!! 趙軍此時完全殺紅了眼,可秦軍也并非任人宰割的肥羊。 哪怕守軍之中沒有以戰力聞名的將軍,以良策定乾坤的扶蘇公子已經有了極高的名望,只要他在此處,就能夠安穩軍心,組織起有力的御敵方略。 秦軍的戰車橫掃六國,即使關峽狹窄也足夠兩輛戰車并排而行,將趙軍沖撞得人仰馬翻,但這個方法并非沒有弊端,當戰車的御士被趙軍殺死后,領頭的兩駕戰車立刻擁堵在大營外,徹底斷絕了秦軍的退路。 趙軍眼見秦軍戰車已毀,興奮不已的爬過戰車,但他們的勝利到此為止了! “弓弩營,射!”扶蘇沉著面色站在陣前下令,無數閃耀著金光的箭矢直奔翻過戰車的趙軍而去,慘叫聲霎時響徹秦軍大營。 他一開始使用兩駕戰車沖撞趙軍就不是為了破壞趙軍的陣列,而是為了阻擋趙軍前行的速度,拉長趙軍近身的時間,以中車府衛士強悍的弓弩技巧最大限度消磨掉趙軍過多的人數。 只要敵人和守軍的數量一致,扶蘇絕不會為己方戰士的戰斗力而擔憂——大秦的戰士值得這樣的信任! 扶蘇定下了行之有效的戰術,當距離趙軍和秦軍之間距離縮短到不得不放棄弓弩的時候,前來奇襲的趙軍只剩下不到三千人,和秦軍戰力徹底持平。 但這時候,扶蘇也再拿不出任何討巧的辦法了,他們只能以血rou之身直面趙軍的攻擊。 “為我大秦而戰!” “為了兄弟們的飽飯!” “為了長公子!”守軍戰士們瞪大雙眼嘶吼著,手握長矛沖向趙軍與他們拼殺在一起,這一次,扶蘇也拿起了武器,不斷在趙軍之中游走。 一支長槍帶著險惡用心直奔扶蘇背心而去,“嗖——噗!”的聲響過后,眼見就要將扶蘇砍倒在地的趙蔥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抽搐著蜷縮成一團,他頭頂插著一支利箭,暗紅色的血漿染紅了秦軍營地。 “末將王賁來遲!秦軍先鋒營聽我號令,殺無赦!”王賁放下舉著弓弩的手臂,指向所剩不多的趙軍怒喝,他身后的一萬戰士猶如洪水一般沖進戰場,徹底澆滅了趙軍奇襲勝利的希望。 扶蘇顧不上抹去臉上的血沫,繼續揮動著手中的武山劍,但他臉上帶著喜悅的笑容。 這一戰,秦軍徹底勝利了! 當一切塵埃落定,王賁單膝跪在扶蘇面前,愧疚的低語:“末將計劃不周,險些讓大王和長公子遭逢大難。” 嬴政來過的消息王賁清理戰場的時候已經從守軍戰士口中得知,他不由得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扶蘇微笑著將王賁從地上扯起來,平靜的說:“父王前來軍中本就是一時沖動,何況戰事多變,可能遇襲本是常理,你無須自責。不過既然戰事已了,是不是派人向父王傳達勝利的戰報?” “理應如此!”王賁趕忙派騎兵沿著車轍追趕。 趙蔥拼盡全力也沒能替司馬尚帶領的大軍贏取任何時間。 或許是天命亡趙,本該直奔云中大營調兵的司馬尚卻在路上遭遇了由楊瑞和領軍的側翼大軍,秦軍駐守此處就是為了防止趙軍后退,早已設下關卡,一見赤色軍服的趙軍趕來,閑得快要把附近樹林都砍伐干凈的楊瑞和眼睛瞬間亮了。 軍功!送上門的軍功! 趙軍身后有追兵,注意力幾乎都放在了井陘關,自然而然的忽略了來自前方的危險,當司馬尚注意到不對勁的時候,他們已經徹底走進秦軍的埋伏圈,插翅難飛! 楊瑞和從來不是個貪功冒進的將領,發現趙軍蹤跡的時候已派人經將消息分別傳給邊軍將領羌瘣、李信和中軍大營的王翦上將軍,原本就占了先機的秦軍在全軍趕到后,將趙國最后一支精銳徹底絞殺在返回邯鄲路上的一處不知名樹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