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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闔家看那一大一小的包袱,都倒抽一口涼氣,尤其狗兒,捧著薄薄幾冊子啟蒙的書,嘴唇都抖了。 杜家沒給銀兩。大包袱里是幾大塊細布、一食盒吃食,以及一匣子筆墨紙硯及蒙書。那小包袱里卻是好錦緞的尺頭。 王狗兒祖上做過官,他小時候過過幾天少爺的好日子,亦識一籮筐的大字??珊髞砑揖吃絹碓铰淦?,那些書本價高,是最先賣掉的,到如今他想教兒子幾個字都買不起本書,沒有書他也不敢認真教,因許多字他自己寫的都缺胳膊少腿的,誰曾想這遠到天邊的‘親戚’如此看重呢!別看只是幾本蒙書,只要板兒學會這書里的所有字,那他日后必定順暢許多,不用看著天時旱澇吃飯,謀個活計掌柜的活計不在話下。 劉姥姥和她女兒感恩戴德的直念阿彌陀佛,劉氏從盒子最低下拎起那條好rou,掂一掂,笑道:“一刀rou。我的娘啊,一籃子干棗給壓的回禮這樣重,早知再拎上那兩只老母雞了!”這一刀rou就是六斤六兩。劉姥姥拍她閨女一下,指著四樣吃食:rou,魚、糖、茶葉,老寡婦眼眶都紅了:“四色禮,人家真拿咱們家當親戚走動的?!?/br> 狗兒小心翼翼的將書本放回那匣子中,神采奕奕:“您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正如你老說的,人家確實當親戚招待的,這才準備了這些東西,沒像那種打發人似的舍幾兩銀子——但人家連這慮著了,怕咱們緊巴缺錢使,不好開口?!?/br> 他指著那上好的綢緞,告訴劉姥姥:“這個其實是叫咱們換錢的。這樣顏色花樣,這一塊尺頭足夠大人做一身衣裳了,直接拿到綢緞行或成衣鋪里,人家直接給換錢的。我小時候見我奶奶就是這樣給老家的親戚回禮,這是既保了你的面子又給實惠的做法。” 李氏又合掌念佛,“我才想說呢,那一大包東西都是可著咱家得用給的,但怎么還送了這莊戶人一輩子用不上的綾羅綢緞呢?!闭f著李氏都不敢再摸那花紋,緊著包起來,免得刮壞了。 至此后,王狗兒賣力做事,閑暇時就同板兒一起讀學那蒙書,不會不懂的就厚著臉皮去問去學,倒比他小兒時學字認真努力的一百倍。有他影響,便是大女兒青兒也漸漸略識了些字。此為后事,暫不必多說。 只說這回之后劉姥姥寬了心,感杜家情誼,倒時常走動起來。每每不過拿家里有的做禮,并不刻意另置辦貴的,杜家回禮亦是如此,不必像頭一次那般鄭重,有時是劉姥姥當日吃的好的一盤糕點,有時是莊上新下的果子,這樣一來更添些親密,倒真如親戚那般了。 ———— 卻說杜云安才結了劉姥姥這善緣,從這積年的老人家這里很學到些樸實道理,迎春黛玉兩個是真真兒長了尋常百姓的見識,三個姑娘各有各的收獲。正自在和樂時,杜云安忽的惡客登門。 這一日已是冬盡春回,莊上的迎春花開的極絢麗燦爛。也不知是原有的還是杜仲收拾山莊時叫人種的,迎春花叢居然單占了一個小山包,就在別院旁,離得極近,姑娘們從自己屋子里往那邊看,叢花勃勃生機映著春日陽光,美的能刻印進人心里。 云安放下毛筆,端詳自己做的詩,搖頭道:“還是匠氣,生搬堆砌!” 說著就看黛玉,無奈道:“平平都是拜你為師學作詩,香菱多有靈氣呀!我還比她多學了這些年字、多讀那么些書,偏偏她作的哪怕不通讀著也覺的好,我作的卻跟跟嚼過的甘蔗似的,廢渣子連雞肋都不如……” 黛玉一面點頭一面笑:“這話很是。香菱自從她父母傳來下落,心胸越發開闊了,這詩作的也越有靈氣了。她偶得的那幾句好句連我也作不出?!?/br> 迎春本倚窗看對面迎春花叢,聽到這話忍不住回身捂著嘴笑:“還有我陪你呢,我也不會作詩。” 杜云安支著臉頰,嘆氣:“你又忘了昨兒你贏了我多少盤棋了?” 迎春一僵,唯恐大jiejie這臭棋簍子又拉自己下棋,待要岔開話,走到桌前拿起云安新作的詩,正要說話,梅月進來稟報:“姑娘,來客了?!?/br> “是劉老娘嗎?”屋里的小丫頭們忙問。 梅月搖搖頭,皺著眉頭道:“從沒聽說過的人,咱們也不認識,倒是車馬和跟車的人是寧國府的?!?/br> “那是什么人?”迎春問。 “寧國府賴二管家的媳婦也在里頭,她說是珍大奶奶的母親和兩位meimei到西山碧云寺拜佛,因貪看春景走岔了路到了這邊。尤老太太年邁,想借咱們莊上歇緩一會子?!?/br> “從碧云寺怎的走到咱們這里?”雪鷺擰眉問。這可迷的有些遠了。 梅月搖頭,女孩子們都覺得事情蹊蹺。 偏今日陳老縣君出門了,若不然老縣主出面打發了正好。 云安皺著眉頭,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對梅月吩咐:“開了莊外的那一處院子給她們歇腳,就說我們都不在,就不請她們到別院里了。” 梅月為難,因道:“守門的莊丁以為是親戚,她來打聽姑娘們在不在,莊丁娘子告訴了。” “?。俊痹瓢残睦锊粚Φ母杏X更重,這極具殺傷力的母女三人不會真的奔著自家來的罷?可為什么呢? “那便說我們不便見客,請親家太太、姑娘見諒,開了大jiejie說的那處院子打發她們?!摈煊裥∑馍蟻?,直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