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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壓著喝下碗安神湯,王子騰就在這房里歇了,那一萬藥效十足的安神湯,仍舊只讓他入睡了兩個多時辰。 而這短短時辰里,王子騰一直在做夢。 夢里,他要李家的財產,因此不愿夫人認回孩子,他說:“命在才能圖其他。” 將親兒子推開了。 仲哥兒被陳子微收做弟子,他自覺少一樁煩心事,大笑:“哥兒拜入他門下,是人品能為入了他與林如海的眼了,是仲哥兒的造化。” 又將他親兒子推開一步。 接著,仲哥兒動了舉家搬去遼東的心,亦是他派人威脅:“哥兒最好打消了遠走的主意……若離了都中,可不敢保證哥兒姐兒平安。” 酒仙居前,父子見面不相識。 端陽宴上,冷眼旁觀酒器不足。 西山沿子,明知仲哥兒沒錢沒勢才買下‘爛龍尾’,他命屬下家人不可告訴夫人知道。 …… 今日,仲哥替他擋了一劍,他不感激,想的是,有的是人愿舍命替他擋劍! 夢里那一劍,直沖仲哥脖子過去,傷的不是胳膊,是…… 王子騰臉上一熱,兒子的血噴了他滿頭滿臉—— “啊——我兒!”王子騰猛地睜眼坐起,李夫人手里的熱帕子掉在被褥上。 “老爺?”李夫人唬了一跳:“你起了熱,一直冒冷汗。” ———— 天色大亮,杜家兄妹眼下都是黑的。 云安走出房門,瞧見她哥站在院中:“哥,你還傷著,再去睡會罷。” 杜仲心不定,因他一時疏忽,將兄妹倆所有打算都弄亂了。 昨天杜仲匆匆將云安接回這小院子——兩兄妹自己的小家中。連宋辰都不叫跟,倆兄妹對坐,苦惱如何把這天降橫‘爹’推出去。 云安苦想了一夜,想王子騰,想李夫人,想王仁,想瑞云,想朝廷,想謀反大案……想了很多,將那些蛛絲馬跡翻來覆去的想。 這會子,她說:“哥,你對他說‘你知道的似乎太多了!’” 云安掂量了一宿,覺得王仁那些怪異的地方可能了不得,而王子騰什么時候行事性情變得越不像王家人了呢?宮變謀逆的事情倒著推,得利最大的是新皇,其次是王子騰等一眾忠臣,忠臣?……于是,這姑娘要教她哥哥詐王子騰: 王子騰根本沒資格認兒子——因為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 王子騰再沒料到從兒子嘴里聽到不是怨懟,不是憤恨,沒有杜棟,沒有云氏,連夫人和他meimei都不提。仲哥兒在他將證據擺在他眼前時,只指指天上,平靜的說了一句:“王老爺,你知道的似乎太多了。”天不容啊。 王子騰怔愣良久,忽然想起看見他右腳傷疤的那日,這孩子似乎震驚了一下……王子騰啞著嗓子問:“你早就知道了?”卻沒想過認我? 杜仲不點頭也不搖頭:“王老爺,保重。”隨即告辭。 好半晌,親衛才見王子騰紅著眼睛從內出來。 寒冬里的日頭都沒一絲溫暖,王子騰抬眼看看天,抹了一把臉,好似與從前那個心狠手辣、算無遺策的京營節度使一般無二。 第58章 短小章 這日后, 王子騰像是沒發生事情一般,下盡職盡責辦差, 上謹慎謙恭應對,竟毫無立下大功的驕矜張揚。便是對杜仲,也不過就是將他調分到查檢證物、抄錄上報文書的司部,并無別個特別的青眼照顧。 因杜仲之前救人和捉拿刺客的功勞,加之他又因公傷了左臂,這小小的清閑調動倒無人眼紅。可杜仲知道好歹,因對他meimei說:“這職差最穩妥, 不擔風險卻自有功勞, 不顯眼卻也無傾軋。”況且他任過這差事, 一下子就從只拿兵器沖殺的莽丁蛻變成了可批文書的‘儒將’——自來這一步堵死了多少低階武官晉升的路,做官和爬山一樣, 越往上走路越窄,并非勇武過人就能一路通暢的。 武將有兩難, 一是戰功,二是文務, 戰功得有兵事機會, 而文書公務亦如此。得是走到一定官階, 才開始有機會處理這些公務:雖為將者本分在沙場,但有無這項本事或者上官肯不肯提拔,都關系著前路長短寬窄,尤其在天下承平日久的當下和將來。比如王子騰,他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是在印房里處理公務, 過手的文書上表的題本,并不比同階文臣少。又如謝鯨,他的確是積功升至游擊將軍, 但這功勞并非如同杜仲宋辰這般全靠勇武拼殺而得來,打個比方,在謝鯨為千戶時,已在上官的允準下輔助文書事務,此時只要是隸屬同一衛使司立下的功勞,哪怕與謝鯨統領的千戶所無關,這功勞報上去經手的人總能分潤到,有時還會出現頭大尾小之勢,即官階越高占得功勞越多,偶爾謝鯨這種輔助書務所占的功勞甚至能大過立功的大頭兵。 當初謝鯨作為副將力保宋辰、杜仲鏟滅匪首首功,便是因為這種約定俗成的‘規矩’——立功的若是無靠無勢資歷淺的兵丁,落到這些人身上大抵只有些財物賞賜了。若無謝鯨,宋辰、杜仲且得再熬幾年才能升到百戶之職呢。 杜仲因說:“既然沒牽扯,我只當是抵還刺客的事了。”日后再不能受這等照拂,杜仲能接受謝鯨的照應,因為他知道大家可做朋友可互為幫手,有來有往,還的上。但王子騰的關照,卻變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