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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安也沒有立著牌坊還拿好處的心,只是道:“前頭我們糊弄玄虛,似是而非的詐他一回。如今王老爺既然已經冷靜了頭腦,哥哥尋機會悄悄與王老爺開誠布公說明白立場心意便是。總歸是他走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到底他顧慮重重,并不會做強認的事情。” 王子騰會強認嗎,他當然不會,一為不能,二因不敢。 王家共有十二房,王仁是長房長子,金陵族地被族人們看顧著長大,不論地位情分,都是王家頭一份。王子騰要廢他殺他,還曲折伏墊做了許多事情,,足見王仁在族中身份的貴重。可這樣貴重的宗子,一旦疲弱,先上去咬他一口,又群起攻之的正是血脈族親,如今金陵的王氏支脈仍在為宗子之位爭的不可開交。此時若王子騰認回杜仲,杜仲即為眾矢之的,世家逼殺人的法子多的是,王子騰也不能保證兒子萬全,況且只在杜仲出身這一點上,就可作出無數文章。杜仲禮法上類比庶子甚至外室子,這等小宗入大宗,宗嗣傳承之事,歷來最麻煩,最耗心血,到時杜仲不僅不能承接他的基業,更連如今的前途也保不住,更甚者,半生許是都要蹉跎在麻煩中。 另一則,王子騰自謂極了解新皇,越了解當今心性手段,就越生忌憚懼怕。王子騰自知他雖算準了上皇和百官,亦為當今立下了汗馬功勞,正在慢慢往當今喜歡的那種“能臣”隊伍里靠,可他知道的秘密的確太多了,當今并不能放心他。若仲哥兒自小養在他膝下,父子情深,圣上或許會將仲哥兒捏在手里,對他也更放心些。就如歷朝歷代大將領大軍出征,常將家眷親人留在皇帝眼皮底下一般,這是君臣之間默認的‘質子’。但如今情況不同,仲哥兒身份夠不著,又無多年情分,此時認回他,圣上只會懷疑他王子騰權欲作祟,要行結黨之事——武將與文官不同,文官的學子學孫、同宗、同榜、同鄉都可結成朋黨,但武將則得靠麾下將士兄弟,有子嗣的武將和無后繼之人的武將怎可相提并論。這等粗淺道理,便是王家目不識丁的家將都懂得,這些年王子騰無子,雖煩憂可惜的除了他自家夫婦,便是跟隨王子騰多年的將官親信了。宋太祖由部下諸將擁立,黃袍加身的教訓,后世皇帝無不牢記警示。 況且,在這個王子騰立下大功,聲望頗高的時機,王子騰突然認回來一個兒子,還是個已成年了的,頗有才干的小將,世人都要懷疑他的目的。因為王子騰要抗衡宗族力量,將身世存疑的‘私生子’記上族譜,只有求得圣上支持才能最快實現,世人眼中,豈不是他挾功自大,藐視圣尊嗎?圣上怎能做這種亂人宗族血脈的事。便是王子騰無此意,旁人也會把帽子扣到他頭上。 王子騰和新皇都是善謀算盡人心的同類人,王子騰捫心自問,若他是新皇,怕是要懷疑大張旗鼓認回來的這個兒子不過是個擋箭盾牌踏腳石,背后許還藏著個血脈無疑的嫡生子……既有了這樣的懷疑,勢必更會懷疑王子騰有朋黨擁兵之心了。 認子歸宗一事,本就是個進退維谷的死胡同。除非王子騰甘心辭官退隱,在犄角旮旯處退居二十三年年,等他在朝堂軍伍中的影響消失殆盡后,再悄悄認回同樣甘為平庸的仲哥兒…… ———— 王子騰看清了,于是杜仲亦主動尋了個時機,開誠布公說了一通。 杜仲最后說的是:“……生為杜家子,死亦不改。” 王子騰沉默良久,才艱難道:“若我想認你做義子呢?” 杜仲一愣,隨即冷笑:“不敢承王老爺盛情。只請王老爺盡快將此事告知夫人。此事瞞夫人良久,小子和舍妹深感不安——夫人不能原諒,我們兄妹叩謝夫人錯愛,愿為夫人立長生牌位,祈禱夫人福壽安康;若夫人允準,舍妹依舊是夫人的義女,日后奉養孝順之職,義不容辭。” 這便是連姨爹都不愿認的意思,王子騰除了苦笑,再無別話可說。 正在杜仲對他無恩無義的親爹橫眉冷對之時,云安也在龍尾杜家別莊里接待一位意想不到的外客。 這客人已有了春秋,帶著個懵懵懂懂的小孫子,跟著梅月往內走,不時露出些訕笑奉承的表情。 “請問您老人家是?”云安請她坐下,因問。 那老婦人就忙站起身,團著手道:“見過大姑娘。”說著又推她小孫子給姑娘作揖,那孩子怕羞,抱著她的腿躲在身后不出來。 她年紀大,這樣行禮,云安和迎春黛玉三人忙也站起來,連連說:“老人家請坐。我們年級小,受不住。” 梅月笑著回話:“姑娘,這位是劉姥姥,就住在咱們這里附近的村莊上,咱們許多佃戶都認得的。方才老人家來了,說求見姑娘,守門的莊丁便叫家里的娘子帶她進來了。” 劉姥姥?!云安愣了,有種游戲中天降寶盒意外之喜的感覺。 第59章 惡客 姑娘們十分請老人家坐。 梅月、荷月兩個強摁劉姥姥在炕上坐下, 香菱捧熱茶給她,又從炕桌上的果盤里拿個桂花蜜糖餡兒的面果子哄板兒,笑嘻嘻的說:“姥姥怎的叫我們姑娘作大姑娘?” 劉姥姥就見這端茶的丫頭在主子小姐面前也敢說敢笑的, 那眼睛澄汪汪的沒壞事兒,便知對面坐著的姑娘大約是個寬厚人品,心下便松了松,笑著解釋:“說起來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王太老爺與我這小孫子的祖上投緣,兩家可巧同姓, 便連了宗。早年也走動的勤,后頭我們家里的光景越發不好, 便不敢冒冒失失的登門打擾了。只是如今我們知道了大姑娘就在家附近, 再不來拜見就忒無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