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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仲忙道:“給我件外衣替換下就好?!?/br> 大管家王福忙團手賠笑:“是這些人伺候的不好?我來給哥兒洗腳?!边@又是血又是土的怎么換太太的針線? 唬的杜仲忙擺手。 王福笑道:“太太房里的嬤嬤說了,全套的衣服鞋襪馬上就得了。都是太太親手做的。”王福心說,若是針線上人的活計,便是仲小爺特地泥水里滾一遭再去換上,又有什么要緊的呢。 杜仲倒不好意思的,心下暗嘆,姨媽是實心人,但…… 到底不愿辜負李夫人的一片慈心,杜仲笑道:“你們出去罷,我自己來就行?!?/br> 說著,再強調一句:“我自來習慣自己打理?!?/br> 誰知道血水是不是滲透了鞋面子,王福偷瞄一眼那袍角,露出里面的白色棉褲角上都是已發烏的血跡。罷,只要干干凈凈的換上就行,王福料定太太必然要看看仲小爺穿戴上她親手做的衣服的模樣,若不是杜仲傷處見不得水,王福是要命人送浴桶來的。 大管家王福著意表現,卻一氣坑了兩個人。 王子騰過來時,還奇怪呢,怎么王福拎著個提盒在院門外站著,王福趕忙低聲回稟:“哥兒不慣人伺候。”所以他帶著人都退出來了,省的仲小爺尷尬。 王子騰想杜仲小子總一副冷靜穩肅的樣子,忽然有些好笑:又不是大姑娘,還怕人看嗎? 心下想著,手上卻擺擺手,拎過丫頭捧著的包袱,一手提著雙靴子,鬼使神差的自個放輕腳步進去了。 杜仲穿的是營中統一的皂靴,并不十分暖和,右腳舊年的傷口也磨得有些難受——他自來小心,自王子騰向營官借調他來,杜仲就著意只穿軍中下發的皂靴,寧可挨磨受凍。 此時他見人都散了,一手將矮榻上薄毯攤開了,杜仲打算簡單沖洗一下,然后擦干用薄毯蓋上。李夫人殷殷關懷,杜仲不是不知道,往常也罷了,今日在這里當著面兒,再不領姨媽的情,就忒傷人心傷情面了。 只是一只手臂不大方便,便耽誤一下,單手用布巾擦干凈水珠,杜仲吁出一口氣,正要往薄毯里伸,人就猛地一抬頭,愣住了——只見王子騰站在那里,兩眼直直的盯著他的右腳。 杜仲的右腳又凍又磨,那處老傷就紅腫了起來,好似有個rou疙瘩,比平時還明顯呢。 這人反應也快,立刻回神,又佯裝低頭看一眼右腳,笑道:“營中的靴子磨腳……” 說著就順勢伸進薄毯里,杜仲還拱拱手,謝衣服和幫送衣服的人:“多謝費心?!?/br> 王子騰腦子嗡一聲,太陽xue好似炸裂了一樣突突的跳,他搶上來一把掀了薄毯,摁住杜仲的右腳,雙眼赤紅盯著看,半晌,跟吃人似的一字一頓的說:“十歲那年,我親手割掉了自己第六根腳趾頭——磨腳和斷趾我分得出!”磨腳都在上半個腳趾,這卻是腳趾根旁凸出了一塊。 事情怎么就這樣寸!杜仲力持平靜,心里默念安安說的那句:打死不認。干笑一聲,杜仲掙開。 王子騰眼前發黑,腦仁全是亂的,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全沒想。 杜仲看他楞呆呆的,當即胡亂換上外衣,趕忙出門。 王福就見仲小爺跟被鬼攆了似的出來,突然看到新袍子左臂上滲出的血,瞪大了眼:“哥兒哥兒,怎么又流血了!快叫岑大夫!” 杜仲擺擺手,風一樣往前走:“你們送了信到我家,家里不知道擔心成什么模樣呢,我得快回去?!?/br> 王福飛快倒騰兩條胖腿,累得喘吁吁的抓杜仲的腰帶攔?。骸案鐑?,至少把藥喝了呀?!?/br> 杜仲怕他再糾纏,“藥呢?” 王福趕忙打開提盒,藥已灑出來小半碗,他正要說話,杜仲已單手捏住碗沿子,仰脖子一氣灌下:“告訴太太一聲兒,我怕meimei擔心,就不去告辭了?!?/br> 說罷,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半生不甘,半生夙愿,王子騰好容易平復下來,這屋里哪里還有人! 才追出大門,只看見仲小爺騎馬去的背影。王福搖頭嘆氣的回來,方到客院門口,就見老爺兇神惡煞的沖出來。 可憐王福心寬體胖長了這些肥rou,都沒能阻止老爺將他提起來。 王子騰將臉上所有表情都收起來,只提著王福衣領子的手青筋畢露:“仲哥兒呢?” “回、回家了?!蓖醺s更怕了,磕巴著說:“仲小爺怕咱家安姑娘擔心?!?/br> 不!姐兒不是王家的,仲哥兒才是他兒子! 混沌了一陣子,王子騰已勉強找回理智,立刻就命他心腹去查杜仲,查云氏,查杜棟…… 親信是跟他的老人,因能問一句:“不查逆賊了?” 王子騰咬緊牙關,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去查!” 他那些屬下立刻去辦。 當夜,王子騰在杜仲曾借宿過的這間客房里坐到四更,頭痛欲裂,但親衛仍沒來稟告。王??此樕珵跬煌坏?,實在害怕出事,只好去敲二門叫往里傳話。 等李夫人趕來,天已將近五更,李夫人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只猜度又是朝中傾軋,因氣道:“老爺是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罷,你這樣只管熬,哪怕明日就點你做內閣大學士呢,這還有命作嗎!” 王子騰這才抬頭看相伴多年的妻子,僵硬的勾勾嘴角,想笑,眼里卻不知怎么掉下兩滴濁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