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
想到這里,蔣廷尉道:“好!不過,我須與丞相商議。此事非他首肯不可。趙忠并不好對付。” 顏希真道:“何妨去見一見尤少傅?” 蔣廷尉驚悚地看了顏希真一眼,又同情地看了李今一眼,心說:小子,你老實一點吧,她家女人都不好對付。 尤老先生跟趙忠是死敵,趙忠還當他是親家!聽說要搞死趙忠,尤老先生笑道:“這個好辦,伏弩手于宮中,宮門一關,射殺之即可。此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難就難在能否依計而行。”有李今這樣的內鬼,還有什么事辦不成的? 柴丞相這里,也是看虞喆不順眼很久了。虞喆忘不了米丞相的敬業,對比之下,柴丞相就沒那么拼命。時間久了,難免會帶出來一點半點。柴丞相又不傻,自然感覺得到。更兼柴家與五王也有那么一點姻親,柴家有女兒是王妃。顏家除了顏希真,都跑出京城了,那是他女婿家。 柴丞相覺得,自己的處境好像是很危險的。不僅是因為虞喆,還有他一向乖巧懂事的外孫女兒顏希真居然舍身忘我地投入到了謀逆的大業中來,柴丞相如果不想大義滅親,他也……只有隨波逐流了。媽蛋!他閨女嫁進顏家了,顏家造反,他家作為顏家當家人的妻族,能討著好嗎?這親事結得,簡直臥槽。 他老人家義無反顧地投身到了廢立的偉大事業中來。至于顏希真代昂州方面作出的保證,柴丞相覺得:“我自然是信得過你父親叔父他們的。”不信又能怎樣啊?再不動手就要被豬隊長給搞死了。 當下,由唐儀去游說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也是一肚子氣的,一天罵八百回:“大郎這個小東西要做昏君嗎?!居然將阿水那個賤人放出來了!他當初賭咒發誓說的話都忘了嗎?旁人說話是按句來的,他說話是按個來的!”她孫子孫女兒都押在昂州呢,水太后是她死敵!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唐儀都要笑場了。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大媽們罵戰的詞匯地永遠在不斷地豐富的。忍著笑,唐儀道:“再由著他這么作下去,外公的基業都要敗光了。不如換個頂用的來,至少,別這么作死。”其實他外公的基業,他也不是那么特別在意的,天下破敗得像個篩子,還基業呢,能保命就不錯了。唐中二也就在乎自己家人,準備打包了老婆老娘,投奔病友去。 虞喆和趙王,都是她侄子,哪個當皇帝都行!聽唐儀說什么都準備好了,大長公主拍板道:“干了!” 整個過程乏善可陳,趙忠被尤老先生指揮著一群弓弩手戳成了刺猬之后,虞喆面前,便再無屏障了。四下里宮女宦官到處跑,水太后也不在面前,他舅也不知道鉆到哪里去了。 虞喆頭一回這么深切地領會到了什么是“孤家寡人”。 ☆、195·義者與仁人 越國大長公主一直以來都是一個護短的人,開始是護著兩個弟弟跟第三任繼母對掐。后來這個惡繼母死了,留下的那一個弟弟,她也沒有歧視,還是護著。她爹死的時候,五王都還小,先帝當時也年輕氣盛,五王幼年,也托賴她周全。 虞喆幼年登基,朝政上她幫不上忙,卻貢獻了兒子去撐場面。虞喆被五王為難,又是她出面斥責五王。 這是一個心腸實在算不得壞的女街霸,并且,總想回護家人。 可這世上,再寬容的心腸也經不起作死的折騰。好好的孫女婿死了,大長公主能忍下來已經是好涵養了。水太后過河拆橋,想要翻身作主人,這個就不能忍了。 這是一種奇怪的現象,或者說“女性の謎樣の執著”。 不管怎么說,虞喆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水太后將他生了出來,又將他給坑死。如果水太后再有點亡命之徒的精神,就可以說出類似“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一類的名句了。 可惜了,她也是個半文盲。遇上了事兒,只敢跟她兄弟抱起來一起發抖。抖了一陣兒,又想起來她還有護身符,尖叫道:“大郎呢?”沒人回答她。什么樣的人招什么樣的人,水太后自己就是個跟紅頂白的主兒,身邊就很難有忠仆。宦官宮女都拼命卷包袱跑路,好一點的、或者說傻一點的,就包自己的私房,想趁亂逃出宮去。貪一點、狠一點的,干脆一張包袱皮兒裹了水太后的首飾一類。 水太后養尊處優慣了的,眼看著上一刻還向她請示的奴婢抱著她的首飾匣子飛也似的逃走了。以水太后吝嗇之本性,居然沒有能夠爆出潛力來追得上! 還是她兄弟看不下去了,一把將她拽住了:“別追了,趕緊的,咱也打個包袱,將你的細軟包一包,換身衣裳逃走罷!” 水太后還不忘兒子:“那大郎呢?!” 顧不上了,可不能這么說,只能說:“你先收拾好了,才好帶他出去,不然咱們吃什么呢?” 這兩個猴子派來的逗比居然光想著打包逃跑了! 當唐儀帶著人將他們抓起來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這世上還有比他自己更逗比的二貨。 這一身的打扮! 水太后不知道從哪里扒下來一件宮女的衣服,衣服倒是對了,可她近來中年發福,衣裳太窄,將她勒成個葫蘆。她兄弟更逗,胡子都沒有斬剃干凈,就搶了一件宦官的衣服來套著了,帽子還沒搶到。 兩人一見唐儀帶兵進來,先是求饒想走,繼而開罵。 唐儀氣笑了,一擺手:“他們嘴太臟,洗一洗。”洗個毛啊?直接拿一把香灰塞進去了。 世界徹底清凈了。唐儀這才慢條廝理地道:“就沒想著奉皇后出行么?”蠢出風格蠢出水平了,難道忘了皇后她爹她兄弟接掌了部分兵力了嗎?這時候不請米皇后過來,借她的面子拉米家幫忙。光想著逃…… 唐儀將人揪到勤政殿的時候,虞喆正在大聲質問:“爾等受我父子之恩,食朝廷奉祿,竟敢為此無禮之事!” 大長公主挾持著宗正來了,十分不耐煩地道:“我又不是你爹生的!你爹也不止生了你一個!敗家子!我虞家的基業都要被你敗壞了!趁早的,你自己下來還是我揪你下來?!” 虞喆:“……” 完全被這位廣場舞大媽的氣質所折服,只訥訥地說了一個字:“姑……” 大長公主冷笑道:“喲,還記得我是你姑母吶?可不敢這么叫,我這個老東西當不起呢!答應我什么都能當放p!” 唐儀雖然中二,到底不像大長公主那里有些難言的心結。進來便打斷了,大長公主的話:“阿娘,國家大事,不要叫嚷。還是就事論事罷。” 說是討論,也沒人問虞喆的意思。大長公主就一句話:“都到這個份兒上了,難道還要跟這個敗家子商議?要不你跟他說,咱們撤了,他依舊做皇帝?” 唐儀果斷閉嘴。艾瑪,居然一時得意忘了親娘是怎樣恐怖的一種生物了。 虞喆雖然是水太后的獨生子,與水太后的表現還是有些區別的。水太后是大罵,被塞了一嘴的香灰之后嚇得不敢說話——也說不出來了。虞喆索性盤膝而坐,就是不從那個位子上下來。一副死也要死在御座之上的架勢。 柴丞相等人受他的窩囊氣是夠久的了,也就很直白地道:“自君即使,天下不寧,藩王不安,民不聊生。水旱之災并至,是上天示警。天下之重責,非君可當。”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理由都想得特別明晰。 虞喆氣笑了,張開眼睛道:“我不應天命?那誰應?你們嗎?還是老三?” 大長公主痛快地點頭道:“對啊。反正不是你了。你做了這幾年皇帝,做成什么事了?文治?你搞得老百姓過不下去造反。武功?呵呵,叫你叔叔們打得滿地跑。有一個給你打江山的顏二,祖墳叫你給刨了。除此之外,你還干過什么了?說來我聽聽?” 【臥槽!這個老娘們怎么就沒死呢?!】虞喆被他姑媽噎得說不出話來。 大長公不但沒死,還要繼續捅刀子。她老人家牢記著兒子的囑托,也是十分記著自己的私仇,督促著柴丞相寫完廢立的詔書(沒寫以誰的名義廢的),又讓柴丞相繼續寫,當著這母子倆的面兒,不但把虞喆廢為列侯還把水太后廢為庶人了。 兩人被押居別宮軟禁。 大長公主又說:“皇后是個好孩子,可惜了,遇人不淑。是我們家對不起去了的老丞相,她家里要是想離婚,也隨她。” 宗正這天就是個應聲蟲,大長公主說什么,他就點頭答應什么。在他看來,他這個宗正是白饒來的,高祖這一枝的事兒,他不好硬是插手。再者,虞喆也是鬧得太不像話了。宗正還是個老農思維,相當地純樸,認為是虞喆不厚道,大長公主也是苦主。 再者,話又說回來,趙王上臺,能比虞喆做得更壞嗎? 虞喆直到被關到別宮,奴婢也給派了幾個,鋪蓋家什也有那么幾件,跟他媽相對無言的時候,水太后才問:“咱們就這么完了么?怎么就無人勤王了呢?” 虞喆才要說什么,外面響起了嘈雜的聲音——他岳父來了。 這位米先生年紀并不很大,卻是雙眼通紅,過來對虞喆一拱手,親自通知了他一個消息——米皇后自縊而死了。 虞喆含淚道:“娘子果然不負我。”正待與岳父共敘悲慟之情,翁婿倆再合計一下,能不能翻盤。他將三分之一的禁衛交與岳父,想來是不錯的一張底牌。不意米先生報完喪,沒等他說話,就轉身走了。 親閨女死了,哪有岳父心里不怨恨女婿的? 虞喆再也沒能等到有什么人來探望,卻在第二天聽到了陣陣鼓樂。曲子是十分熟悉的,所謂廟堂之歌。 趙王,登基了! 然而,令虞喆自己都想不到的是,因為他被廢,居然引發了京中一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逃亡潮。許多讀書人表示,虞喆確實不是個好皇帝,但是丞相等下克上謀廢立,非人臣所為。沒人覺得這事兒是大長公主一個半文盲的女街霸的主意,肯定是大臣們不好!他們不能再在朝廷里住了,紛紛收拾行李跑路。 外面再亂,感覺上也比這么個下克上的京城,好太多了。只是要去哪里,還真是眾說紛紜。投五王?且不說五王到現在只剩下三王了,東海王到底被方會給搞死了,五王本身就是逆賊。因為不開心下克上,所以逃離京城是非之地,再去給逆賊打工?邏輯死得早啊! 其他人那里,阮梅就是個大蛇精病。揚州也不太平,倒是楚家的地盤,原就是個文明的地方,聽說楚太尉已經回去了,倒可一去。 也有覺得那里也遠,還要過交戰區的。干脆想回老家去了,老家哪怕亂一點,畢竟是故鄉。 內里也不是沒有人要去昂州,咬一咬牙,狠一狠心,不就是過一個交戰區嗎?現在只要不在京畿,投奔誰都得過交戰區!也有那么幾十個人,背著包袱、趕著驢車,帶一點干糧,就這么悠悠地往南走了。 更有一些人,干脆就在京郊山林里搭個茅屋住一住了——也是無處可去的。 ———————————————————————————————— 想去昂州的人,算是找對東家了。聰明人就是不同尋常,眼睛一掃,便知道到哪里最劃算。說起講禮義來,顏家被虧待了,也沒有扯旗造反,只是“傷心地離開”而已。單憑這一份兒守禮,就挺讓人敬重了。 這中間一個領頭之人姓杜名黎,乃是因成績好得入太學的,最是明白不過的一個人。他離京,并非全因看不慣朝廷中的事情。在他看來,這樣止損是一樣的。只是,這么做了之后,朝廷的公信力就下降了,沒有什么前途了。除非此時天降英主,附身在趙王身上,金大腿開了,霸氣側漏,萬分歸服。不然這虞家朝廷,也就完了。 那他還留在這里干嘛? 趁早找個有前途的新老板。 同窗里有人曉得他有成算的,便悄悄問他:“杜兄欲往何處去?” 杜黎將這些尚未決定去處的人匆匆一看,內里也有些個書呆子,也有一些有一技或數技之長的人,心頭便是一喜。不動聲色地道:“我欲往昂州去。聞說顏使君治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頗有古時圣人遺風,唉,實在心向往之。” 聽的人也知道一點顏肅之的事情,跟著感嘆道:“顏仲泰,厚道人啊。” 杜黎心說,厚道,也不傻。 眾人見最有智慧的杜黎要去昂州,都想顏肅之為人也不壞,便約定結伴去昂州。 杜黎面上微笑,肚里卻想:【他能區區數年,由一縣令成一方諸侯,非但本人志向不小,手下也必是能人輩出的。恐怕我獨個兒去,倒是勢單力薄,易被人排擠。若大家一道去,這么些人,頭一條就是顯眼,不容小覷。然而妙又妙在他正在創業,能人固然不少,想要大展鴻圖,人才總是不會嫌多的。我等這么一過去,也少不了一個晉身的機會,總比在京城熬日子強。】 這世上有能耐的人,總是挑老板的。有的是挑人品,比如李彥,有的是挑前途,比如杜黎。甚至有的時候,兩種人的做法是相當相似的。只不過前者是出自內心,而后者,是因為冷靜通透。 然而無論如何,這一隊書生還是組團奔赴祖國的大好南疆去了。 必須說,杜黎用事實證明了他的眼光。 都是成年男子,也都是不文弱的書生。小規模的義軍打不過他們,他們也繞開過于混亂的地界走。一路上,杜黎便隱隱成了這群人中的領袖。他也不發表什么振奮人心的言論,只是每每遇到困難,他總能想出解決之道來,又能事先提出各種預防的辦法。 譬如前進時,他便建議,大家組團,并且輪流哨探。如果前面太平,那就加緊趕路,如果發現有“亂民”那就提前繞行。 又比如“杜兄,昂州在南,此行似乎并不是往正南?方才那個岔路口,何以右拐?” 杜黎也耐心地解釋:“君等可知,顏使君本家在何處?顏使君之兄邰陽公,現在正在揚州。以我等之腳力,揚州又混亂,此行不知要什么時候才能到昂州。不如先去尋邰陽公,權作中轉。” 這個主意相當不錯了。杜黎也是深思熟慮過了的,顏孝之辭官出京是要改葬父親的。顏家塢堡在哪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杜黎斷定,如果顏肅之其志不小,那么,就不會將父親改葬在昂州。如果志在天下,顏啟就不應該往偏遠的地方挪移——不然等顏肅之擴大地盤了,難道再遷一次墳?有沒有這樣折騰的? 如果顏啟葬在顏家塢堡,那必然會派人留守。杜黎此去,也是想探一探路的。如果塢堡果然有顏家人駐守,且是顏孝之駐守的話,那他就鐵了心去昂州謀飯碗。顏肅之不想自立,他也要推顏肅之造反。進而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如果顏啟被拉到昂州埋了,那沒得說了,這就不是個合適的老板。還是隨便找個地方窩著,再等天下出現新的俊杰吧。 臨近塢堡,卻發現秩序好了許多,連昂州的消息也多了起來。 顏神佑就是嘴炮部隊出身,她要敢認忽功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輿論宣傳,那是相當到位的。于是顏肅之的忠孝兩難,對逆賊的憤慨,對百姓的愛護,以及……對文化的重視,都被傳了出來。 當然,顏神佑自己的形象,也是要拔高的。 杜黎等人灌了一耳朵的昂州的太平興旺,對昂州的評價又高了些——單就宣傳來看,這水平就比其他地方高出一截來。并且,杜黎敏銳地把握住了幾點:一、百姓安寧,授田,輕徭薄賦;二、軍隊強勁,紀律嚴明,還搞下了湓郡,據說,現在湓郡也相當地太平了;三、重士,但是又不軟弱,很注重“教化”。 杜黎也跟丁號等人是一個想法的,既有志于天下,就不想自己參與的是一個處處被人掣肘的政權。這個大好!而且這個“教化”,為讀書人提供一片和平之地做學問,這招實在是太毒辣了。 都說得民心者得天下,此話不假。不得民心,那是肯定要完蛋的。然而,得了民心的,也不一定能得天下。民心這東西,玄乎得很!現在向著你,你要干不好,遲早也要離你而去。如何將民心拿到手之后便握住了不讓它跑掉,這個就得用到“士”。 看著同行者發亮的眼睛,杜黎心頭一緊:【有高人!只盼不是我的競爭對手才好,否則也是麻煩。然而既有這等高人,又有這等好局面,昂州的贏面是極大的,不投可惜了。】 于是投名刺求見顏孝之。 顏孝之已經被家里的女人們搞得沒脾氣了,老老實實埋頭做分派給他的任務。任務之一,搞輿論宣傳。任務之二,搜羅人才送昂州。 現在有自己送上門來的,顏孝之也是開心的。外面這么亂,到處是逃荒的,他到哪搜羅人去? 見面一談,發現這些人都是有些本事的,顏孝之便微笑著問他們可有愿往昂州去的。顏孝之也算是久居高位的,自有一股沉穩的氣度。弄這一行人里,有一、兩人便不想走了,想留在這里跟顏孝之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