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
顏神佑道:“趙忠雖然是老將,在外征戰倒有些本領,可只要他困在京內跟人玩心眼兒,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只要有人覺得情勢有利,下定了決心要動手,趙忠就死定了,旁人想救他都救不了。京中諸公,所憂者不過是郁大將軍。我不過是堅定他們謀廢立的信心,告訴他們,郁大將軍那里,我們已經想好辦法了。當然,此事絕不能落在紙上。” 楚氏抬眼看著顏神佑,顏神佑補充道:“阿爹已經使人與郁大將軍接洽了。姐夫那里也與郁大將軍通了消息,郁大將軍此時,想是不愿回京的。無論他會不會勤王,都要讓京內諸人相信他不會回去。” 楚氏道:“可。” 顏神佑道:“咱們‘出這樣的大力’,廢一婦人,這要求不過份吧?” 楚氏笑道:“正是。趙忠,呵呵。” 顏神佑道:“……那伯父那里。” 楚氏道:“照你說的辦。” ———————————————————————————————— 顏神佑得了楚氏的首肯,到底還是跟顏肅之通了個氣,快馬三天就打了個來回,顏肅之也同意了這么個辦法。 正在前線的丁號聽說了這么個事兒,連聲說好,搞得顏肅之不知道他這是結巴了,還是覺得真的特別好,需要多說幾次以加重語氣。 顏肅之也覺得這樣甚好,以后埼直接打進京城、移虞氏之鼎的時候,就不用直面虞喆了。此事甚妙!虞喆畢竟是做過他的主君的,直接易位,粉飾得再好,也是件“不可說”的往事。如果換一個皇帝,那么收拾起來就沒那么大的壓力了。 同時,顏肅之看到顏神佑的關于勘刻石經的計劃,也露出了微笑。這個閨女生得特別值!旁的不說,看問題還是相當長遠的,雖然會利用這份長遠的眼光夾私貨,卻也顯得很可愛。 三日后,顏神佑就接到了顏肅之的回信。顏肅之不但批準了她的兩個提案,還發來命令:六郎的老師空一個位置出來,你去教他為政! 顏神佑頗有一點摸不著頭腦,她是六郎的親jiejie,本來就在教六郎這些個事情。只是六郎不像她,穿來的,有點底子。六郎現在大部分時間是在讀書,這孩子就是個小學生的年齡,除非智商超過一百六,不然還是老老實實多讀點書比較好。知識就是力量,李彥也不是凡人。 還有,這空出一個位置來,是要空降一個老師嗎? 顏神佑捏著信紙,又去找楚氏了。 楚氏還在看著六娘玩耍,她如今看得開,專以教導晚輩為樂。有時還要將六郎與八郎叫到跟前來,跟他們聊一聊天。許是上了年紀,她對孫子輩們對比兒女們更多了許多溫情。 見顏神佑來了,楚氏摸摸六娘的腦袋,感受著小女孩兒發絲的柔軟觸感。收回手,問顏神佑:“怎么?” 顏神佑將手上的紙遞給了她。六娘乖乖叫:“阿姊。” 顏神佑問她近來身體好不好一類,六娘許是有些不大適應這里的氣候,時常會病上一二。是以全家上下都頗關心她的身體。六娘道:“好多了。”顏神佑道:“那就好,有事別挺著。” 旁觀者清,楚氏道:“你阿爹自然有他的深意,照做就是了。你們姐弟差的歲數也大,他的兄長們能教他的并不多,你多教教他,也是應該的。” 顏神佑見兩個長輩都發了話,雖有一時不明,聽到“兄長們能教他的不多”,一想,也是這個理兒。以后顏肅之且有得忙呢,六郎可不能光靠老師教。再者,李彥又要領任務了,也確實得有人補這么個缺。自己跟六郎畢竟是一家人,有些話就能說得很直白。況且,大家心知肚明的,六郎是要當繼承人來培養的,不能死讀書。 顏神佑道:“也好,我與李先生商議一個章程出來。” 楚氏道:“去罷。” 顏神佑答應一聲,也伸手摸一摸六娘的腦袋——手感果然是不錯的。楚氏見這姐妹倆對著扮鬼臉兒,嗔道:“你還不去忙正事去?” 顏神佑一道煙兒地跑了,楚氏在后面喊:“穩重些!” 顏神佑一個踉蹌,她就覺得,楚氏自來昂州,比在京城可有活力多了。比如這樣高聲大叫就為讓她走得慢一點,在京城是不可能發生的。 一氣回到了書房,顏神佑先給顏孝之寫信,教唆她大伯跟京中勾結,搞掉虞喆母子。 中心思想:請您告訴京城里一聲,我爹去搞死河間王了。穎川王已經死了,東海王估計也差不多了,你們想辦法,讓方會搞死東海王以后去死掐汝南王。我們負責搞定郁陶,請他不回去勤王,而是轉道去搞死濟陽王。(信里注明:這是騙蔣廷尉的,根本還沒跟郁陶達成共識。但是郁陶的糧草還卡在京城呢,就算他不開心,也沒辦法——反正讓京城死了心吧,郁陶是不會跟反王混的,趙王好歹是先帝的兒子,郁陶還能接受)。 別投資五王了,沒戲。讓虞喆再這么搞下去,哪怕五王不死,你們等不到五王入京,虞喆就能給你們先作出一大死來!我不信阮梅這些人會沒動靜。揚州離京城很近,那里現在也沒平靜下來,等虞喆再作一作,信不信會有韓斗攔不住的人攻破城門? 還是先扶趙王上位吧,估計大家也就是讓他當個擺設。我們保證——你們做了,我們絕對不會勤王!而且,不會算后賬。如果京城守不住了,你們可以來昂州,我家大門常打開,歡迎你到我家來。以及,揚州的湓郡已經歸我了,這個你們是知道的。 我們只有一個要求:水太后廢為庶人。奪了尊號。水家那里,請他們去死上一死。當然,死的理由必須正當,不能是顯得像報復。我要他們名正典刑。 還有,請大力搜集一些能人,要有能力的,只會裝腔作勢的就算了。如果有京城的消息,還請大伯盡快通知昂州。 京城中的事情,必須繞不開大長公主,在找大長公主前,請先聯系唐儀。 最后,請顏孝之小心再小心,把這封信燒掉。與京中通消息,也不能留下證據。一旦京中有變,有人來找顏孝之的麻煩,又或者周圍有人圍攻塢堡,別死撐著,該求援的求援,該跑路的跑路。昂州親人們等著你。 ———————————————————————————————— 顏孝之接到侄女的信,看到里面附著的親媽的指示,再想想三百里外的親閨女,一口老血好險沒噴出來。他們老顏家的女人,也只有他那個傻meimei比較像個正常人了。 再仔細研究了幾回顏神佑書信的內容,顏孝之覺得對京城分析得很正確。藩王正在被圍毆,出頭的椽子先爛,這天下,怕不是藩王們的了,這幾處投資是不適合再做了。京城諸公不想再被這么一個黯弱的皇帝拖累,以后分紅的時候利益受損,就得想辦法止損。在這個顏肅之正在與河間王互毆的時刻,讓還保留了一些實力的朝廷也亂上一亂,別揀了便宜,也是應有之意。 更有甚者,老實人顏孝之還覺得,如果京城就這么完蛋了,也不是一件壞事。到時候,誰都不是正統,那就看誰拳頭大,會籠絡人了。這兩件事情,昂州都還是有一定的優勢的。 顏孝之打定主意便活動了起來,頭一件事就是跟顏希真聯系上了。同時,給在昂州的顏神佑去了一封信,告知了一些他最近打聽來的情況。比如,秋天北方鬧了蝗災。 顏希真與父親聯系上之后,很快明白了顏孝之的意思。她也覺得這件事情可行,尤其她對虞喆與水家都是不滿的。只是李今一家一直是很忠誠的,這個立場就很有點為難。跟丈夫攤牌,福禍難料。不跟他攤牌,顏希真心里也有些難受。 李今看在眼里,不免焦急,問她:“娘子這是怎么了?” 顏希真問道:“若是今上坐不穩龍庭,你待如何?是盡愚忠,還是……” 李今一驚,他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忠孝仁義。他的祖母與母親都不識字,道理卻都是很明白的。雖然他做了官之后,對于虞喆也是失望得要命。現在說到虞喆下臺什么的,他還是覺得驚悚。問道:“娘子怎么這么說來?” 顏希真道:“五王的岳家都在京城呢,水家聽一時之謠言便如此對我娘家,五王可是實打實的謀逆了,圣上護著水家,旁人焉能不多想?這等事情,光憑嘴上說說,是不成的。圣上當時沒有決斷,現在再答應斬了惡人,已是遲了,朝野已經看到了他的多疑。下面的事情,還用我說嗎?” 李今啞然。 顏希真道:“是以我才問郎君,你要怎么做呢?” 李今道:“我想想。” 顏希真道:“我真想咱們什么都別管了,悄悄尋我叔父去。” 李今心亂如麻,為岳家說話,他毫無壓力。但是對上皇帝,他又…… 顏希真也不催他,第二日才舊話重提。李今道:“要不問問阿婆?” 顏希真道:“好。” 太夫人也有點懵,聽顏希真這么一解釋,太夫人也沉默了。過了一陣兒,才問道:“那,照你看,他們會擁戴誰呢?” 顏希真道:“多半是趙王。” 太夫人抹了一把臉,問道:“那皇帝會怎么樣?” 顏希真道:“多半是廢為王侯。” 太夫人想了一想,道:“那小皇帝,怕是撐不住了的。鄉下人家常有這樣的事情,大兒子立不起來,不如趕緊……”說著便哽咽了,對李今與顏希真道,“我婦道人家,只跟著你們阿公學會忠義守信,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兒。只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了。不然,他們虞家就完了,你們阿公也白死了。你們看著辦吧,能保全他便盡力保全。” 顏希真低聲道:“我也是這般想的,郎君若參與了,好歹能說上幾句話。若是一無所知,到時候就由人作主了。那些人,我是知道的……看著斯文,下了狠心的時候手段也不比別人溫和。” 太夫人道:“罷罷,你們去忙罷,把孩子抱來我看看。看到他呀,我這心里才好過些。” 小夫妻兩個沉默地告退了。 回去就商議怎么搞! 顏希真道:“我們年輕,說話也不頂用,還須找一可信長輩。” 李今道:“大將軍家雖與岳家是姻親,只是郁伯父卻是東宮舊人,這卻難辦了。” 顏希真建議:“唐……叔父,與我二叔是至交好友。” 李今道:“他是大長公主之子,只怕……”等等,唐中二她女婿好像……咦?這個主意好!太座英明! 夫妻倆就去拜訪了唐儀。 唐中二正在喝酒,喝一口罵一口:“小王八蛋,真不是東西!呸!誰稀罕他家的官兒做?!” 聽說顏家來人了,唐中二一骨碌爬了起來,見了李今夫婦頭一句話便問:“有顏二的消息?” 顏希真笑了。將事輕輕說與唐儀,道:“叔父不肯,我們也不勉強,只求看在長輩面上,別告發我們。” 唐儀想了又想,道:“你們干不好。等我尋我娘。” 顏希真道:“叔父且慢,叔父有心,不如與我們去見一見蔣廷尉。趙王早已出孝,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完婚的時候了。” 唐儀打了個酒嗝,撫掌大笑:“妙極!妙極!” ———————————————————————————————— 蔣廷尉還在跟虞喆死磕,非要弄死水三舅和虞喆的幾個舅家表哥。虞喆也犯了擰,將人藏在宮里。蔣廷尉被他熬得欲生欲死,恨不得老天降下一道雷來劈死這個昏君。虞喆這里,也是騎虎難下,他不想向這些老臣們示弱。至少,大家得各讓一步。 更兼后宮亂七八糟,水太后出來之后,米皇后不好明著抗議,卻打死也不出來了,推說自己病了,死活不開門。虞喆愈發心浮氣躁。 蔣廷尉覺得,虞喆看他的眼神,頗為不善。蔣廷尉心里十分之苦,現在硬爭,被虞喆這個小東西惦記著。不爭?呵呵,顏肅之那就是個瘋子好嗎?等顏肅之得勢了,自己保不齊要被記上一筆。誰叫他是廷尉?這事兒,什么家世,什么老婆的舅舅,都不頂用。被挖墳掘墓的是顏肅之的親爹親祖母! 顏希真的到來,解了他的危局。 有唐儀領著,李今與顏希真登堂入室便沒那么突兀了。蔣廷尉這里,便由蔣五陪侍著待客。 唐儀三人知道蔣五在蔣家說話有份量,他們說出來的話,蔣廷尉多半也是要告知蔣五的。當下唐儀也不啰嗦,直來直去就說了。 “算后賬”三個字,戳中了蔣廷尉的心臟。 再讓虞喆這么亂搞下去,他們可能等不到藩王進京,也拿不到擁戴新君的股票,就先被不知道哪里來的蝦米給搞死了。 比如那個阮梅,最近勢頭就很兇猛,而且對門閥很不客氣。這家伙簡直就是老天爺放出來的逗比!還是有金手指加持的那一種,遇上了他,蔣廷尉寧愿讓虞喆再當皇帝。 —————————————插敘分割線—————————————— 大旱之后有蝗災,原就不是件稀奇的事情。百姓愈發過不下去了,門閥捂自家的口袋捂得愈緊。原本也沒什么的,畢竟百姓揭竿而起的戰斗力與吃得飽的塢堡衛兵們還是有差距的。 別看農民起義史不絕書,就以為農民起義有前途。那都是寫著好看的,不信數數,成功的有幾個?當然,興起的時候破壞力也挺能看就是了。 原本對著熬一陣兒,還是得地主武裝獲勝。可變數出現了——阮梅這個神經病他坑了老板之后,得了一位謀士。 此人與阮梅一拍即合,他建議阮梅,別管士族了,你沒辦法討好他們的。你黑歷史太黑,信用記錄太差,先是反朝廷,后是反藩王,大家懷疑你腦袋后面還有第三塊反骨,恐怕士族不大肯信你。他們哪怕要支持你,也是想利用你、拿捏你,不是真心投奔,你還不如自己干了呢。 這位被阮梅奉為軍師的謀士,姓陸名橋,據說肚里頗有幾分屠龍之術。對阮梅建議:“民心可用。百姓善忘,比起誰當皇帝,他們更關心是不是能吃飽穿暖,反正,誰上臺也不能不收他們的稅,不是么?將軍與其討好士人,不如讓百姓對將軍頂禮膜拜。” 此言有理! 北地之門閥,還真沒多少人支持阮中二,都拿捏著,想讓阮中二軟一點,為大家所用。沒想到,中二之所以是中二,就代表著異于常人的腦回路,他們……從來不懂妥協。上一個想拿捏阮梅的是穎川王,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阮病人正在氣頭上呢,再來一個熊孩子給他添了一把柴。陸橋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他出身不好,天下太平了,這輩子肯定出不了頭。天下亂了,才是個建功立業的機會。五王眼瞅不行了,朝廷也不中用了。其他割據勢力也沒起來(昂州是個偏僻的蠻荒之地),看一看阮梅,這個比較合適!就他了! 在陸橋看來,現在如果有人能夠讓門閥們擁戴,進行各種妥協,很快就能平定天下。可是然后呢?這樣的朝廷建起來,它不穩,而且沒有太大的權威。這樣的國家,統治起來是沒有意思的。必須有一個天然與世家的聯系并不很大,肯去打碎這種固有的成規的人,才值得陸橋去投資。 他就相中阮梅了。 并且,十分體貼地給阮梅建議:“也不用將軍出什么錢糧,將軍有兵,直取就是了。攻城掠地,開倉賑濟之后,再授田與民!” 阮梅當場表示,你說得對,就照你說的辦。點起兵馬,直接……把遇到的北地士人都給拍翻了! 冀州、青州,被他攪了個天翻地覆,他還因為有這樣的恩德,被受到周濟的百姓立了長生牌位。男丁愿從軍者甚眾!四下里的塢堡恨他恨得牙癢,卻也拿他沒辦法。這一位……是真的干得過郁陶這樣老將的人,很有幾分軍事天才。硬拼拼不過,用計謀又跟不上這個神經病的腦洞,神經病旁邊還有一個心狠手辣的陸橋。 完全拿他沒有辦法! ——————————————插敘完畢—————————————— 阮中二席卷兩州,轟轟烈烈。朝廷這里呢?還在自毀長城。水家哪里是挖了顏啟的墳?根本是在給虞喆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