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無聲處聽驚雷
浴池里 ……沐浴…… 重樓心里升起后悔,悔自己適才太過恣意放縱:“忍著些,我馬上就給你上藥。” “什么?”正忍著痛的飛蓬,感受濁液被引出,無疑是松了口氣。聽見此言,他先是一怔,然后便笑了起來:“呵呵。” 重樓從未見過飛蓬這么笑,三分冷淡、三分森寒、四分嘲弄,就連為敵的生死時刻,也未曾見過。 “神魂不損,本將就死不掉。”他撇開眼睛,漫不經心說道:“魔尊說得好像你下一次,便不會這樣做了似的。” 重樓的臉有一瞬間的蒼白,但出乎飛蓬意料的是,他只是抿了抿唇,竟沒有發火。就連手上的動作,也依舊輕柔小心,半點都沒加劇疼痛,仿若先前的折辱只是一場幻覺。 重新回到床上的時候,飛蓬已是昏昏欲睡,卻怎么也睡不著。 被截斷靈力后的身體素質之糟糕,在此刻體現無遺。他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骨頭像是被拆了一遍重新裝好,處處都是酥麻,還有輕微又連綿不絕的疼痛一波又一波襲來。 ……抹藥…… “呵。”確實是沒什么力氣再做反抗,飛蓬終是疲憊不堪的闔上了眼眸。 很快,重樓抹好藥膏,松開飛蓬給人穿好褻衣、包入被褥里,自己下床離開了。 聽著重樓的腳步聲,飛蓬沒有抬眼,更沒有吭聲。 他本以為,不會再有別的,可過了不知道多久,飛蓬被重樓叫醒了。一杯溫度適宜的靈藥液體,正遞至唇邊。 湛藍色的眸子睜開,飛蓬有些失神的看著重樓。初醒時的迷茫,讓縮在被子里的他顯得無辜又無害,瞧不出拔劍時的鋒銳凌厲。 二十萬年里,重樓有無數次看見這樣的飛蓬,他嘴角不自覺勾了勾,將靈藥朝飛蓬嘴里緩慢傾倒。 但這一次重樓失策了,飛蓬幾乎是才喝下一口,便回想起發生了什么。失去了對重樓無條件的信任,他下意識抬手打翻藥碗,眸子里的水汽也已消失了。 重樓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卻沒說什么,只是把飛蓬整個人從被子里抱起來,又另外拿了一床被褥,把人給裹住。他則站在旁邊,把被藥液打濕的被子收拾了。 看著重樓轉身欲離開的背影,飛蓬也覺得無趣之極,干脆啞著嗓子,提前拒絕道:“魔尊想怎么做都行,本將不需要施舍。” 聽見此言,重樓忽然把被褥丟到一邊,大步走了回來。 飛蓬表情沒有半點變化,只在重樓伸手撫他額頭時,露出幾分不解。 “你開始發熱了。”重樓收回手,輕聲說道:“靈力盡數截斷,皮rou傷、煉魂、搜魂的傷勢,會影響你現在的身體,不喝藥你會很難受。” 飛蓬垂下眼眸,冷冷淡淡道:“那不是正好嗎?魔尊不用擔心,本將費心思量算計你。” 半晌沒聽見反駁,他抬眼見重樓欲言又止,倒是想到另外一個可能,當即就氣笑了:“看來,魔尊是嫌本將體質太差啊。” “本座不至于這么急色。”重樓額角青筋蹦了蹦,總算是懟了一句。但見飛蓬冷笑著不再回答,他又沒了脾氣,緩下聲音勸道:“不喝藥,受苦的還是你。如果你還想研究封印,起碼要保證自己有精神吧?” 對此,飛蓬闔上眼眸翻了個身。喝了藥養好身體,本將覺得我大概沒什么可能去研究封印,更可能是再度受到折磨。 “飛蓬…”重樓走上前去,又喚了一聲。理所當然的,飛蓬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這讓重樓覺得有些苦惱,他伸手再探了一下.體溫,敏銳的發現更高了。 想了一會兒,重樓走了出去。等他回來,揭開被褥便躺上了床,雙手搭上飛蓬的后背。 ……喂藥…… 過了一會兒,飛蓬總算緩過神來。重樓所行所為于自己,無疑是徹頭徹尾的欺ru。飛蓬垂下眼眸,手指死死攥緊被單,若非力量過于懸殊,便已不顧一切動手了。 以重樓對飛蓬的了解,自然不會發現不了。但他早有心理準備,從強迫了飛蓬開始,就明白自己必然會被怨恨。可既然不打算放棄到嘴的rou,也不會改變主意,那便沒有任何回旋余地。 “困嗎?”重樓語氣平靜的問了一句。 飛蓬終于抬起頭,他將眸中的恨意藏得很好。信任不存,他已決定用對待敵人的態度和謹慎面對重樓,惜命必須為之。 死固然能得到解脫、免于受辱,但師父已逝,神界只有自己一個先天生靈,便不能去死。至少,在解決重樓這個威脅前,縱是再大的屈辱,自己都必須受著。 想到這里,飛蓬的心不自覺抽搐。他怎么都想不通,十拿九穩的復活,怎么就讓師父和地皇一起沒了呢? “不困。”神將淡淡回道:“本將有幾個問題,想和魔尊確認一下,不知魔尊可愿解惑。”頓了頓,他眼尾閃過一抹自嘲,言道:“放心,不會耽誤太久的。” 血眸閃了閃,露出幾絲晦澀不明的意味,魔尊和聲答道:“如果你是想問天帝、地皇隕落,本座只能說,心里有點兒底吧。” “什么意思?”顧不得稍微休息了一段時間的身體,依舊還脆弱無力的狀態,飛蓬猛然驚起,下意識扣住重樓的袖口。 重樓沒有拽回來,而是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飛蓬的手背,緩聲問道:“你有景天的記憶,還記得天誅的出現吧?” “眾生惡念…”想起景天那一世,飛蓬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他湛藍的眸子里閃過幾分失神,又極快醒悟過來,重新關注正事。 飛蓬蹙起眉頭:“他讓你吃過虧,論實力和出生,確實有可能。但景天那一世結束,本將把功德剝離,在閉關前是占卜過一次的。” “那個時候,天誅確實還在六界。”重樓聞弦歌而知雅意,點頭給了確切答案:“可后來天誅是否去了混沌,本座也不知曉。” 飛蓬怔忪了一瞬,緩緩松開手:“是了,你也閉關療傷去了。”為了不讓景天以身封鎖妖塔,以致于傷及自己魂魄,重樓耗盡魔力。事后又被各界偷偷派人追殺,好不容易恢復過來,他剛離開人間,又即刻遭到天罰。 “整個神魔大戰,本座因傷勢未徹底治愈,并未出手以大欺小、恃強凌弱,只是帶兵罷了。”重樓忽然開口:“這一點,神將想必心知肚明?” 飛蓬微微頷首:“魔尊只是在戰前,便截斷了神界最后一個重振軍心的機會。”他頓了頓,眸中露出幾分無奈:“忽略了祝融的愛子之心,害得他根本沒機會再回神界,連帶長琴墜入空間亂流下落不明,確實是本將棋差一籌。” “神將自謙了。”重樓氣笑了:“本座的目標原本可不是祝融,若非你閉關前做了準備,竟說通了女魃出手相救,長琴壓根沒有逃走的機會。早知道,本座就不該讓赤霄和瑤姬去,而應該挺著傷勢也親自出馬的。” 他說到這里,倒是轉為真切的笑容:“不過,長琴確實是神族最后一個振軍心的機會,若他奉你命令去尋玉衡軍和神族退隱的精銳,此次大戰兔死誰手未嘗可知。” 比起水碧,長琴才是飛蓬真正的衣缽傳人,哪怕不帶什么信物,他也能得到大多數神族強者的相信。幸好此子下落不明,顯然戰前沒能回神界。不然,若是神界精銳齊聚,這一戰還有的拖呢。 飛蓬定定看了重樓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魔尊真以為,本將只說通了女魃嗎?” 重樓一愣:“難道不是?” 飛蓬一只手撫上額角:“當然不是,本將知曉你不會以身犯險,傷勢未愈之前斷不會再出魔界一步。那最有可能出手的那幾位,本將是全部算上的。”怎么會只有女魃一個人出手,那不是陷長琴于險地嗎? 重樓陷入沉默,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勝得僥幸。半晌后,他又開口:“若此事是有心人所為,那此人明顯是不想神魔大戰焦灼下去的。” “這不符合天誅的利益。”天誅的名字從重樓腦海里流過,又被否決:“于他而言,神魔大戰焦灼,會讓兩族騰不出手控制仙妖人三族。時間一長,各界失了規則,必然紛亂大起。為此所誕生的惡念,應該比神界一族造成多。” 飛蓬看向重樓,半是實話實說,半是有意示弱:“應該吧,本將說服的是鐘鼓。” 重樓頓時吃了一驚:“他答應你了?”見飛蓬點頭,他又擰起眉頭:“鐘鼓雖貪睡,可他曾為龍族大長老,與你不打不相識,對你也算信服,怎會答應的事不出手?” “而且,各界界主都去往混沌,鐘鼓老jian巨猾,絕不會在這么個節骨眼上得罪本將。”飛蓬輕嘆一聲,說道:“本將另有一個懷疑人選。” 重樓眸光閃了閃:“妖君瑾宸?他心不向著魔界,有什么理由出手壞你的事?” “這世間,從來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敵友。”飛蓬語氣很淡,對瑾宸竟是半分怨念都沒有。 重樓忽然就覺得不爽了:“如果此事真是妖君所為,那他無疑是讓你落敗至此的直接原因,神將對他倒是大方,什么怨懟都沒有。” “他于我,只是利益盟友,勉強算朋友,只是劍術上頗為用心,才得本將青眼。”飛蓬瞥了重樓一眼,語氣竟是越發清淡:“來自真正朋友的捅刀,才是最疼的。” 重樓身上的氣勢頓時一泄,轉身道:“本座去查,晚點兒回來告知神將。” 飛蓬闔上眼眸,再次縮回被褥里。 要說瑾宸出手的緣由,他遠比重樓來得清晰。大概也只有重樓自己才覺得,他是個大方好相與的主子吧? 可實際上,帝俊遠去混沌,不知時間多久,以重樓的手段若想讓瑾宸死的全無破綻,實在是容易。所以,瑾宸想要活下來,就必須對魔界有大功勞。 飛蓬并不怪瑾宸,只因他從未對瑾宸,抱有過對真正朋友才有的希望。能讓他品嘗到被背叛的痛苦絕望者,只有重樓一人而已。 重樓再回來的時候,飛蓬睡得很熟,但睡姿再無往日在空間的瀟灑恣意、大大咧咧,而是整個人裹在被子里,縮成了一團。 下意識放輕腳步不發出聲音,重樓坐在床邊呆呆看著這樣的飛蓬,只覺得揪心的疼。適才和瑾宸的對話,再次印入耳中。 “是你干的?本座還真是小覷了你小子。” “魔尊過獎,本君只是為了自保罷了。我總要立下一個大功給魔界看,你才不好下手,不是嗎?” “哼,本座沒那么小氣。” “呵呵。” “你小子有沒有想過,你害神界輸了一陣,飛蓬回來對你是什么態度。” “我于飛蓬將軍只是普通朋友,可不似魔尊與他那么要好,他的態度自然不會變,還會是溫和有禮卻無法親近。倒是魔尊,飛蓬將軍最后那一招封閉神界,魔界留在神界的戰士損失殆盡,你竟絲毫不氣?” “本座開始頒布旨意,只允許一對一決斗,是彰顯平等,也給族人挑戰敵人和與神族打好關系的機會。私底下,本座也不止一次派嫡系勸他們收斂點,神族底蘊深厚、不宜結仇。但他們還是把這個演變成了正大光明得到奴隸的機會。妖君難道覺得,對這等一心找死勸都勸不住的貨色,本座會心懷愧疚?” “這倒也是,這些人在決斗里贏下同級神族、充作奴隸,已觸及神族底線。而神族不乏有元老天資的天級九重,魔尊縱然把長老團趕盡殺絕,報了九泉神裁之仇,也有的是能人可以負責此事,只不過是需要飛蓬將軍重振神族軍心罷了。” “哼,那就與你無關了。望你記住今日之言,以后勿要后悔。” 重樓回過神,將飛蓬的睡姿bai正,手指輕輕撫平那凝起的眉。或許是前不久的qing事太耗費精力,飛蓬始終沒醒過來。 “我是小覷了那只小鳳凰,不過他倒是比我想的更了解你。”他輕輕嘆了口氣:“你看著對誰都客客氣氣,骨子里卻清高傲氣、眼高于頂,很難接近,更休提得你信任。” 可我明明得到你最寶貴的信任,卻終究貪心不足,想要索取更多。不過,此番真是我錯了嗎?那明明是你親口答應的呀!你違背承諾,我便換一種方式,要你將承諾重新背負遵守。即使最后你會殺了我,我也不覺得我錯了。 飛蓬重新睜開藍眸,自迷蒙中清醒過來,便發現自己正被重樓抱在huai里,jifu隔著衣衫相貼,一時間竟覺滾tang。 值得一提的是,飛蓬露在被褥外的手腕,反而感受到了空間中的干燥冰冷。這才幾天時間,魔界竟是溫度驟降了。 “你自己喝?”重樓端著一碗湯,里面有飛蓬熟悉的神界靈果味道,還有頂級靈米的香氣。 飛蓬眼底滑過一絲不耐,他委實不明白,重樓這架勢到底要做什么。 神魔之井的二十萬年,他們確實親密無間。但對方做出這等事,彼此除了公事已撕破臉之后,他還能厚著臉皮狀若無事,確實是值得自己拜服。 不過,看著重樓的目光游移在自己唇瓣上,飛蓬還是很快做出了抉擇。他端過湯碗一飲而盡,味道并不燙,也是他喜歡的清甜,滋味沒有任何一處不合心意。 可是這一次,飛蓬全無往日點評的心情,囫圇吞棗就全部喝了下去。 重樓將空碗收拾掉,攬著飛蓬的手臂微微用力,將人拽下了床ru。他將準備好的裘皮大衣為飛蓬披好系緊,才說道:“室內設下陣法,會讓內外氣息不流通,我就沒有布置。” “如今魔界是冬季,未免著涼,你平日里就穿上吧。”重樓收回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柜子:“那是空間柜,里面有各式各樣的衣服,要是這一件不喜歡,你就自己挑。” 眼見藍眸總算露出呆滯的表情,重樓邪氣十足的血瞳里閃現笑意:“房間里有很多東西,你要打發時間的話,就自己找。” 他傾過身,對于飛蓬的躲閃也不在意,只在鬢發上留下一個極輕的wen,便轉身走入房外的茫茫大雪中。 飛蓬下意識上前了幾步,在門口時停下腳步。 他瞧了兩下,心里的波動很快便平息下去。外面有陣法,是極其復雜的禁制和封印,完全杜絕自己離開房間的可能。 他扭頭看了一下,室內比之前多了地毯,幾處窗臺上也多了幾株綠植。微亮的燭火與天外透進來的天光交織在一起,不太亮堂但也不算陰暗。 飛蓬深吸了一口氣,轉而開始熟悉房間。別的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確定被重樓留下來的東西里,有什么是自己能夠利用的。 說起來,重樓的陣道修為雖無多大名聲,可那是他不怎么外顯,實際上并不弱于自己多少。不動用靈力就能布置的陣法,于他沒殺傷力,尚不如破解自己身上被重樓施加的封印更有可行性。 但找了一圈之后,神將瞧著這一堆,自己往日所喜歡喝的吃的玩的用的,就是沒有筆墨紙硯這等推算封禁之法的必要工具,心里饒是堵得慌,也還是得承認魔尊的心機手段相當高明。 他把那張琴拿在手里彈奏了一小會兒,忽然覺得氣息有點兒眼熟。再翻來覆去仔細查看,頓時默了。 這和瑾宸的尾羽氣息很相似,而顏色也像極了。所以,重樓是把瑾宸的毛拔了多少,琴的材料似乎還有鳳凰經絡? 也難怪瑾宸急于自保了,他要是不這么做,只怕哪天被做成龍肝鳳髓端上桌子,也不是沒可能的。畢竟,這可是最佳的毀尸滅跡方式,絕對是重樓做得出來的。 彈彈琴,吃吃點心,喝喝仙茶,甚至拿著工具,自己考慮功效作了果茶。在把體力都恢復,精神亦養回來之后,飛蓬還把幾本書放回了書柜。 重樓實在是太謹慎了,這些書籍全是游記、話本和雜七雜八引人眼球的東西,書柜那邊相似卻不同的,也還有很多本。 好看是好看了,打發時間估計足夠人看很久,但絕對沒有九幽魔界各地的介紹,不管是風土人情還是地勢地貌、秘境險地。顯是不給自己任何機會判斷地點,更別說求助天魔族了。 飛蓬無奈的嘆了口氣,卻沒有死心放棄希望,反而打算明日繼續,一邊在心里推算封禁解法,一邊查找此地線索。 神將心知,以自己現在失去本源魂力的狀態,哪怕能逃走,也暫時出不了魔界。那如何假扮一個魔族,如何在附近藏身變裝,就至關重要了。為此,他必須耐下性子,一個線索都不放過。 接連幾天,重樓都沒有回來。 飛蓬找了很久,有一天他直到下午,才解下狐裘去沐浴。泡在浴池里,這幾日一無所獲的他半靠半躺,藍眸微睞的思忖著——茶水、點心這種就算了,可以很快就準備好;衣服只要有錢,也能幾日便搜羅來一大堆。 可是,魔尊是怎么做到書柜上這么多書,完全沒有透露給自己有利線索的?這個念頭像是一只無形的大手,一下子攥住了神將的心,讓他臉色有些發白。 但讓飛蓬意想不到的是,想動想西的自己還沒泡舒坦,便被恰好回來的重樓,給堵在了浴池里。 ※※※※※※※※※※※※※※※※※※※※ 神魔大戰相關,該透露都透露了,不知道大家能不能串聯起來哈哈 ps:不要以為飛蓬在享受生活,給大家提示一下—— 彈彈琴,吃吃點心,喝喝仙茶,甚至拿著工具,自己考慮功效作了果茶。 【彈琴、仙茶和考慮功效的果茶,全是恢復體力和精神的,別忘記飛蓬音道水平極高,而且博聞強識什么果子什么作用如何配合他都知道;點心,則是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