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前淚共階前雨
六界紀元二十萬余年,魔界 “啪!” 昏暗的房間里,清脆的鞭笞聲響起,布滿尖銳倒刺的鞭子重重抽了下來,一瞬間便皮開rou綻、血rou模糊。 冰藍色的眼眸因疼痛漸漸涌上霧氣,但骨子里的堅韌不拔始終不變。不管傷得多重,哪怕渾身上下再沒一塊好rou,那雙眼睛里也沒有絲毫動搖。 “很好,神將好高的忍耐力,本座佩服!”揮鞭子的人終于從陰影里走了出來,正是魔尊重樓。 神將飛蓬微垂的頭抬了起來,破了的嘴角竟微微勾了一下:“魔尊謬贊,本將可不及你膽大包天。閉死關走帝王道這么重要的事,敢在敵境進行。” “呵。”魔尊平靜到死寂的漠然血眸凝望著神將,里頭的情緒瞧不出半分喜怒:“若非如此,本座怎能在被你截斷帝王道道途時,及時反應過來?又怎么能抓住你封閉神界、靈力耗盡的好時機,拼著傷上加傷,也出手重創擒拿了你呢?” 順手將手上染了血的鞭子丟到一邊,他的語氣轉為輕柔:“這世上,從來都是福禍相依的!”如此說著,重樓上前幾步,湊的更近了一些:“不過,皮rou傷對神將的確不算什么,以此逼供還是免了吧。本座打算直接搜魂,你意下如何?” “事已至此,本將確實輸了這一局。接下來,自然隨便魔尊處置。”飛蓬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雖牽動傷口卻并不在意。 對于自己的下場,他毫不畏懼,只是胸中有些疑問,不想到死也依舊不能知曉:“本將用天帝所留伏羲琴控制法則、封閉神界之前,已用靈識搜遍全界?!?/br> 神將抬眸瞧著魔尊,眼中有著疑惑:“當時,本將已以忘情道踏出半步,境界不在魔尊之下。又是在神界,按理說不該有所遺漏??墒?,除深入我族腹地的魔兵魔將們,根本未發覺魔尊蹤跡。敢問魔尊動手前,能否解本將此惑?” “不在我之下?”重樓似笑非笑的復述了一遍。 他臉上一瞬間閃過的神色,險些讓飛蓬以為自己眼花了。他的摯友,最是驕傲不過的魔界至尊,怎會在這最值得慶祝的好時候,露出心喪若死的絕望表情呢? 抱著這個想法,飛蓬定了定神。因疼痛而起的水霧破碎開來,神將再次端詳了魔尊一番,心想自己果然是眼花了——重樓臉上只剩下了微笑,那是對方面對敵人時一貫的笑容,含著凜冽的威勢,居高而臨下。 “那還真是可惜呢。”魔尊輕笑了一聲:“本座沒有讓敵人死個瞑目的習慣,更不喜歡在殺人前廢話。”他緩緩扣住神將的下顎,紅瞳對上了因忘情道變成冰藍色的眼眸,發動了自創的搜魂瞳術。 激烈的疼痛席卷而來,轉瞬便遍布整個神魂。恍惚間,飛蓬聽見了自己急促的慘叫,但昔年因磨練殞神秘法而生起的靈魂防御,始終維持運轉。 在這驚濤駭浪的心靈沖擊下,他守得固若金湯,便連痛哼也只出口一聲,就以莫大毅力強行止住了。 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飛蓬被重樓重重摔了出去。他后背撞擊在墻面上,而后滑倒于地面,擊碎了片片墻磚。 “咳咳!”暗牢里灰塵洋洋灑灑,血順著唇角蜿蜒而下,待模糊的視線重新清晰,飛蓬便見一雙靴子停在自己面前。 再之后,一只寬大厚實的手掌卡住脖頸,逼迫沉默不語的飛蓬抬起頭。冰藍色的眸子再次望進冷寂肅殺的血眸,飛蓬從里頭看出了三分了然、三分譏誚、三分冰寒和一分嘆息,而重樓淡淡的聲音也同時傳入耳中。 “其實,本座擒下神將的那一刻,你是有機會自盡的?!敝貥嵌琢讼聛恚骸澳阒圆荒敲醋?,并不是怕死,而是知道自己一旦死了,神界的封閉可能維持不了多久。” 他平靜道出了飛蓬的心思:“若那個時候,九天玄女和軒轅氏還未練成精兵,那接下來,哪怕因三皇隕落而亂成一片的天道恢復正常,限制本座在六界內能發揮的極限,神界也不見得能保住?!?/br> “不過,既然神將想用自己拖延時間,那本座索性成全你舍身取義的‘夢想’,如何?”魔尊攥緊神將脖子的手掌一點點用力,聲音越發低沉輕柔而冰冷刺骨。 窒息的痛苦蜂擁而來,飛蓬幾乎以為自己真會這樣死去。但理智又讓他清楚,重樓下手再重,只要沒直接傷及神魂,自己就只是痛苦、不會致命。 可下一刻這個想法便被打破,熟悉到刺目的陣法升了起來,是曾經重創了他的煉魂陣法。 飛蓬在陣中痛苦掙扎的時候,有些恍惚的想到,上一次救他的是重樓,那是以本源之力補本源之力,才將自己傷勢治愈。但是這一次,再不會有人救自己了。 激烈的疼痛之中,飛蓬越來越無法維持理智。那雙冰冷的藍眸漸漸染上了水霧,濕潤的像極了過去的顏色。 “飛蓬?!敝貥呛鋈凰砷_手,輕輕喚了一聲。見那雙失神空茫的藍瞳下意識望過來,他血眸閃了閃,抱著最后一線希望,緩聲道:“忘情道博愛眾生,眾生盡皆平等,你現在的境界是比我高了。這就是不知,可還有特殊對待之人?” 飛蓬茫然的看著他,努力眨了一下眼眸,瞳中水霧破碎開來,理智艱難的凝聚起來。他用最后的力氣輕笑了一聲,緩緩搖了搖頭:“何為忘情?一切已矣。” “原來,是這樣嗎?”重樓低喃一聲,松手站了起來。他面無表情的站著沒動,目光凝滯于陣法里的那道身影之上,似在發呆,又似在掙扎。 一陣外一陣內,一站立一倒地,明明近在咫尺,卻隔出勝敗生死。 良久,重樓終于轉過身來,腳步莫名有些踉蹌的推門而出。 門一開一閉的剎那,刺目的光線讓疼痛不已的飛蓬闔上眼眸,便錯過了那砸落于塵埃的一滴熱淚,更錯過了重樓身姿的趔趄、眸中的掙扎,還有周身那一霎蜂擁而出的邪念。 飛蓬記憶的最終,是無邊的黑暗將自己徹底淹沒。 牢獄之外,重樓從喘息著靠在墻上,到無力的滑坐在地。 冰冷的地面給不了他絲毫緩解,只有腦海里嘈雜喧鬧的爭吵聲接連不斷,那是來自于惡念和原則在他心靈里掀起了爭端—— “沒有人可以背叛我,尤其是飛蓬?!?/br> “但那是飛蓬啊?!?/br> “說話不算話,憑什么我還要謹守底線和原則?” “三皇隕落,再也沒有人能護著飛蓬,況且是他先負我?!?/br> “以直報怨?不,哪有魔用簡單方法報復的?讓一個人最痛苦的,莫過于踐踏他堅守的一切。飛蓬最在乎神界、最在乎尊嚴,有什么比粉碎他的驕傲、攻占他的族群,更能報復他呢?” “可那樣飛蓬會恨的,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br> “……” 粗喘聲漸漸平息下來,重樓重新站了起來。他眸中含著閃動的笑意,卻已再無往日那一覽無余的溫情柔軟,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邪肆放縱。 門重新推開,煉魂之陣已接近尾聲。重樓抬手將陣法停息,攬住飛蓬的腰身把人抱起,跨步走出了暗牢。 這里是他的別院,停駐在魔界一處極其偏僻危險的地域。只不過,這里每一處景致都偏向暗色調,尤其是寢室。 木質的雕花大床上,敞開的床帳是純黑色的。正對著一面穿衣鏡,鏡子旁是個屏風,屏風后則是打入地下的寬大浴池,池子里的活水來自于附近的溫泉,靈力十足。 魔界的靈力對于神族來說,雖然有用,卻是刺骨的。所以,飛蓬泡在里面沒有多久,便被接連不斷的刺痛給驚醒了。他睜開眼睛環視一周,目光還有些迷茫。 “神將醒了?”重樓抱臂站在岸上,看著飛蓬的眼睛里滿是暗沉。見飛蓬擰眉不回答,他似笑非笑說道:“本源之力盡失,但忘情境界還在,本座現在搜魂,確實達不到目的。” 故意頓了一下,重樓甩手一揮,便以空間法術將飛蓬拖了過來:“不過,你的境界可不是無堅不摧,只要忘情道體被破,你我便又處于同一境界了?!?/br> 微笑著捏住飛蓬的下顎,重樓的眼神這一刻無比詭譎:“本座覺得,那時候再較量,才是真正公平,神將意下如何?” 飛蓬冰藍色的眼眸霎時染了慌亂,臉色也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他難以置信的看著重樓,完全不敢相信,這樣殘忍的宣告來自于自己最好的朋友:“你…” “本座什么?”重樓眸中閃現森然之意,勾起嘴角一點點傾近了臉頰,言語間輕柔之極,仿若語意里透露的嘲諷,只是飛蓬自己的錯覺:“神將莫不是以為,你三番五次毀本座道途,今日落在本座手里,本座還會秋毫無犯?”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神將那么聰明的人,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吧?” …… “不…停下…你…還不如…殺了我…” “殺了你?”重樓動作一頓,連動作都停滯了一瞬。 …… 飛蓬冰藍色的眸子里已平靜不復,全然充斥著怒意。他知曉自己不會被放過,便沒有白費口舌再和重樓爭執什么,只以冰冷到極點的目光,瞧著曾經最信任的好友。 身居高位培養出的氣度和風采,堅韌的心性與無上的實力鑄造出六界獨一無二的第一神將,哪怕這一刻已落入絕境,哪怕接下來要面對無法承受的凌卝辱,他骨子里的孤高也不容自己示弱半分。 …… 僅僅片刻,飛蓬便五臟六腑俱遭重創??蛇@只是一個引子,真正的考驗才剛剛到來。 當溫熱的手掌搭上額頭時,飛蓬的理智驀地清明起來。如他所想,便在下一刻,比先前更猛烈的搜魂開始了。 “啊啊?。 蓖?,到處都是痛,饒是以飛蓬的堅韌,這一刻也忍不住慘叫出聲。 …… 但他的魂魄縱然縮成一團,似狂風巨浪里的一葉孤舟,于暴風雨的打擊下險象環生,也始終不曾被真正顛覆。 不記得過了多久,等飛蓬再次恢復意識,瞧見的便是重樓那張陰沉到極點的臉:“這等逆境都能守住心神,神將好本事,本座佩服?!?/br> …… 不,重樓不是敖燼,他對自己從來沒有其他方面的想法。之所以沒在事后退出,甚至還有別的反應,或許…或許…只是因為他是第一次?空茫的藍眸盯了重樓好一會兒,飛蓬悄然握緊手掌,極力無視了對方與往曰截然不同的侵略性。 “魔尊夸獎了。”他垂下眼眸,聽見自己用前所未有卻無比真實的喑啞聲音,無力的問重樓:“既然你已無計可施,那能給本將一個痛快了嗎?” 重樓挑眉重復了一遍:“痛快?” …… “你輪回多世,不可能依舊不通人事?!?/br> 此言一出,立即便迎來了一片靜寂的沉默,飛蓬連抽氣都忘了,抬眸直愣愣的瞧著重樓。他不再似多年卝前那么單純,當然聽懂了摯友兼心上人的言下之意。 也正因為如此,飛蓬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真是二十萬年來,除了公事外,對自己多有忍讓的好友嗎?真是面對混沌異族、各界敵人,與自己并肩作戰、從未退讓的同盟嗎? …… “所以…”不等飛蓬做出反應,耳畔便傳來重樓依舊輕柔和緩的聲音,揭卝露了他適才極力想故作不知的事實:“現在還抱有僥幸的在我面前裝灑,又有什么意義?” 此言一出,飛蓬唇上最后一抹血色,也隨之褪去。 …… 樣式無比熟悉的罐子,終于讓飛蓬恢復了理智。他猛地抬頭看重樓,眼中露出被人背叛的傷痛和絕望,又不甘心就此任人宰割,即便明知是垂死掙扎、毫無作用,也動作快過理智的汲取靈力,并提起所剩無幾的力氣,一掌擊在了強敵胸口上。 …… 不遠處的窗戶并未關上,不知何時外頭已下起了傾盆大雨。 …… “你殺了我吧…”僅存的理智讓飛蓬明白,自己已身處前所未有的絕境,可哪怕已漸漸在攻勢里趨于崩潰,他也還是咬緊牙關 …… 但重樓自然不會答應:“不可能。” …… “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對我? …… “你問我為什么?哪里有為什么,你有時候,實在是太過于天真了?!?/br> 飛蓬微微一顫,喉結跟著上下一動,到底沒有反駁什么。 …… 重樓和敖燼確實不一樣,或許平曰里是有什么想法,但他壓根沒打算付諸實際,不然自己不可能察覺不到威脅??墒碌饺缃?,這又有何意義呢?難不成,重樓還覺得自己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嗎? …… “從前是不一樣…” “現在一樣了?!苯涍^適才那次折磨,他已能冷靜下來,用再疏離不過的微笑,也用絕無僅有的冷漠聲音,掩去處境的狼狽不堪,平靜答道:“都是敵人。” …… 魔尊用同樣平靜的聲音,回敬了神將適才的諷刺:“我會向你證明不一樣的,他于你無足輕重、不值一提,而我于你永遠特殊。不管是曾經的承諾,還是現在我親自造成的終局,你就算殺了我,也休想忘掉。” 飛蓬,煉化靈魂本源之力,我并未讓你傷到妖界出手那次幾乎魂飛魄散的地步,只是難以動用靈力。至于迷神草,那是截斷你從外界汲取靈力的機會。如此雙管齊下,已是未曾留情,但只要不殺了你,就注定困不了永久。 你違背對我的承諾,說明我確實高看了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但現在就不一樣了,從未有人如此欺卝凌過你,來自于曾經好友的折卝磨,會讓你恨我。而你一貫只會殺人、不會恨人,這份恨便成了我親手締造的特殊。這般被動接受的這份特殊,你可不會再有違諾的機會了。 窗外雨聲瓢潑,直至清晨,也雨霧朦朧、全無艷陽。 …… “去沐浴吧。”重樓松開了飛蓬,撫著對方疲態盡顯的眉宇,發出了一聲喟嘆,心里沉重卻又好笑。分明已是陌路,他卻不想飛蓬太過難捱。這第一次,便到此為止吧。 飛蓬微微瞪大眼睛,他清晰感受著貼著自己的guntang溫度。可被重樓抱去浴池清洗時,或是精疲力盡實在不想動彈,又或是已尊嚴盡失,故作清高徒惹笑話,他終究沒有抵抗。 ※※※※※※※※※※※※※※※※※※※※ 不要被章節名字誤導了哦,跟我念此文是he、he、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