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聽到秦硯名字的時候,俞徹便覺得自己背上的傷口鉆心的疼痛,一股恨意從心底蒸騰而起,竟然連帶著將于明堂后面的話也聽了進去。心中知道自己若是不答應,于明堂怕是不會輕易將此事說出來,俞徹點了點頭,半蹲下~身子對著于明堂道:“這點你放心,本世子必然不會虧待了你的兒子?!?/br> 于明堂神色微松,掙扎著抬起手來,袖口向下,一枚已然被鮮血染地殷紅的玉佩從袖口滑落,直直地墜在了俞徹的掌心中。 手中一片黏膩冰涼的感覺,俞徹想抬手將那玉佩丟開,卻被于明堂將手死死地按住。俞徹倒是沒有想到這個看似瘦骨嶙峋的垂死老人竟然能有如此大的氣力,讓他動彈不得。 “方才老臣被秦硯挾持,不甚摸到了這枚玉佩……那秘密……就在這玉佩之上……”于明堂的氣息開始急促,已然是進的氣少出的氣多,“世子……世子將這玉佩拿回給王爺看,王爺定然知道……該如何去用?!?/br> 說到此處,于明堂咧了咧嘴角,口中發出駭人入骨的“嗬嗬”之聲,竟不知他是在哭還是在笑:“秦硯在……營地之時處處與我做對,辱我至此,壞我……大計……臨死之前,我便送他一份大禮,黃泉路上有他陪伴,倒也……多了些樂趣……” 俞徹卻完全沒有注意于明堂后面的話,只是將視線牢牢地鎖在了方才被于明堂硬塞到自己手中的玉佩之上。 饒是玉佩面上已然被血染透,俞徹卻仍然能清楚地看到這玉佩正面刻著一個飄逸流云的“晏”,背面所刻的,卻是一個端方雋秀的“斐”。 若是尋常之人,怕是會對著玉上所篆刻的兩個字無動于衷??墒钱斈觐£柾豕ト肭俺蕦m,下令屠盡前朝皇族一百六十九人,在睢陽王的府中,可收藏了不少與此類似的玉佩。 那些玉佩正面的“晏”字與這枚玉佩同出一模,背面之字卻每個人都不一樣。 晏斐?俞徹默念。這不就是當年一代鴻儒季中閑口中稱贊的那位“此子如玉,不可多得”么? 俞徹的眉心一動,嘴角勾出一抹陰沉笑意:“沒想到那時竟然還有漏網之魚。” 將手中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回到了懷中,俞徹這才有心思重新垂下眼來去看于明堂,卻發現這老頭子不知何時已然斷了氣,一雙渾濁的眼睛知道臨死還不肯闔上,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俞徹捂著右肩上的傷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隨口對著旁邊的士兵吩咐道:“將于大人的遺體拴在馬上,馱著他與我們一同回去?!?/br> 聽到那士兵開口應了,俞徹抬眸看著已然一片漆黑的山林深處,眉梢眼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意。 第一卷第一百三十一章 蘇玉與秦硯共乘一騎穿梭于密林之間,山林野風在耳畔咆哮,將漆黑的夜色撕裂成兩道光怪陸離。兩人越往密林深處走,光線便越暗,饒是秦硯的目力再好,到最后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待到身~下駿馬的步速越來越遲疑緩慢,蘇玉側耳凝神靜聽了半晌,開口道:“這路越往后走只怕會越艱辛,我們還是先停一停辨認一下方向罷。” 身后一聲傳來低不可聞的回應,若不是蘇玉察覺到了秦硯胸腔處的輕顫,這般有氣無力的聲音幾乎要被奔跑的馬蹄聲淹沒。 蘇玉察覺到不對勁,回身去看秦硯的面容,這才發現秦硯的面色蒼白,清俊的眉眼映著皎皎月光,卻透著不祥的灰敗與憔悴。 “秦硯?”蘇玉望進他烏黑空洞的雙眸,不由心頭一凜。 秦硯垂下頭來看她,嘴角綻出一抹熟悉的怡然笑意,可是這笑卻怎么看都讓人覺得勉強。 蘇玉從秦硯的手中一把奪過馬韁,勒緊止住前進的馬蹄之后,轉過身來焦急問道,“你這是怎么了?” 秦硯搖了搖頭,以平淡沒有起伏的口吻道:“我無事,保險起見,我們還需要繼續走,不能停下來。” 蘇玉卻沒有聽他的話,憶起兩人方才離開前俞徹的追兵對著他們射出的那幾箭,身體從馬背上探出就要去看秦硯的背后。 秦硯壓住了蘇玉已經離開馬背的身體:“莫要亂動,小心馬受驚了將你從背上摔下去。我并未中箭,你莫要擔心。” “怎么可能不擔心!”蘇玉驚怒道,抬手撫上秦硯的額頭,入手之處一片guntang燒灼,擰著黛眉道,“你似是發了溫病。” 秦硯并不避開蘇玉的手,無力地勾了勾嘴角,安慰她道:“我一動武便會這般,是老毛病了?!?/br> 這句話畢,在蘇玉尚未來得及勸阻之前,秦硯重新從她的手中接過馬韁:“我方才其實神思已然混沌,并不知傷俞徹的那一下是輕是重。若是他右肩的傷并無大礙,只怕立時便能重整旗鼓追趕上來。我們不能在耽擱了,勢必要趕在天亮之前出這山林。” 秦硯說的沒錯,在這山林之中想要不留一絲痕跡實在太難,若是不想再次被俞徹他們追上,最好的方法莫過于趁著深夜他們無法追蹤之時便出了山林。 只是……蘇玉看了看秦硯慘白的面色,最終抿了唇果斷道:“那我們便繼續上路,只是我要來御馬?!?/br> 秦硯這回倒是沒有推辭,將馬韁交給了蘇玉,伸手攬住蘇玉不盈一握的腰肢,下頜輕輕地抵在了她的肩上道:“由這個方向繼續向前。” 蘇玉努力瞇了瞇眼辨認了下道路,順著秦硯指點的方向,繼續策馬向前。 這深林高樹密布,幾乎很難見到頭頂星辰,偶爾有如水月光從繁茂枝葉的縫隙灑下,光線也依然十分昏暗。若是沒有秦硯在身后時不時提點,蘇玉必然會在這黎山中迷失了方向。 蘇玉心下雖然十分擔憂秦硯,卻也知道擔心無用,此時此刻唯有兩人盡快從這山間逃離,才能細細查看秦硯的病情。 在兩人共騎來來到林中的一片突??盏厣蠒r,一直半靠在蘇玉身上的秦硯突然動了動,開口道:“這里?!?/br> 短短的一句話甚是沒頭沒腦,蘇玉以為是自己沒有聽到他的后半句,側過頭來問道:“你說什么?” 秦硯的聲音雖然虛弱,其中的溫柔確如泛起層層漣漪的澗水:“不記得這里了么?” 蘇玉就著暗淡的月光凝神看去,只覺得此處除了樹木稀少了一些,與山林之中的其他地方并無什么不同。 攬在蘇玉腰間的手緊了緊,秦硯在蘇玉的背后輕聲道:“自與你和離以來,我過得最快樂的時光,便是從那日在此處尋到你開始。” 蘇玉明白過來秦硯的意思,視線向右前方掃去,果然見到那株在黎山滑山的時候自己緊緊抱住的粗壯樹干。 喉嚨似是被什么堵住了,蘇玉嘴唇張張合合了幾次,最后還是開口溫聲道:“我們確實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不過來日方長。況且,你不是還說過要陪我重回黎城去尋我阿姊么?” 秦硯的呼吸一滯,半晌之后才開口道:“既然答應過你,我自然不會食言的。” 聽出秦硯聲音中的一絲異樣,蘇玉側過頭來問他道:“現在身上感覺如何,可是還覺得冷?” “我無事?!鼻爻幍溃斑@溫熱一會兒便會下去?!?/br> “為何你方才說自己一動武便會這般?”蘇玉憂心忡忡道,這樣的癥狀甚是奇特,她還是頭一回聽說。 秦硯的呼吸之聲緩慢而平和,就在蘇玉以為他已然昏睡過去的時候,才聽到秦硯以微弱的聲音道:“我年幼之時因為流離漂泊傷了身體,雖然遇到師父之后開始悉心調養,但是仍然無法輕易運氣調息。” “原來這便是你雖然會劍式,平日里卻從不碰劍的原因。”方才看秦硯與俞徹的追兵斗在一處,每一劍都快狠精準,想來他以前在武藝之上亦花了許多心思。因為體弱而不能動武,就好比習武之人斷了奇經八脈一般,說到底都是終身的遺憾。 蘇玉想再開口說些什么安慰他,可是卻喉嚨發緊。秦硯的呼吸之聲越來越清淺,因為他便靠在自己的身上,蘇玉拿不住他是否睡了過去,是以不敢亂動,生怕驚醒了他。靜默了許久,蘇玉才壓低了聲音開口輕輕喚了一聲:“秦硯?” 秦硯卻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