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蘇玉纖長的睫毛顫了顫,憶及秦硯與于明堂近日來唯一的交集,便是在營地時為蘇逍的傷勢詢問治愈之法,不禁開口問道:“那日你與他……究竟都說了些什么?” “他讓我將他放出去,我應了,他便信了。”秦硯回答道。 蘇玉詫異低呼:“你逗他玩?” “我只是答應將他放出去,又未提及是什么時候放他出去,怎能算逗他玩?”秦硯垂了頭尷尬地低咳了一聲,“不過如今他確實從蕭將軍那里出來了,說來也算不得我食言。” 聽到了這里蘇玉倒是全懂了。于明堂怕也是被秦硯這副清華霽月的模樣給蒙騙住,卻未想到這人只是外表溫潤光鮮,內里卻是無恥至極,最終被他戲耍了一通。 想到這里,蘇玉心中不禁有些同情于明堂,這人如今見了秦硯沒當場怒極攻心,倒也算是他能忍。 見蘇玉并不說話,神情確實一會兒一變,秦硯笑了笑:“我們還是繼續走罷,于明堂既然如此恨我,若是真的被他發現我們不在那匹馬上,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他有坐騎而我們卻是徒步,一旦被他發現了蹤跡,吃虧的只能是我們。” 蘇玉點了點頭,與秦硯一同順著方才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因著兩人畢竟是在林間行路,所經過的路途若是一路荒地還好,一旦遇到了泥濘道路與草木繁茂之處,便極容易留下痕跡。秦硯是一個極其細心之人,知這些痕跡一時半會消弭不去,倒并未領著蘇玉一味向前,反而每走一段路,便會向偏離原本的方向走上一會兒。兩人雖然繞了些遠路,但也比專注于一個方向更加穩妥安全些。 蘇玉與秦硯走了大半日的光景,雖然還身處在蔥郁密林之內,倒也一路上十分太平,再沒有聽到身后的追兵之聲。 山林之中鮮見陽光,甚是涼爽,然而腳下的路卻泥濘不平十分難走。饒是蘇玉體力再好,這樣的道路連續走了幾個時辰之后也難免氣喘吁吁。抬手拭了拭額頭上的汗水,蘇玉側眸一望面頰干凈清爽的秦硯,心頭便有些不平。 “累了?”似是察覺到了蘇玉的視線,秦硯亦轉過身來看她,“那我們便休息一會兒?” 蘇玉搖了搖頭,抬頭一望天色:“此刻日頭已然偏西,若是不盡快趕路,待到夕陽落下,這林中便再無一絲光亮,到時候我們怕是就寸步難行了。” 秦硯眸中溫和之色淡淡流動:“我們既然已然離開了原地,如今的目的便不是急于行路而是躲避追蹤,將自己弄得筋疲力盡對于我們此刻的處境來說反而不妙。” 見秦硯說的卻是有道理,蘇玉倒也沒再執著,只是扶著秦硯的手兩人并肩坐在一株粗壯的水杉樹下休憩。 秦硯在裝著干糧的包裹之中翻找了片刻,拿出了一個牛皮水囊遞給了蘇玉。 這山林之中有不少幽澗山泉,是以兩人這一路走來,倒是沒缺過水。只是蘇玉一直在發汗,此刻嗓子早已干得冒煙,接過了水囊便狠狠灌了一大口。 “慢些喝,又沒人與你搶。” 蘇玉以衣袖拭了拭下頜的,再猛灌了一口之后才將水囊遞還給秦硯,口中嘆道:“也不知我們現在到何處了,距離黎城可還算遠。” “不遠了。”秦硯就著水囊喝了一小口,“若是照我們方才的步速,入夜之前定然可以出黎山到達黎城城郊。” “竟然這般快?”蘇玉不可置信道,“我記得我們當初策馬入山,少說也花了小半日的時間。” “當初我們御馬時走的是山道,其實繞了很遠的路,如今直直下山,自然走的路途也少一些。”秦硯解釋道。 “原來如此。”蘇玉輕舒了一口氣,只覺得雙腿也沒那么疲累了,“也不知大哥此刻如何了。他身上的傷勢未愈,原本不該現在就上路。” “我讓白青沿路做了標記,待一會兒我們抵達黎城城郊,就可以順著那些標記一路尋過去。蘇少將軍負傷行不快,不出兩日必然可以追上他們。”秦硯溫聲安慰蘇玉道。 蘇玉卻黛眉微蹙,搖了搖頭道:“不行,我還要回黎城一趟。” “這是為何?”秦硯問道,“于明堂的人馬如今就在黎城聚首,我們若是此刻回去,無異于自投羅網。” 說到此處,秦硯的眸光倏然微微一閃,執著水囊的手竟然為微不可見地一抖。 及時壓抑住外泄的情緒,秦硯頓了頓,開口問道:“說來你今日本應該一直在張宅之中照顧蘇少將軍,卻一個人來到了城中,而此刻又如此執著地想要回去,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辦?” 蘇玉垂眸,秦硯卻能清楚地辨出她眼底的掙扎之色。心中已然猜到蘇玉這般所謂何事,秦硯卻并未開口,只等蘇玉自己說出來。 果不其然,在蘇玉一雙閃著瀲滟波光的眸子重新抬起之時,眼底已多了一絲復雜之色:“今日我出府,其實是因為從吳叔那里打聽到了阿姊的消息。” “蘇大小姐?”秦硯心下一嘆,面上卻露出疑惑的表情問道,“為何吳叔會知道蘇大小姐的消息?” “聽吳叔的意思,前些日子張啟口中所說的那位與我長相相似的朋友,就是我阿姊。”蘇玉抿了抿唇道,“只是張啟事后矢口否認,才讓此事兜兜轉轉了這么久。” “如此說來,若那人真的是蘇大小姐,張啟如此做怕便是因為她的授意。”秦硯緩緩道,“既然她也一直在躲避著蘇家,你還是執意要去見她?” 蘇玉卻緊抿著嘴唇沒有回答,半晌之后,她低垂了眼眸輕聲反問道:“那你覺得,我到底是該去還是不該去?” 秦硯聞言,面上綻出一抹苦笑。蘇玉若是真的見到了蘇珺,當年他與蘇珺之間的事情只怕立時就會被她發現,到時候已經被埋入深處的暗流被重新涌動,只怕又會在他與蘇玉之間掀起一場軒然大波。是以于他來說,自是不希望兩人還有機會再見,只是…… 秦硯默默注視著蘇玉的眼眸,雖然方才那一問她是在向他尋求建議,可她眸中卻不自禁的輾轉著期冀之色。 秦硯喟嘆了一口氣:“其實你心中早已有了計較,又何必再來問我?” 蘇玉搖了搖頭:“阿姊若是不想見我,必然有她自己的理由。若是我執意闖入,只怕亦會打擾到她。今日我會出來尋她是因為一時腦熱,并未想清楚個中曲折。所謂旁觀者清,你不是蘇家人,自然看得比我們更為清楚。若是你說我不該去,我今日便就此作罷,待到她真正想見我的時候,自然會出來見我。” 秦硯不動聲色地看著蘇玉面上的黯然的神情,緩緩道:“你很想見她一面。” 陳述的語氣,篤定的口吻讓蘇玉一怔,隨后微微頷首承認道:“我確實想見她。我想問問她當初為何可以那般狠心,將整個蘇家的安危置之不顧。我想問她為何走地那般堅決,可曾想過她走之后我當如何。我還想問她……” 說到此處,蘇玉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帶著些迷茫:“我還想問她為何明知我與大哥身在黎城,卻能一直狠下心來不相見,她可……她可真的將我們當做她的家人?” 秦硯的背脊僵了僵,伸出手去攬住蘇玉的肩膀,讓她倚靠在自己的胸膛,眺望著遠方低聲道:“她這么做,興許有她自己的道理,你莫要多想了。” 蘇玉闔了眼傾聽著秦硯沉穩有力的心跳,半晌之后在秦硯的懷中輕輕點了點頭。 “此時我們若是再回黎城,恐怕難以逃脫。”秦硯道,“為了安全起見,我們怕是不能去找你阿姊了。” 蘇玉低低應了一聲,聲音微不可聞。 秦硯的心弦一顫。 即便心中再有埋怨,就如蘇玉以前所說,這血脈之間的關聯又怎能輕易斬得斷。若真的因為自己的私心阻攔蘇玉去見蘇珺,這樣的做法太過自私不說,只怕蘇玉也不會快活。 秦硯垂下頭來看著蘇玉黯然的神色,如淵的眸光淡淡流動:“待這場危機平息之后,若是你還想尋她,我便親自陪你再來一次黎城。” 也罷,到了那時便將一切與她坦白,雖然她定然會惱怒于他,倒也能讓她解開心結。 蘇玉的肩膀一動,倏然從秦硯的懷中起身,若不是秦硯躲閃得快,定然會被她的腦袋撞到下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