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蘇世清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茶末,又喝了一口,這才悠然道:“知道為何我一回府便叫你們來偏廳,卻到現在都沒有說一句朝中之事么?” 蘇玉遲疑道:“父親自幼教導我們無論情境多么危急,都要喜怒不形于色,這樣方能以靜制敵,攻無不克……” 蘇世清贊許一點頭,就連蘇逍也對蘇玉投來敬佩一瞥,卻聽蘇世清緩緩吐出一個字:“錯。” 蘇家兩兄妹又是一怔。 蘇世清又喝一口茶,這才放下茶盞,緩緩道:“因為我渴了。” 蘇家兄妹二人面上五味陳雜,蘇世清卻這才開始了正題:“其實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今日朝堂之上出了最終結果,八月二七的吾皇壽誕,太后選定蕭侯的蕭山軍閱兵祝壽。” 太后自登基起便一直在打壓蘇家,在場之人其實都算得上早就猜到這結果的,所以毫不詫異。 蘇玉知道這件事父親與大哥現下雖然一句評論都不說,私下里必定還有另一番思量。只是讓她覺得奇怪的是,往常朝中之事父親雖不能說避諱她,卻也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面對面與她說過。今日如此直接地將她來叫了來,莫非還有其他事情? 似是為了回答蘇玉心中的疑惑,蘇世清轉向蘇玉道:“此結果雖是太后定下,卻是秦硯的諫言。” 蘇玉抿了抿唇:“他是負責巡視兩家軍營之人,由他上書倒也不為過。” “是不為過。”蘇世清點頭道,一雙銳利的眸子卻直直看向蘇玉,“只是除了這一本,秦硯還另外呈上了一本奏折,這一本,卻是和你有關。” 第十四章 “什么?”蘇玉瞳孔縮了縮,就連蘇逍也繃直了身體,一臉緊張的看向蘇世清。 “莫要慌。”蘇世清搖頭道,“你可還記得在不久以前你向我呈上的那份整合蘇家軍的方案,內書了蘇家軍中的五大弊端?” “是有此事。”蘇玉承認道。 “那五大弊端與秦硯是何關系?” “是他提出來的。”蘇玉的心沉了沉,“當日他說蘇家軍軍紀太過散漫,女兒便與他辯了辯,但其實私心里也覺得他說的確實在理,便將這五大弊端寫入了給父親的方案。” “那便沒錯了。”蘇世清道,“今日朝堂上,除了推薦蕭山軍,秦硯還參了我一本,上書蘇家軍五大弊端,其中第一條便是軍紀散漫,而余下四條皆非大過,卻也條條屬實,無可辯駁。” 蘇玉被蘇世清的話說得一愣,就連蘇逍的眉頭也深鎖了起來。 “都怪我。”蘇玉艱難開口,“若我只是帶他走走過場,也許便不會被他瞧出……” 蘇世清揮手,打斷蘇玉的話,“這事不能怪你,那五條你既然都覺得中肯,便也不算是冤枉了我們蘇家。更何況秦硯那邊還有一個蕭侯在,吾皇萬壽誕上出風頭可是莫大的榮耀,秦硯要拉攏蕭侯,自然要找個理由踩我蘇家一腳。” 蘇玉皺眉:“秦硯如此針對蘇家,就是為了將那名額讓與蕭山軍?” 蘇世清唇角勾了勾:“這才是我覺得有趣的地方,原本只是一個助興的名額而已,就算是秦硯選了我們蘇家,在太后處處針對蘇家的情況下,我也不會點頭應了來給自己添麻煩。而秦硯這一腳踩的確實高明,這可是真正的一石二鳥。” “一石二鳥?”蘇逍緊繃了背脊,“除了從壽宴中踢除了蘇家軍,秦硯還打了哪只……鳥?” 蘇世清嘴角笑紋愈發的深,人卻看起來比以往更冷:“這第一只鳥,并不是剔除了蘇家軍,而是拉攏了蕭侯。秦硯通過吾皇萬壽誕助興一事,在太后所謂的娘家蘇家軍軍和蕭山軍之間選了后者。對于蕭侯來說,作為一個外人,卻勝了太后的娘家,所得的恩寵,可不是一星半點,怎么能不高興?而這第二只鳥……”蘇世清轉向蘇玉,卻沒有直言下文,反而問道,“你可知我當時為何不同意你與秦硯的婚事?” 蘇玉沉思:“您說秦硯雖然文采淵博,氣質溫玉,卻到底只是一屆太醫令,年紀輕輕便做到了太醫院中最大的官職,這官職,怕是要做一輩子……莫非……莫非秦硯如今借踩蘇家一腳……” “沒錯。”蘇世清點頭,“今日朝上太后大贊秦硯觀察入微,以太醫令之身卻能并行御史之責,實在難得,因此封秦硯為御史中丞,入御史臺,諫言百官。品階雖降,但人人皆知,這是明貶實升。” 雖然蘇玉心中早就猜過秦硯最終會選擇蕭山軍,可卻從沒想過他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選出,這不僅是將蘇家的顏面重重的踩在腳底的問題,而是又一次利用了蘇家使自己平步青云。 想起五日前他說她是重要之人時那副認真誠懇的神情…… 蘇玉捏了捏拳,幸好她沒說她信不是?被同一個人欺騙利用了一次又一次,她總歸也從中習得了一課。 雖然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蘇玉面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終卻平靜道:“秦硯確實有恃無恐了些。當初皇太后入宮之時,是他從宮外找的人,我們將人貫了蘇家嫡長女的身份送入宮中,這件事兩家都做的大逆不道,早就變成了同一根繩上的螞蚱,所以他早就料定了我們不會為了一些小事與他玉石俱焚,一步一步挑戰蘇家的耐性。” 說到這里,蘇玉面露諷刺之意:“既要利用人,又不要將人得罪的徹底以便下次還能再用。秦硯這如意算盤打得也太響了些。” “呵。”蘇逍露出一抹諷刺笑意,“咱們家中,也就只有你能說他所做的是小事。沒錯,他今日所奏的五大弊端雖然打了蘇家的臉,但是因為內容無關緊要,所以沒越過蘇家的底線,可以前呢?你與他和離之事,卻正巧戳了我的心窩子。我蘇逍從小放在手心里寵的幺妹,被他如此戲耍了一通,難道不是越了我蘇逍的底線?” 蘇玉聽到蘇逍這話,心口一熱,張了張口想說話,又怕被蘇逍看出了端倪更惹得他擔心,只得低頭控制情緒,卻聽蘇世清道:“逍兒說得也是我心中所想的,但是玉兒……” 見父親話尾提到自己,蘇玉趕緊抬頭,也不管眼眶紅沒紅,帶著鼻音應了一聲。 蘇世清嘆了一口氣:“不管怎樣,有一件事當初我們不想提及你的心傷之處,所以一直沒問,可如今這件事關系到了整個蘇家,便不能不問了,這個你可清楚?” 蘇玉抿了抿唇,然后點頭。 “那好,”蘇世清以溫和語氣緩緩問道:“當初你和秦硯和離,原因究竟為何?” 蘇玉方才便已料到蘇世清會問兩人和離原因,事到如今,秦硯早已騎在了蘇家的脖子上,再瞞下去也毫無意義。眸光動了動,蘇玉盡量用平穩的口吻道:“其實原因你們早就猜到,只是不清楚內情罷了。沒錯,我與秦硯和離,就是因為察覺到他與被他親自送進宮的太后之間……似乎很是曖昧。” 說到這里,蘇玉深吸一口氣,凡事開頭難,如今已經開了頭,再說下去便流暢了許多:“我剛嫁給他的時候,他便時不時奉召入宮出診,而宮里傳召他入宮的人中,以蘇貴妃的次數最為頻繁。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并不覺得有何不妥,秦硯身為太醫令,出診乃是職責所在,更何況蘇貴妃還是先帝的寵妃……” 蘇貴妃就是如今皇太后,蘇玉說起當年事,不由換了稱呼,但在座的幾人都明白她指的是誰。 “去年年末,先帝不慎染恙,情形已不算大好,秦硯雖然每日進宮問診,卻也見他心態甚是平和,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直到后來蘇貴妃也不幸被傳染,秦硯便徹底變了,每日除了入宮,便是一個人窩在后院的書房中鉆研配藥。有時前半夜還在安睡的枕邊人,后半夜醒來時,卻發現人早已不見,連被褥都是冰冷的,只有去了書房,才能見到他的身影,要么一人孤零零的站在窗邊遙望窗外,要么就是在奮筆疾書……” 話至此處,蘇玉不由想起一晚她又被噩夢驚醒時的情景。 那夢不同于尋常噩夢,來的異常波濤洶涌。當蘇玉滿身冷汗猛地驚醒時,都依稀能感覺到心口被一根尖利的箭狠狠穿透,溫熱的緩緩血液從傷口留出,形成一汪巨大的血泊將自己緊緊箍住的感覺。蘇玉覺得渾身發涼,下意識的摸向身旁秦硯想尋求一些溫暖—— 卻發現秦硯不在身邊,身旁的床褥,比她的身體更加冰涼。 這才想起這幾日秦硯自她睡下之后就會去書房,有時忙晚了,便直接在那邊睡下。 若是以往,蘇玉翻個身倒頭繼續睡就好,可是憶起今日夢中那種想醒又醒不來,只能眼睜睜感受著體內血液緩緩留出,最后變得冰冷,最終與死擦肩而過的感覺時,蘇玉毫不猶豫翻身而起,打算去書房尋秦硯。 那時天色早已大黑,屋外狂風大作,卻能見到書房溫暖燭火與那人印在皎白窗紙上的一抹剪影。 蘇玉怕打擾到他,輕輕推門進去,卻不料屋內桌上鋪滿了用過的廢宣紙。蘇玉雖然小心,卻有幾張宣紙卻被狂風一掃,差點吹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