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這一逃直到早上起床,蘇玉都一直沒有再看到蘇逍。 等到梳洗完畢去前廳找他,才看到蘇逍頂著兩個大黑眼圈,一臉憔悴地對她道:“這幾日我被父親禁足,你得自己去校場了。馬車我已為你備下,你路上注意些手,不要磕碰到哪里。” 蘇玉點頭,遲疑道:“你又被罰了?” 蘇逍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臉羞愧向她揮手:“你快走你的罷,問這么多做什么?” 蘇玉好奇心漸起:“這回又是頭頂著什么跪的祠堂,硯臺?夜壺?還是筷子?” 蘇逍臉上羞愧之色更重,怒道:“問這么多干嘛,趕緊走,一會被父親看到我跟人說話,又要挨罰。” “這是連言都禁了?”蘇玉暗嘆姜還是老的辣,不讓蘇逍說話,比用鞭子抽他一頓更讓他難受。 蘇玉對著蘇逍行了個禮,感動道:“今日連累大哥受罰,小妹心里實在過意不去,改日大哥再犯了錯,小妹必定替你挨罰,已報大哥之恩!” 蘇逍沖天翻個白眼:“每次你都說的好聽,結果次次都是我替你挨罰,你倒是說說什么時候父親罰過你?” 蘇玉“呃”了半天,確實一次都說不出,不禁對著蘇逍露出同情的目光。 蘇逍被蘇玉看得怒火中燒,惡狠狠道:“還不快走,又要連累我挨罰?” 蘇玉向蘇逍身后看了一眼,對著蘇逍做了一個縫嘴的手勢,在蘇逍的呆愣的表情中轉身便跑,跑到一半,便聽父親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蘇逍,你小子又在跟誰說話,昨日不是說好被禁言了么?!” 因為距離漸遠,蘇逍的回答蘇玉已經聽不清楚。 在心中為蘇逍鞠一把同情淚,蘇玉暗道:“對面無人,至少父親還有可能認為大哥你是在自言自語……” 大哥,幺妹也只能幫你到這了。 第五章 蘇玉絲毫不擔心會蘇逍會被父親如何懲罰,蘇老將軍雖然是出了名的老兵痞,但管教起蘇家兄妹幾人卻從來不會過火。即便蘇逍向來記吃不記打,但每次被管教完畢也只是捂著心口說父親又傷了他幼小的“自尊心”,身上卻從來沒受過什么傷。 憶起上一次大哥頭頂夜壺跪祠堂的樣子,蘇玉忍不住偷樂,只是這樣的好心情出府看到秦硯時,變成了一陣驚訝。 秦硯抱著個小木箱站在蘇家大門口,神情淡漠的注視著蘇府大門,初夏微風拂過純色衣袂,烏黑的發,月白錦衣,美得像是一幅清冷的水墨畫。 不知秦硯在此處站了多久,蘇玉出了府門,疑惑走向他,正要開口問秦硯為何站在此處,卻見秦硯視線終于從蘇府大門掃向蘇玉,先是一眨,一閉一睜間似是才看到蘇玉,綻出一抹蘇玉平日里最常見的溫潤笑容:“蘇二小姐。” 蘇玉欠身行禮,問道:“秦大人怎么會在蘇府門口?” 其實自方才走近看清秦硯懷中抱著的那個木箱時,蘇玉就大致明白了原因。那木箱是秦硯學醫時他的師父親手做給他的,聽說木質來歷頗為不凡,百年石椎木,木質稠密,紋理細膩,防潮防蛀。秦硯身為太醫令,往日里為百官出診,必定要帶著這個醫箱裝醫藥器具。 今日秦硯應是來為自己換藥,怕自己在校場里躲著他,所以特意在蘇府大門外等候。 果然,秦硯將石椎木醫箱打開,拿出一個碧綠色的翡翠藥瓶,回答道:“既然下官承諾照顧蘇二小姐手傷直至痊愈,就必定全力而為。昨日因為條件所限,僅是將傷口粗糙包扎了一下,下官心里實在難安,于是歸至家中,特意照著師父留下的藥方連夜配制了一副去腐生肌的藥,想著越早為蘇二小姐敷上,見效越快,便清早就在這里等候。” 蘇玉自然不會問他既然清早便等在這里,為何不命人進府叫她。如今秦硯在蘇家的名聲可不太好,看到秦硯在門口,怕是都不會有人愿意來開門。秦硯是個聰明人,明白其中道理,想必也不會趕著上門讓別人掃面子,等在這里是最好的辦法。 只是蘇玉有一點不甚明了,那便是秦硯為何對自己手上這傷口這么上心?難道真的如他所說的一般,因為蘇玉受傷全都因他,所以才全心全力? 以秦硯向來無利不早起的性格,蘇玉不信他的目的會如此單純,而秦硯真正的目的,只要他不說,蘇玉覺得自己絕對猜不到。 從秦硯手中接過藥瓶,蘇玉開口道:“室外雜亂,怕是不能在這里換藥,不如到了校場再說。”說罷,四下張望,“秦大人不也要去校場,馬呢?” “下官家中的的那匹老馬不比蘇家戰馬,昨日從校場來回一趟便兩腿一伸再跑不動了,是以下官清早等在這里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請蘇二小姐行個方便,允許下官蹭個馬車一同去校場。”說罷,秦硯露出欲言又止又恥于出口的羞澀模樣,一張白皙的臉龐竟然還紅了紅。 “……”看到秦硯這幅樣子,蘇玉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蘇玉知道秦硯身為太醫令,官餉確實不少,可他平日里衣食住用樣樣精細挑剔,再加上他還喜歡時不時在凌安城門口以義診之名賺個好名聲,被說成兩袖清風囊中羞澀也不為過。 凌安城內一匹好馬的價格不算便宜,而價格適中的驢和騾子……蘇玉看著秦硯站在蘇府門口,負手而立,容色清華的模樣。 “上來罷……”蘇玉心中哀嘆一口氣,卻最終還是答應,將手中的藥瓶放回到秦硯的小醫箱中,又叮囑道:“道路不平,馬車有時會顛簸,你抱好醫箱,小心別將里面的瓶瓶罐罐碎在車中。” 秦硯溫聲道謝,先登上馬車將手中的石椎木醫箱放下,再回身伸出手扶蘇玉上車。秦硯自始至終臉上笑意怡然,溫文有禮。 待到兩人都在車廂中坐穩,馬車才開始緩緩前行,車廂內并不寬敞,蘇玉和秦硯只能對面而坐,是以只要蘇玉抬頭目視前方,秦硯都能直直撞入蘇玉視線,見秦硯自上車后并不搭訕說話,蘇玉也樂得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掀開窗紗看向車外。 蘇玉今日起得早,雖在家中和蘇逍說了會話耽擱了時間,但出門的時候還是早晨,陽光透過車廂窗欄在蘇玉柔和俏麗的臉上投下斑駁剪影,暖融融的讓人覺得分外舒適,蘇玉深吸一口氣,有些晃神。 其實昨日秦硯突然出現在校場,蘇玉就知道,秦硯于她不是那種僅僅躲開了就能忘記的人。 好在秦硯不單單是一個讓人難以釋懷的人,還是個聰明人。 蘇玉以前便覺得和秦硯這樣的人相處十分舒服,話不用說太清楚,那人卻什么都明白,如今的她還是這樣覺得。昨日兩人猝不及防遇見,蘇玉扮了個烏龜裝作兩人之間毫無深交,而秦硯也溫和有禮客氣相對,毫不點破蘇玉造成的假象。兩人一個有心為之,一個刻意迎合,相處下來還算融洽。 而今日亦是如此,秦硯清晨守在蘇家門口讓蘇玉避無可避,而他卻聰明的選擇只字不提蘇玉躲他一事。因為他知道,若是挑破這層紗,蘇玉恐怕連面上的平和也不愿再維持了。面對這樣的聰明人,好處便是你要做什么,他早都想到了,他若想讓你舒心,你便能放下全部全心依賴他。而壞處便是,你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預料之下,逃不掉擺不脫,若是某日他突然收回了那份溫柔體貼,他為你構建的那個溫暖小窩便會一夜之間傾塌,毀得連渣都不剩,就像蘇玉與秦硯和離那日一般。 蘇玉昨晚臨睡前還在反復想若是又遇見了秦硯該怎么辦,是以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即便到了現在,蘇玉承認自己仍是沒想通徹。 只是既然剩下的幾日自己是怎么都避不過秦硯,再去多想也無用,不如就順著眼前的假象,與秦硯裝作是普通朋友,遇到了說兩句客套話,有難處了便幫一幫,分開了就各走各的路,時間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一劑良藥,日子長了,總歸能將該忘記的都放下。 秦硯是蘇玉心頭的一根刺,蘇玉雖然再不想與秦硯有任何瓜葛,對這根刺卻也沒到恨的程度,因為不要再看到它而將它狠心折斷,讓它一半被丟棄在外,一半還留在心窩里的作法既不聰明豁達,也兩敗俱傷。 想通這層,蘇玉調整了下方才靠著車廂有些發麻的胳膊,抬頭看了秦硯一眼。 “怎么了?”秦硯神色有些好奇,“在窗外看到什么有趣的物事了么?” “沒什么。”蘇玉搖頭道,“只是近些日子頭一次曬著早晨的太陽,覺得還是早上的陽光最舒服,一日之計在于卯,果然是不無道理。” 秦硯聞言笑笑,似漫不經心道:“記得以往你在家中……”話音一頓,卻繞過后半句沒說出來的話,繼續道,“怎么如今聽你這話,卻是每日早上都起得晚了?可是晚上睡得不安穩?” 蘇玉未想到秦硯能從她的一句話中問出幾句,卻又不能如實回答確實不安穩,只能轉了話題,笑道:“若每日懶床都是晚上睡得不安穩,那秦大人最近日不是要天天起晚?” “這是為何?”秦硯不解,“我素無失眠之癥,何來睡不安穩一說?” “不是有美嬌娘在側……”蘇玉脫口而出,話剛出口,蘇玉就恨不得把舌頭給割了。 見秦硯一副疑惑不解還請細說的模樣,蘇玉只能硬著頭皮解釋道,“那聽聞某個劉大人前些日子將自己的寵妾送與了秦大人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