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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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誰為重(3) 章嫣一早才回到府中,雙眼紅腫的似兔子。 想到昨夜所見的重傷的顧云箏,想到那么多的鮮血,她便心悸不已。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她在心中不知默念了這句話多少遍。 魂不守舍地換了身衣服,聽到丫鬟對她說,郁江南還在睡著。她拍了拍額頭,險些把他忘了。 他怎么還沒醒? 她走到床前,撩開床帳,卻見郁江南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平靜幽深。 她嚇了一跳,“你……”喘了口氣才繼續道,“你怎么還不起身?” “不是你要我睡在家中,什么都不做的?”郁江南反問她。 “……” 郁江南拉了她一把,讓她坐在床畔,凝視著她的眼睛,“你這是怎么了?出亂子了?” 章嫣眼中又浮現出淚光,吸了吸鼻子,將昨夜所見的事情說了。末了,低聲道歉:“我不想你去。表哥偏要與表嫂對著干,我不想你攪到他們夫妻之間的矛盾離去,這才……” 這才在飯菜中動了手腳——昨晚她急匆匆地趕回府中,親手端給他一盞茶,讓他定一定神再聽她說話。 郁江南正要出門,見她前所未有的擔憂驚懼,耐著性子坐下來聽她說,沒碰那盞茶。 章嫣磕磕巴巴地把白日里的事情跟他說了,末了問道:“你要出去做什么?” 他說:“天北要我去知會五城兵馬司和驍騎右衛,率眾去往他的北城別院。” 章嫣非常抱歉地看著他。 郁江南也在同時留意到室內充盈的香氣比之往日濃郁了一些,還摻雜了點兒別的東西。他當時就笑了,倒是低估了她,她一番半真半假的做戲,將他騙了。 他只意識到了茶肯定有問題,卻沒想她還有后招。 此刻,章嫣依然用昨日那種歉意地神色看著他,“對不起。我已與表哥說了這件事,他說……說我也沒做錯。” 郁江南這才起身,開始穿衣,“最后一次。”說完這句,迅速思忖片刻,倒是不覺得她做錯了。本來么,那是天北與妻子之間的爭端,他就算是摻和進去,也是落得個左右為難的地步,可就算是再為難,也不該留在家里昏睡。兄弟為難的時候,他卻袖手旁觀,這可不是他。 “是。”章嫣服侍他穿衣。 郁江南則又開始想那對夫妻之間的癥結何在,不解地看向章嫣,“四弟妹為何如何?”他們兩個對霍天北夫妻的稱呼從來是各論各的。 “只知道她要幫助與云家有關的人,別的不清楚。”章嫣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他,“她也沒做錯,不是么?” “是沒做錯,一點兒錯都沒有。可這樣看來,她也將蕭讓看的太重了,舍身相救——換了我是天北,也只能當場攆人。”哪兒有把別人性命看的比夫妻情分還重的人? “……”章嫣無言以對,說起別的,“這件事你只當不知道——知情的大多被處死了。” “還用你跟我說?”郁江南終于給了她一個笑臉,捏了捏她的下巴,“老實在家看孩子,我去看看天北。” “可是表嫂傷重……” “你懂醫術?” “不懂。”章嫣搖頭。 “那你去了有什么用?”郁江南睨了她一眼,“別添亂了,在家等著吧。” 章嫣猶豫片刻,輕輕點頭。 郁江南托起她的臉,“你記住了,這種算計我的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顧念著故友,我也要顧念我的過命弟兄。” 章嫣鄭重點頭,“沒有下次了。這件事快了結了。我知道自己是誰。” “這還差不多。”郁江南笑著親了親她臉頰。 章嫣卻自知此刻自己有多狼狽,不好意思地別轉臉,又問他:“表嫂醒來之后,如果給表哥一個解釋,表哥能原諒她么?”真擔心啊,擔心夫妻兩個日后相敬如冰。 郁江南攤手,“那得是怎樣的解釋?換了我是天北,沒辦法釋懷。”見她特別失望擔憂的樣子,又試圖寬慰,“說起來,還是兩個人的性情都太強硬了。天北這些年來,從來都是不需詢問,人們就對他知無不言。你那表嫂的做派,其實也不像是小門小戶出身,凡事也只是等著別人找她說清楚。兩個人都這樣,心里有什么事怕是也不會詢問、不會主動提及,事態又這么嚴重——你表嫂是真把天北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埋下了太多隱患,換了誰也會被氣個半死——這也是她不敢哪怕提醒一句的原因吧?這幸虧是天北,要換了任何人,都扛不住。再退一萬步,天北要是圖安逸不想陷入這種爭端呢?你表嫂不就是強人所難要他的命么?” 章嫣瞪著他。心知他是旁觀者清,說的句句在理,心里卻還是為顧云箏難過。 郁江南知道,自己言語間還是向著霍天北,抱歉地笑了笑,語聲卻無歉意,“那是我兄弟,你瞪我也沒用,再說了,你們這幫女人實在是膽大包天。” “……” 郁江南揉著她的臉,“放心,沒事。都險些鬧出人命來了,給天北一點兒時間,總能想通。”又逗她,容顏趨近她,“我其實還沒消氣呢,你得補償我。” 章嫣又氣又笑,“快去看看我表哥吧,他在醉仙樓附近。” 郁江南卻勾過她,不管不顧地一通狠狠親吻,弄得懷里的人紅了臉氣喘吁吁,心里才好過了不少,笑著出門。 到了醉仙樓那條街上,饒是他也是微微驚愕。 街尾搭起了問斬臺,醉仙樓門前搭起了監斬臺。此刻,監斬臺上,正有人高聲宣讀著一名追隨蔣晨東的官員的罪狀,林林總總,事無巨細。宣讀完畢,監斬臺上的幾名劊子手等著時間到了,揮刀行刑。殺的不只是那官員,還有他的心腹。血濺三尺。 監斬臺附近的街道兩旁,一隊官兵看押著一隊即將在今日赴死的犯人。 他扯扯嘴角。霍天北一旦瘋魔起來,神仙怕是都攔不住。只是沒料到,霍天北對蔣晨東下了這么大的功夫。 可這就是霍天北。在蔣晨東與陸騫千方百計地用下作的手段打他身邊人的主意的時候,他給出的應對之策是將蔣晨東的勢力鏟除。 以鐵血手段應對別人的卑鄙下流,霍天北總是這樣的,并且算無遺漏殺伐果決。他一輩子都算不準的事,也只有他的枕邊人顧云箏。 顧云箏……那個女子,對章嫣的百般照顧,也是因為章嫣是云二小姐的好友吧?還真是誰都摸不清她的心思。 這樣想著,郁江南跳下馬。 有侍衛識得他,一路通傳下去,他暢行無阻地到了監斬臺前。 居中而坐的是霍天北,旁邊坐著柳閣老、葉閣老。 三個人正在商議著什么事情,都是一副心緒平寧的樣子,仿佛是坐在景致優美的園子里賞景一樣。 郁江南嘆服,轉去尋找陸騫。 立在小酒館外面,看到陸騫正面無人色地坐在一張油膩膩的桌前。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讓男子看了都要側目驚艷的俊美少年。 這少年就是他們四個的小同窗裴奕了。 郁江南以往見過裴奕幾次,是在柳閣老府中,相見時裴奕總是喚他一聲三哥,閑話幾句。也不需說太多,只一聲三哥就讓他心生親近感。總覺得這孩子某些氣質性情,像極了天北。此刻頷首一笑,閑閑走進門去,站在陸騫身邊,敲了敲桌面,喚裴奕,“你也無事,我們下幾盤棋?” “成啊。”裴奕清了棋子。 陸騫目光怨毒地看著裴奕。 郁江南笑問裴奕:“你把他怎么了?” 裴奕彎唇笑了笑,“幫四哥說了他幾句,不愛聽了,跟我置氣呢。” 郁江南失笑。 裴奕又指了指后面,“三哥等等,我去找一壺好酒。” “成啊。” 等了一會兒,伙計仗著膽子送來一壺美酒。裴奕則是一去就沒了影兒。 郁江南轉到裴奕坐過的位置落座,低嘆一句:“你這又是何苦?偏要蔣晨東送死。我看柳閣老那樣子,應該是早就備好了替補的官員,否則此刻早就焦頭爛額了,不可能與天北談笑風生。天北如今是有軟肋了,你與蔣晨東碰了,怎樣?眼下這滋味如何?”又蹙了蹙眉,“佩儀居然也跟著湊熱鬧,她這一輩子到頭了。能痛快挨一刀倒是不錯,可惜,沒人會給她這份兒痛快。”末了目光灼灼地凝視著陸騫,“蔣晨東也一樣。你不想讓他活在地獄之中,就讓天北遂了心愿吧。” 聽到霍天北的名字,陸騫腦海中浮現的是之前霍天北的樣子。一身的殺氣,宛若出鞘的利劍,鋒芒甚至比馳騁沙場時更盛。 “那又怎樣?”陸騫語聲沙啞,透著陰冷,“總會有人陪著晨東難過。英年喪妻的滋味,豈不是要比置身煉獄還難熬。” 態度已表達的很清楚——要難受就一起難受,他豁出去了。 郁江南輕笑,“天北的話你也信?他給你兩日時間,不過也是變著法子折磨你兩日。你的醫術,也不過是自詡不錯,真比起來,你也就那兩下子——這可是裴奕跟我說的。哦對了,他跟我說過,以往碰到你都解答不出的疑難雜癥,他都是前去詢問天北,醫術精進,是因此而起。天北限兩日內集齊藥材,是對你,也是對一眾手下。他的手下承諾兩日內可以集齊,來找你,不過是想你早一些交出來罷了。” “……” 郁江南又指了指醉仙樓,“祁連城也必然知曉了這樁事,他也不會袖手旁觀。那廝看重熠航,就算是為著熠航,也會讓手下去尋找民間神醫、奇珍異草。” 這邊說著熠航,熠航就來了——徐默走到霍天北面前,低聲道:“五少爺過來了,馬車在轉角處,他說有很重要的東西要親手交給您。屬下與連翹拗不過他,只得送他過來。” 霍天北頷首,與左右二位閣老說了一聲,轉去見熠航。 熠航坐在馬車里,清亮的大眼睛里滿是惶惑不安,懷里則緊緊抱著一個扁方匣子。 “你怎么來了?”霍天北上了車,盡量讓語聲溫和一些。 “四叔。”熠航不答反問,“四嬸怎么了?他們都不讓我見她。”說著話,眼中蓄積了淚光。 霍天北喉間一哽,沉了片刻才能回答:“她沒事,有我在呢,過幾日你就能見到她了。” 熠航將信將疑,斂目看著懷里的匣子,斗大的淚珠掉下去,語聲哽咽:“這個,是四嬸前幾天給我的。她說萬一有一天四叔不要她了,要我過段日子交給你。我說不能當即交給你嗎?她說不行的,你四叔會把里面的東西都撕掉的,他生我的氣了,不想看到我寫的東西。我說他不要你了,我怎么辦呢?我能不能跟你走?她說四叔不會讓我跟她走,讓我照顧弟弟、meimei,還要我保密,不要告訴別人。”他抬起那雙大眼睛,“四叔,你是不是不要四嬸了?” 霍天北說不出話,只是沉默著搖了搖頭。前幾天,是他那次深夜喝醉回房看她之后的事吧?那次之后,他沒回過正房,忙,也不想回去。 “我覺得應該把這些交給你。我偷偷看過,應該是信件,但是好多字我都不認得。”熠航滿含期許地看著霍天北,“你別撕掉,當著我的面看,好不好啊四叔?” “好。”霍天北語聲已經很是低啞。 熠航這才猶豫著把匣子交給他,眼神忐忑。 霍天北勉強扯出一抹微笑,安撫地摸了摸熠航的小腦瓜,打開匣子,看到兩個厚厚的信封。 一個信封里寫的是云二小姐的生平履歷,自四五歲時至喪命聽月樓,有大事,也有瑣碎小事,很多事情與蕭讓、云笛、高程、紫菀、章嫣相關。信末尾幾頁,寫的是去年春日至今,她的經歷——他不知情或是聽聞之后沒追究的很多事。 字跡不是他看過的她的字跡,這字跡與她右手的字跡有些相似之處,卻更有風骨,透著銳氣,不似女子所寫。 他在西域時就見過的,是云府二小姐的字。那時她的字在京城小有名氣了,因是左手所寫,功底筆力不輸名家。 另外一封信,是她如今的字跡。 她說天北,這些都是我該當面對你說的,可我一直猶豫,直到此刻還在猶豫。 她說,你不知道太夫人懷疑我借尸還魂后看著我的眼神,嫌惡、畏懼,如果那種眼神出現在你眼中……無從想象。這件事我不需在意別人的態度,但是面對你時,我自卑。怕你相信而視我如污穢之物,怕你不信而視我為瘋癲之人,更甚者,怕你認定這是我騙你的又一謊言。 她說,你一定覺得我不顧念親人吧,對顧豐、顧太太總是透著敷衍的應承。而我是在意親人的,雙親、蕭讓是我愿意豁出性命去保護去成全的親人,別人在我心里不是那么重,所以我的在意、牽掛太少。 她說,你既然曾有心娶云府二小姐,就該知道,我從未想與誰兒女情長,不想被情意羈絆。如果你知道身邊人的心魂被云府二小姐占據,會作何感想? 她說,從未想過會寫這樣長長的信給你,以為不論多少話,我們都可以留待余生,慢慢訴說。可今日看來,你是真的不想再聽我對你說什么了,我已無機會。 她說,我本就是恣意行事死過一次的人了,何時喪命我從不在乎——以前都是這么想的,所以費去幾多光陰才知珍惜自己這條命,珍惜你給我的又一個家園。如今再回想,我總笑自己傻,總怨自己對你不夠盡心不夠好。此刻依然如此,興許不是欠你,是欠了自己——太遲鈍了,事態無可挽回時,才知你是我新生中最該珍惜的人。 她說我偶爾會想,你怎么出現的這么晚?如果早兩年出現,如果在家族覆滅之前我遇到你,該多好。 她說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給你埋下了多少隱患,給你惹出了多少天大的麻煩,那是死不足惜的錯。對你,我虧欠;對家族,我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