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章嫣就道:“表嫂跟表哥說說,讓他得閑就過來,陪我爹喝喝茶說說話。表哥的話,我爹面上總是反對,心里卻是贊同的。” “嗯,我會的。”顧云箏留意到章嫣對宣國公稱謂與往日不同,笑了,轉(zhuǎn)而問起嫁妝的事,“準備的怎樣了?你情形不同于別人,該為自己打算的時候,也不要顧及俗禮悶在心里。” 章嫣認真地想了想,笑道:“還真沒有。按理我是應(yīng)該想法子多帶些陪嫁過去,可是嫁過去誰知道是什么情形?爹娘倒是想為我多準備些傍身之物,也算了。他若真是良人,我便不需未雨綢繆;他若不是,我手里金銀再多也無用。” 說的在理,顧云箏卻不能順著這話往下說,只能含糊其辭:“錢財?shù)降资巧硗庵铮蘸蟊M心盡責(zé)地過日子,定能有個好前程的。” “往后的日子……”難說啊。章嫣笑了笑,將話題岔開,讓顧云箏看她做的繡活。 顧云箏回府的路上,回想著章嫣的言語神態(tài),明白好友對婚事的態(tài)度很不樂觀。是有很多這樣的人的,不需經(jīng)歷一些事,旁觀便知道其中利弊,從而有了自己的判斷。 她希望章嫣那份不樂觀意味著的是婚事對待諸事分外冷靜,而不是破罐破摔,不似她,一步一步計較著,每日算著賬權(quán)衡著得到、付出。 如果她只是霍天北的夫人,那么很明顯,她前世的心愿已經(jīng)實現(xiàn)——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守護她一輩子,她會享有他的照顧,用一輩子去回報去珍惜他。可惜,她不只是他的夫人,還是云家女。 從二十五開始,云箏就開始擔(dān)心天氣。六月的天氣沒個準,黃歷只能測吉兇,卻不能測天氣如何。深夜,一場大雨降臨,她聽著雨聲醒來,坐起來望著窗外,更加頭疼,“這雨什么時候停?千萬別沒完沒了才好。” 霍天北把她抓回懷里,“下著雨成婚更涼快更清凈,瞎擔(dān)心什么?” “……” “你跟我成婚的時候,都沒這樣吧?” 誰知道是怎樣,她又沒可能知道,便含糊回一句:“這是兩碼事。”隨即反問他,“說起來,你和我成婚的時候在想什么?” “……”他沉默,沉默許久。 “啞巴了?”她笑著推他一下。 他卻說道:“過段日子,我們?nèi)ド嚼镒滋欤瑤响诤健!?/br> “……”顧云箏拿他沒辦法,他不想說的話,是怎樣也不會說的,也只能點頭,“好啊。” 翌日一大早,雨停了,天空碧藍如洗,空氣里有著雨后的清新涼爽。顧云箏這才松一口氣。 霍天北和兩邊的情分都很深,兩邊都要去。先在宣國公府送章嫣上了花轎,隨即又去了郁江南的府邸。 郁江南進京做官沒多久,在外也不是曲意逢迎的做派,是以交好之人并不多。只是因為霍天北的關(guān)系,照樣賓客滿堂。自成婚之前,霍天北的同僚、幕僚甚至柳閣老等三人便不時上門坐坐,到了這吉日齊聚一堂,更有不少不請自來的。 內(nèi)宅里有簡夫人、兩名官員的太太幫忙打點,仆婦也都是有顏色的,喜宴有條不紊地進行。 顧云箏與柳、孟、徐三位閣老的夫人坐一席。柳夫人、孟夫人都已是年過半百的人,徐夫人四十多歲。三位夫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顧云箏,言語神色間既有著長輩對晚輩的慈愛,又有因著霍天北而多出來的一份謹慎謙和。 顧云箏一直不清楚,霍天北是如何使得三位閣老齊心協(xié)力支持他的,卻是問誰都不妥當(dāng)。 簡夫人在開席之際才過來落座。因著已經(jīng)有過來往,與顧云箏就多了一份親近。 四個人都是玲瓏心腸,至席散,誰也沒提過太夫人。 喜宴圓圓滿滿地進行、結(jié)束。第二日認親,霍天北與顧云箏又去了郁府。 章嫣從頭到尾的言行很是大方得體,神色間偶爾現(xiàn)出新婚之人的嬌羞,顧云箏略略心安。 沈燕西也到場了,和霍天北一樣,是作為郁江南的兄弟身份前來的。私底下,他拉著霍天北說了幾句話,極為沮喪的樣子,“我去找過先生,卻很是不湊巧。先生這段日子都住在山里那座小院兒,他前腳出門,我后腳到的,后來命人去追也沒追上。再晚些你也知道了,皇上下旨了,我就是見到先生也沒用了。” 霍天北笑著拍拍沈燕西的肩頭,“順其自然吧,你也不用為難。晨東的事你不需攬到身上,我和他之間便是不合,也與你無關(guān)。” 沈燕西笑得有些落寞,“我是想著,四兄弟有你出人頭地就行了。” “明白,我真明白你怎么想的。不必為難。” 沈燕西心說不為難才怪,不擔(dān)心才怪,面上卻只能笑著點一點頭。 這日回到府中,霍天北長舒了一口氣,“這事總算是過去了,感覺比我們成親還累。” 顧云箏忍不住笑。 進到七月,宮里傳出消息:皇上終日與寵妃作樂行徑荒唐,皇后與靜妃鳳云寧爭風(fēng)吃醋水火不容,太后病情愈發(fā)嚴重。 說簡單一些,不過是一個男人為了一見鐘情的女子發(fā)昏,如今寵妾無度,滅妻的日子怕是不遠了,做長輩想要阻攔未成功,氣得纏綿病榻。這種事在官宦之家、在民間也不是沒有,如今帝王家出了這種事,人們也就更加關(guān)注一些。 鳳云寧就是云凝的消息不脛而走,人們初時難以置信,隨即眾說紛紜,態(tài)度不一,或?qū)噬喜积X,或?qū)υ颇积X,蔑視鳳閣老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 是因此,蒲家三太太、四太太百般周旋,終于得以進宮與云凝相見。相見時說過什么不得而知,別人只是發(fā)現(xiàn)蒲家人比以往更有底氣了。 ——這些消息,有一些是簡夫人、方太太過來時提及的,有的是燕襲轉(zhuǎn)述汪鳴珂的話。顧云箏聽了,心里五味雜陳。 云凝,這個她始終親近不起來的jiejie,但愿祁連城能始終將她掌控于手中,不要讓她犯下無從挽回的錯才好。 宮里傳出皇上有意廢后的消息的兩天后,太后薨了。 皇上終于把太后氣死了。聽聞消息后,顧云箏腦海里最先浮現(xiàn)的是這念頭,之后吩咐下去,將府中所有艷色的東西收起或用白布遮擋起來。 太后大殮之后,文武百官、內(nèi)外命婦哭喪。 大熱的天哭喪,心里當(dāng)真悲慟的話,不會意識到那份不適,可是顧云箏連太后的面都沒見過,當(dāng)真是哀傷不起來,自然就覺得哭喪不亞于受刑。 這種事,太夫人和顧云箏自然都要去的。 兩個人在下人眼中,不亞于是已修煉成精的人物——之前發(fā)生過那樣的風(fēng)波,一個想害得另一個點天燈,一個把另一個氣得當(dāng)場昏厥,到了這時候,居然還是親親熱熱的樣子。 去宮里哭喪,中途休息的時候,顧云箏遙遙望見了蒲家三太太、四太太。兩個人身邊圍著不少人,滿臉的小人得志。她迅速錯轉(zhuǎn)視線,不讓心里的憎惡抵達眼底,免得被人發(fā)現(xiàn)。 身邊不時有人過來與太夫人、顧云箏寒暄。有的是與太夫人關(guān)系不錯的,有的則是霍天北同僚的內(nèi)眷,詢問太夫人為何搬到西院的時候的神色也就大相徑庭。 太夫人與顧云箏保持著默契,對外只說太夫人原來住的院子風(fēng)水不好,要換個地方住段日子。人們信不信是一回事,話卻一定要這么說的。 ** 這一年的夏季,因為太后的故去,日子變得分外平靜而沉悶。 國喪期間,禁止宴樂婚嫁,各家女眷都安安靜靜留在家中,不能四處走動,天大的事也要擱淺。 在這段日子里,需要百官到場的一應(yīng)事宜過去之后,霍天北稱病告假十日。要說病痛,他一直都有,只是不為外人所知。 西域那個讓他成名的地方,那個他停留多年的地方,常年的征戰(zhàn)、惡劣的氣候、時常會有的日夜忙碌,帶給了他很多頑固的傷病。 若是讓太醫(yī)或民間的大夫給他把脈,怕是都會讓他靜心休養(yǎng)三五年,只是他不會那么做。沒有時間靜養(yǎng),也真覺得病痛不算什么。早習(xí)慣了,那不過是個他偶爾可以拿出來休息的借口。 他帶著顧云箏、熠航去了山中消夏,輕車簡行,離開京城滿目的沉悶,尋幾日清靜自在。 路程不近。離府當(dāng)日早間,霍天北對顧云箏說:“你和堇竹、連翹穿胡服吧,出了京城就騎馬趕路,不然要磨蹭到半夜三更才能到。別的下人就在半路找地方歇息一夜,明日抵達即可。” 顧云箏點頭說好,照他意思吩咐下去。 熠航聽說要隨兩人出門,高興得不得了,只是也提出了要求——帶上肥肥。霍天北蹙眉不已,可還是點頭答應(yīng)了,只說肥肥要跟在后面明日進山里了。熠航明白原由之后,笑著說好。 出門時,兩個人和熠航坐在一輛馬車內(nèi)。熠航興致勃勃地看著外面,不時詢問這是什么、那是什么。他就很有耐心地抱著熠航,溫聲回答。 顧云箏笑盈盈地觀望,到后來,視線定格在他身上。 太后薨了,皇上不臨朝——當(dāng)然,也是很久不上朝了,官員內(nèi)眷不能出門周旋,官員卻照舊坐班來往,不過是不會聚在一處吃飯飲酒。以往太后寵信的官員都慌了,忙著巴結(jié)權(quán)臣自保,以防來日落難。幾位閣老、各部侍郎、公卿權(quán)貴都很繁忙地應(yīng)對那些官員,忙著擴張人脈,或忙著準備來日打壓人。 他在這種時期,卻要去山中躲清閑,官場上的事、府中的事都丟在了一邊。 縱然是遠在西域時,三位閣老就是全力扶持他,縱然是如今胸有成竹,何事都在掌控之中,換個人是他,還是不會這么做。 便是有再多的人扶持幫襯,也抵不過一個恨不得殺了他給長女報仇的鳳閣老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尋機扳倒他。 他這樣做,到底是魄力,還是從不在乎得失,她已說不準。 是說不清的一種感覺。感覺他不是很喜歡如今享有的安穩(wěn)榮華,不是很愿意玩轉(zhuǎn)權(quán)謀以圖更穩(wěn)固的地位。太懶散了,比起她熟悉的那些人,他都太懶散了,是從心底透出的那種懶散。蕭讓有一段也是意興闌珊、敷衍了事,比起他來還是勤快得多。 不愛權(quán)貴榮華,對一切都是淡漠的態(tài)度。這男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他有愿意寧可付盡一生也要得到的東西么? 猜不出。 又因此開始想念蕭讓。如今他是胖了還是瘦了?他心緒焦灼煩躁的時候,以往只用大吃大喝緩解心緒。如今的煩惱、哀傷那么多那么重,他要是用吃來緩解的話,豈不是要吃成一個胖子? 那還真是蕭讓干得出的事。 只是,那樣風(fēng)姿俊朗的一個人,若是變成胖子,未免太可惜。 好想見到他,秋日卻還未至。 ☆、第74章 度芳菲(9) 車夫快馬加鞭,取近道離開京城。 至午后到了城外,徐默牽來兩匹駿馬。他如今已是外院的管事了,可還是一如往常,霍天北到何處,他就跟隨到何處。 顧云箏這邊,帶了顧安、燕襲隨行,兩個人過來探探路,明日她就尋個托詞讓燕襲回府。若有什么事,燕襲也能過來告訴她。 看著霍天北抱著熠航上馬,顧云箏才緊張起來。熠航從沒有過這種經(jīng)歷,萬一被嚇到可怎么辦?她就對霍天北道:“可以么?熠航害怕怎么辦?” “我身邊沒有膽小的人,熠航也一樣。”霍天北說完,就拍馬而去。 顧云箏又氣又笑,慌忙上馬追了上去。不管怎樣,霍天北的話歪打正著了,熠航在一小段時間的緊張后,就喜歡上了坐在馬上的感覺,漾出歡快的笑聲。 顧云箏趕上去的時候,熠航不無欽佩的看著她,“四嬸也會騎馬,真厲害!” 她就笑起來,“等你大一些,讓四叔也教你,好不好?” “好!”熠航大聲地回答。 又給他安排差事?他才不干,有那時間寧可教熠航多認識幾味藥草,因此對熠航道:“讓四嬸教你。” 熠航的答案自然還是好。 顧云箏無所謂,也知道霍天北平日不是一般的喜靜,就應(yīng)下了。 抵達山下之前,熠航一時側(cè)身坐在馬上,一時由霍天北抱著站在馬背上,一直興高采烈的。 那座山處在群山之間,不是最高的,卻是山民集中居住的,到半山腰都有盤山道。 駿馬踏上盤山道,霍天北問熠航:“害怕么?” 熠航搖頭,“不怕啊。” 霍天北笑道:“等會兒地勢會越來越高,道路會越來越陡峭,但是也不用怕。四叔四嬸在你身邊,什么都不用怕,記住了?” 熠航脆生生地道:“記住了,四叔、四嬸會保護我,不用怕。” “說得對。” 他教導(dǎo)孩子的方式,顧云箏一直很欣賞也很佩服。她想,就算是以后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會不拘一格地予以教導(dǎo),讓孩子從很小的時候就見識府邸之外遼闊的天地。他會是個與眾不同的、很盡責(zé)的父親。 他以后有了孩子……意味的也就是她有了孩子吧?她不可能讓他染指別人孕育子女,卻又不想早早地為他生兒育女。 她太自私了。 最可恨是明知自己自私,也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