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范啟陰險,霍天北比他還陰險——這是顧云箏的結(jié)論。當然,燕襲這人也不簡單,周旋在兩人之間,且讓范啟這幾年來認定自己是他的心腹,也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熱鬧看到這里已足夠,徐默道:“我去喚人備車。” 顧云箏點一點頭。 過了一會兒,霍天北走進門來,問她:“要去見祁連城?” “是。” “我陪你去。” 顧云箏不由蹙眉,“你跟著去做什么?” 霍天北取出一張宣紙,上面是她如今的字跡,“我找祁連城也有事——讓他查查這字跡與誰相似。我尋專人問過,他們都說,一個人的字跡就算是變化再大,也不可能與原先的手法毫無相似之處。”語聲一頓,他俯下身來,柔聲問道,“是要我詳查此事,還是親口告訴我?” ☆、第032章 顧云箏看著霍天北,勾唇淺笑,“原來是為這件事。你今日這么多事要忙,又何必親自跑一趟,徐默就能幫你辦妥。” “你該明白,我想讓你親口告訴我。” “那不亞于大海撈針,你只管慢慢查著。”顧云箏想了想,“容我思量一段時日,可以的話,我會告訴你。” “那我不妨等一段時日。”霍天北將紙張收起來,“你去吧,我料理府里府外這些是非。”語畢,轉(zhuǎn)身出門。 顧云箏望著他的背影,輕聲道:“多謝。” 要謝他委婉詢問她能不能親口為他答疑解惑,要謝他愿意等待她的全然信任,更要謝他沒有以種種威脅逼迫她在今日就實言相告。 范啟還在院中不甘叫囂著:“霍天北瘋了,你們也瘋了不成?你們這是為虎作倀!他為個妖女不惜對親人痛下殺手,他為了扳倒我與秦閣老不惜私通敵國,你們對他唯命是從,遲早會遭天譴!” 霍天北無動于衷,燕襲卻聽不下去了,吩咐道:“將他的嘴堵住。”隨即才對范啟笑道,“當初我花重金換得巡撫大人極力保舉,今日我助侯爺將你這通敵叛國的賊子拿下,也算是將功補過了。” 范啟氣得臉色發(fā)青,卻再也無法出聲斥責。 顧云箏去往醉仙樓的路上,詢問徐默:“燕襲是怎么回事?侯爺是怎么將他從巡撫那邊拉攏過來的?” 徐默笑道:“燕襲本是蔣大爺?shù)娜耍匀灰簿褪呛顮數(shù)娜恕JY大爺給了燕襲一筆銀子賄賂范啟,為的就是讓燕襲成為巡撫身邊的眼線,在關(guān)鍵時候給范巡撫致命一擊。” 四年時間,燕襲不知掌握了范啟多少過錯,來日都能派上用場。而像燕襲這樣的內(nèi)應(yīng),霍天北手里不知有多少。范啟想要翻身,已是不可能了。 手足不相親固然是生之憾事,可是有這樣鼎力相助的異姓兄長,也算是命途給霍天北的一份彌補吧。 起碼用去了四年時間布局,由此可見,以往范啟和秦閣老將霍天北壓制到了什么地步。 到了醉仙樓,黑衣人引路去往酒樓后方。 后方是一棟深宅大院,黑衣人將顧云箏、徐默帶至后花園一個涼亭。 進到?jīng)鐾ぃb遙可見一片竹林。坐在圓幾一側(cè)的祁連城一襲品竹色錦袍,守著一局殘棋,垂眸品茶。 景致風雅,人亦風雅。 徐默送顧云箏到了涼亭后,便被黑衣人請到遠處喝茶去了。 祁連城對顧云箏頷首一笑,斟了一杯熱茶遞給她,隨即取出兩張箋紙放在她面前。 顧云箏拿起箋紙細看,不出所料,是謀害郁家、云家相關(guān)人員的職位、姓名。 如她所愿,沒有看到霍天北的名字。 兩張箋紙上有四個相同的人:楊閣老、秦閣老、兵部尚書、吏部尚書。 不,應(yīng)該說是有六個人,除去那四名朝臣,還有兩個人:皇上、皇后。 祁連城道:“其實在我看來,使得忠良慘死的兇手只有一個——皇上。沒有昏君,便沒有后宮干政,沒有jian臣當?shù)馈!?/br> 顧云箏認可他這看法,可是誰又能報復(fù)到皇上頭上呢?她沒接話,沒必要說什么,也因為說什么都不妥當。將箋紙收起,她問起云凝:“有那個人的下落么?” “有。”祁連城直言相告,“她就在西域,此時就在我手中。” 顧云箏片刻沉默。不能說話,一說話就會泄露心緒。調(diào)整好情緒,她又問:“我能不能見見她?” “可以。”祁連城是有條件的,“只是,夫人見到她之后,能給她什么呢?若是不能對她伸出援手的話,不如不見。” 顧云箏讓自己放松下來,啜了一口茶,“有話直說。” “她有著血海深仇,活下去的目的是報仇雪恨。”祁連城拈起一枚棋子,“有人讓她活了下來,那么她在報仇雪恨之余,也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可用,留;不可用,棄。夫人若是使得她不能為別人所用,少不得為她招致殺身之禍。是以,你可要想清楚。” “什么事也是一樣,做到兩全其美并不難。”顧云箏研讀著祁連城的神色,“你既然與我說出她下落,必是覺得我能幫到她。” “沒錯。”祁連城手中棋子落下,“因為夫人的夫君是霍天北,西域?qū)⒊蔀樗奶煜隆3⒈Σ蛔悖瑖鴰炜仗摚譄o良將,必然不會發(fā)兵剿滅,只會給他加官進爵以求不起內(nèi)亂。” “你的意思是——” “夫人真有心幫助云凝,就先說服霍天北,讓他答應(yīng)收留云凝,并且為她步步籌謀,按她的意愿行事。”祁連城看住顧云箏,“做不到這些,我只能說聲抱歉——夫人永無可能見到云凝,被逼無奈之下,說不定會有人將云凝送到霍天北身邊。夫人容色出眾,可云凝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到時候,霍府說不定就會出現(xiàn)妻妾爭寵的局面。你該明白,一個一心報仇、隱忍兩年的女人,沒有什么事是做不出、做不到的。” 顧云箏只是不懂,“讓侯爺答應(yīng)收留云凝,和有人把云凝送到侯府有何不同么?” “自然不同。”祁連城解釋道,“云凝想委身的,另有他人。實在不能如愿的話,只能另出下策。”他笑了笑,居然開始規(guī)勸顧云箏,“夫人想要日子平寧,聽我的建議最好不過。無奈之下,少不得有人打夫人的主意,用夫人安危脅迫侯爺答應(yīng)收留云凝——自然,這是下下策。” 顧云箏聞言輕輕一笑,“你所說的下下策,在我看來是上上策。不如當即行事,我不走了。” 祁連城不由意外,凝視她片刻,笑了起來。 這是顧云箏第一次看到他發(fā)自心底的笑容,宛若夏日驕陽,璀璨奪目。 她挑了挑眉,道:“在你看來是下下策,因為你賭不起,與我不知侯爺會不會漠視我生死一般,你也不知侯爺會不會將你燕翼堂趕盡殺絕。我就算身死,卻有許多人陪葬,劃算得很。” 祁連城心生欽佩。這下下策的弊端都在她言語之中,很多人深思熟慮后也能看出,而她勝在反應(yīng)太快。他啜了口茶,“夫人所言極是。是你說服侯爺,還是我繼續(xù)等待時機,全在你。” “我怎知你所言非虛?”顧云箏才不會讓自己從開始就落于被動的局面,“要我沒見到人就為他人辦事,不可能。要么今日就讓我見到云凝,要么我就回府與你一起等待時機。你不怕我攪局的話,就別讓我如愿。” 祁連城忽然打趣她:“霍天北以往與你形同陌路的原因,是不是就因為你咄咄逼人寸步不讓?” “怎么說?”顧云箏打趣回去,“難不成你懷疑以往得到的關(guān)于我的消息都是假的?那你豈不是養(yǎng)了一幫廢物?” “你如今這種做派,只有太強勢、太懦弱的男子才會青睞有加。”祁連城不是拖泥帶水的人,說完這句站起身來,“隨我來。” 徐默一見祁連城起身,疾步走過來,“回府?” “不,跟著他。” 徐默只好推著輪椅跟在祁連城身后。 祁連城一面走一面吩咐了手下幾句,手下稱是而去。隨后,他走進一所小院兒,在廳堂外止步。 片刻后,一名女子的側(cè)影出現(xiàn)在門里,隔著竹簾的緣故,無法看清側(cè)臉。 兩名丫鬟走過來,神色冷淡,腳步極輕,看得出是習武之人。 祁連城對徐默道:“讓她們送夫人到室內(nèi),你與我在外面喝杯茶。” 顧云箏即刻頷首。 徐默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到一旁。 顧云箏又對祁連城道:“筆墨紙硯。” 真是沒見過這么難纏這么多心思的女子,祁連城腹誹著說聲好。 進到室內(nèi),丫鬟將顧云箏安置在背光之處,一人取來筆墨紙硯,靜靜磨墨。 云凝大大方方站在居室正中,含笑行禮,任由打量。 顧云箏閉了閉眼,無聲地透了一口氣,這才凝眸看向云凝。 記憶中的云凝是媚骨天成的女子,一雙勾人心魂的丹鳳眼,眼波似是籠罩著一層無形的氤氳,目光朦朧迷離。 眼前的女子便是如此。 云凝并沒有顧云箏曾擔心的境遇凄苦、容貌狼狽。最起碼,她如一般大家閨秀一樣,保養(yǎng)得極好,肌膚細如凝脂,吹彈可破,雙唇紅艷,并非施了胭脂,而是本色便如此。 好半晌,顧云箏才能出聲:“到我近前來。” 云凝款步上前來。 顧云箏伸出手去,輕輕握了握云凝的手。 云凝的手柔弱無骨,指關(guān)節(jié)上有薄繭。她自幼不曾習武,這薄繭想來是一度顛沛流離時留下的。如果說云凝一點點苦也不曾經(jīng)受,顧云箏是不相信的。 顧云箏松開手,問道:“今日天氣怎樣?” 云凝微瞇了眸子,望向外面晴空,“天氣很好。” 是了,就是這樣輕柔綿軟的語聲。 顧云箏指向書案,“我問,你寫。” “是。”云凝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推著顧云箏的輪椅到了桌案邊。 顧云箏看向站在一旁的兩名丫鬟,“你們下去。” 兩名丫鬟看著這個疑心病極重的小女人,眼中流露出些微不滿,聞言先有一人去院外請示過祁連城,這才退出。 顧云箏微聲道:“寫出你堂兄弟姐妹的乳名。” 云凝點頭一笑,執(zhí)筆在手,寫下一個個名字。寫到一半的時候,紅了眼眶,寫完時,一滴淚掉落在紙上,可她唇畔依然掛著一抹淺笑。 顧云箏知道自己這樣做有些殘忍,可是復(fù)仇本就是一件至為殘酷的事情,這不過是痛苦的萬中之一。她斂目相看,指了指阿橋、阿曼、阿齊,問道:“這是為何?” “因為我三嬸是福建人,給膝下兒女取乳名還是按照她家鄉(xiāng)習俗。” 說得沒錯,字跡也沒錯。末了,她又讓云凝到了近前,“讓我看看你后頸。” 云凝后頸有顆黑痣,曾幾次與府中姐妹抱怨這一點點瑕疵,而在此時,卻成了顧云箏驗證真假的依據(jù)之一。 若是原來的顧云箏,不會做到這種地步,可在親身經(jīng)歷了稀奇古怪的事情后,已經(jīng)不能輕易確定某件事某個人的真假。 云凝微一遲疑后,彎下腰來。 顧云箏撥開云凝衣領(lǐng),看到了那顆黑痣。她抿了抿唇,深深吸進一口氣,讓云凝站直身形,“安心等著,我會幫你。” 云凝卻已是面帶狐疑,“你到底是誰?”素未謀面的女子,此時要看的必定是她那顆痣,可這件事除了云家閨秀,根本無人知曉。 “有人托夢告訴我的。你去里間。”顧云箏語氣已顯得硬邦邦的,不這樣言語,她語聲必然哽咽,隨即又揚聲喚徐默。 云凝連忙去了里間回避。 徐默疾步進門來。 “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