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到了院中,祁連城見她要走,親自相送。 快要走出宅院的時候,顧云箏才道:“容我思量幾日,過幾日再來叨擾?!?/br> 祁連城微笑,“靜候佳音?!?/br> ** 回府后,顧云箏徑自到了西次間,坐在桌案前,遣了丫鬟,想哭,卻無淚。 親人相見不相識。 她知道站在面前的是堂姐,堂姐卻不知她是誰。 她與堂姐一般,想要為家族討還公道,卻無從道出。 以為見到親人便不再孤單,事實卻非如此,她如今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在世人眼中與云家毫無瓜葛的人。 她日后要面對的,是盡力得到霍天北的相助,盡力得到云凝的信任。 慨嘆片刻,她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面對現(xiàn)狀。 再三思量,到了黃昏才有決定。顧云箏喚春桃取來筆墨紙硯,又擺一擺手,“下去吧,等會兒我再叫你?!?/br> 隨后,她左手執(zhí)筆,隨意寫了幾首詩詞。待墨跡干了,收入信封,喚春桃送自己去書房,“侯爺在不在?” “在。”春桃答道,“已經(jīng)見了大夫人和一眾管事mama,巡撫也由燕指揮使送回范府軟禁了起來?!?/br> 這一番侯府擾攘,已至尾聲。 霍天北終于從處處受阻的困境中掙脫而出。 到了書房,霍天北正在吩咐管家將所有證供整理出來,盡快核實。 交代完了,命管家退下,問顧云箏為何事而來。 顧云箏將手中信封放到書案上,“你將這封書信命人送到祁連城那里,讓他找我今日見過的人看看,他就能告訴你是出自誰手了?!?/br> “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這樣能讓你知道我到底是誰?!鳖櫾乒~目不轉(zhuǎn)睛地打量著他神色。這種話,尋常人聽了,少不得覺得毛骨悚然。 霍天北卻起身到了她身側(cè),托起她的臉,手指、視線都在她臉上尋找著什么。 顧云箏期望落空,且哭笑不得起來,“你在做什么?難不成以為我戴了面具?” “聽說有一種以假亂真的人皮面具,還有一種頂級的易容術(shù)?!被籼毂睕]能發(fā)現(xiàn)傳聞中的面具,更看不出她哪里被改動過,稍稍失望,又猜測道,“難道真有生得一模一樣的人?或者,真有借尸還魂這種事?你原本是誰?” 一點點驚恐都沒有,反倒開始連連盤問她了。顧云箏撫額,“你先按我說的去做行不行?何時變成話嘮了?” “好?!被籼毂弊屓税研炷襾?,按顧云箏的話吩咐下去,“別管來自何處,等到答復再回來?!?/br> 徐默稱是而去。 顧云箏拿出一張寫著謀害郁江南家族的箋紙,“你看看對不對?!?/br> “事情可真多?!被籼毂钡驼Z一句,看完一挑眉,“沒錯。你讓祁連城查這些?你真當府里的銀子是白撿來的?” 顧云箏索性告訴他:“查這些算什么?上次我讓祁連城查的事情之一,是霍夫人的生平諸事?!?/br> 霍天北若有所思,“是看看他能力,還是你根本不知道?” “根本不知道?!?/br> “我聽說過有人記得自己前世所有經(jīng)歷,也聽說過有人能看到鬼魂,自然也聽說過借尸還魂?!被籼毂蹦曋?,目光深沉難測,“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有些離奇的事情在我身邊發(fā)生了?” 顧云箏反問:“不然如何能解釋我所有蹊蹺怪異之事?” “為何突然要對我挑明這些事?” “有求于你?!?/br> “若你所求,我不愿為之呢?” “那就不需我說了吧?”顧云箏緩緩勾出一抹笑。如果他知道了她是誰,知道她是多大的一個麻煩,不需她說什么,他就會先一步寫下休書,就此分道揚鑣、再無瓜葛。或者,最最嚴重的下場,是他根本與太夫人、大夫人等人一樣,無從接受這種事,先前所有淡然鎮(zhèn)定都是偽裝,在得知實情后,把她當做異物驅(qū)逐出府,甚至,殺掉。 可她必須實言相告,因為已無別的選擇。她不能先一步把云凝下落告知他,只能先以自身賭一局。如果賭贏了,日后姐妹二人都會得到他相助,如果賭輸了,也能給祁連城一個警醒——最起碼,祁連城知道她有心出手相助云凝,而霍天北容不得她這種人,如此,祁連城也就會另作打算了。 霍天北回身落座,“你想要我做什么?說來聽聽?!?/br> 顧云箏取出那張寫著謀害云家名單的箋紙,扯去了末尾寫著皇后、皇上的部分,“我要你幫我除掉這些人?!?/br> 霍天北看過之后,深深凝視著她,指節(jié)輕叩桌面。 她已經(jīng)委婉道出她是誰,最起碼,他已知道她姓氏。 霍天北沉思片刻,“想沒想過你告訴我這些之后,最壞的局面是什么?” “想過?!鳖櫾乒~目光沉靜。 霍天北語聲沉涼:“要我如你所愿,的確是極為棘手,明智的人,該將你處死。” “的確?!?/br> “可你卻是這般冷靜?!被籼毂惫闯龊x不明的笑,“是已看淡生死,還是認定我已不能對你下殺手?” 顧云箏輕笑著搖頭,“你放心,我不會愚蠢到認為你已不能對我放手。我就算死過一次,也不能看淡生死。只是此生心愿便是報仇雪恨,若無望,不需你下手,我也會自行了斷。” “報仇重于一切?” “是?!?/br> 霍天北緩緩起身,又到了她身側(cè),托起她的臉,看了片刻,指腹摩挲著她肌膚,末了,雙唇落下,覆上她唇瓣。 顧云箏驚訝地睜大眼睛。 在談?wù)撨@種事情的時候,他還有這份心思……這男人的腦筋是長擰了不成? ☆、第033章 在談?wù)撨@種事情的時候,他還有這份心思……這男人的腦筋是長擰了不成?顧云箏恍惚地想,不論如何,這男人在這件事情上,值得她一生銘記。 他初時帶著幾分試探的意味,舌尖抵進她口中的時候,氣息灼熱幾分,呼吸亦變得急促起來。 顧云箏已經(jīng)全然懵了,手抵著他胸膛,身形向后退去,想問清楚他這是在唱哪一出戲。 霍天北的手沒入她發(fā)間,扣住她后腦,手勢強勢,使得她頭上簪釵逐一松脫,掉落在椅子上。 隨即,他的手輕輕碰了碰她受傷的左腿,模糊叮囑:“別亂動,別用力?!?/br> 這證明的是他真沒發(fā)瘋,神志不清的人不會還記掛顧及這些。 顧云箏心頭一暖,抵著他胸膛的手沒再施力。 良久,他雙唇滑到她耳際,合著灼熱的氣息,低聲道:“報仇重于一切?那我呢?” 顧云箏忙著調(diào)整紊亂的呼吸,沒搭話。 “我只是你用來復仇的刀槍?” 這就是顧云箏回答不出的問題了。她并不清楚,他對她到底意味著什么。 “若是我不能為你所用,你是不是就要委身于他人?” 顧云箏沒想過這問題。 他雙手撐在座椅扶手上,輕輕咬住她耳垂,一點點用力。 慢慢的,有些疼了。在顧云箏懷疑他要把自己耳朵弄得殘缺不全的時候,他又放松了力道,極輕柔的含吮,將折磨迅速變?yōu)榱脫?,“你可以愚蠢一次,你能依仗的是我不會放手,更舍不得殺你?!?/br> 顧云箏輕輕推開他,和他拉開距離。 幾番長久的沉默之后,暮光已降臨,室內(nèi)光線很是黯淡。 她輕聲問道:“你……你把我弄得云里霧里的。為何這般確定?” “你知道很多年以來,除了師父、三哥、三個異姓兄長、一起出生入死的將士之外,人對于我來說是什么東西么?”霍天北似是答非所問,語氣卻是沉緩冷靜,“意味著的是如蛇蝎一般,離我越遠越好,離近了我就不能忍受。至于為何,我已記不清——是真的記不清了,很多記憶我已模糊,是自心底不愿記得所致吧。我用去幾年,才能習慣下人碰我的東西,在我身邊走動。至于女人,我不相信我還愿意離誰這么近、愿意碰誰。到如今,我以往厭惡的還是厭惡,還是不能讓誰靠近?!?/br> 他說到這里,漾出一抹單薄的笑意,“有些人也許就是命里注定,像是劫數(shù)一樣。所以,日后你的事我們商量著來,我的條件還是你留在我身邊,不能離開。就算我在你心里是刀槍一樣的兵器,你也得每日精心打理著。” 顧云箏受震動的是他初時一番話。早已看到過的事,聽得他親口說出,感觸又是不同。 那么多年,他愿意放在心里愿意靠近的,只有七個人。 一同出生入死的將士,或是聚少離多,或是今日傾談明日天人永隔。 是這樣孤獨的一個人。 也只有這樣孤獨的一個人,才能用那樣一個簡單的理由答應(yīng)她,不要她離開。 也許他心底始終留有一個幼年的他,需要人走近,又怕人走近,一切全憑抵觸與否。 “答應(yīng)么?”霍天北抵著她額頭,一手尋到她的手,輕輕握住。 “答應(yīng)?!鳖櫾乒~不假思索地道。 這時候,徐默回來了,站在書房外面道:“侯爺,您要的東西拿回來了?!?/br> 霍天北走出門去,旋踵回來,手里拿著信封。他點燃明燈,將信紙取出來看。前兩頁是顧云箏左手寫下的詩詞,最后一頁只寫了一句話:鎮(zhèn)國將軍嫡女:云箏。 他將筆墨紙張推到她面前,“再寫一份給我看?!?/br> 顧云箏只覺得自己遇到同類了,不論在怎樣確鑿的證據(jù)面前,都不能輕易相信。她笑了笑,又提筆寫了一遍。 霍天北看著她是用左手,想到她以往一說起云家事就無從冷靜,再比對一番筆跡如一,不得不完全相信身邊真的發(fā)生了這種奇事。 隨即,他就生出了諸多疑問:“按理說,你是云家學藝最精之人,怎么也會一同落難,完全可以逃脫。另外,真正的顧云箏又是怎么死的?只為了給你讓位就死了?” 顧云箏嘆服,關(guān)于自己身死,她告訴他的確是死得蹊蹺,至于真正的顧云箏是怎么死的,她就不知情了。說完這些,她忍不住笑,“真是沒見過你這種人,心里一點都不害怕么?” “怕。”霍天北道,“怕真正的顧云箏沒死透,哪一天又回來把你這鳩占鵲巢的趕走。” 顧云箏笑出聲來。 “不論這奇事是真,還是一個我看不出一絲破綻的局,都得認。” 他這心思,和她一度覺得如今一切恍惚失真相仿。尤其在他這種人心里,恐怕沒有絕對相信無一絲懷疑的人或事。 隨他去吧,反正眼下她該做的都做了??纯刺焐?,她說道:“你是回房用飯還是在這兒?我得回去,陪著熠航用飯。” “你回房吧,等會兒大哥要過來?!?/br> “蔣晨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