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顧云箏啜了口茶,靜待下文。 “侯爺幼年被劫持到窮鄉(xiāng)僻壤的事,您已知道了。過了半年左右,那些人不再每日打罵設(shè)法驚嚇他們四兄弟,看管也放松了一些。那時候,有一條小笨狗隔三差五去找他們玩兒。他們都很喜歡那條小狗,看它太瘦,總會留一點干糧,等著它去了給它吃。這樣過了一陣子,有一天晚上,那些人破天荒地給他們做了一鍋rou。四兄弟歡天喜地吃完之后……”他沒再說下去,只是抬眼看了看她。 顧云箏愣住了。 “從那之后,到如今,蔣大爺、郁三爺和侯爺,最不能見到的就是小狗,惡犬倒無妨。沈二爺最初兩年,看到小狗就會吐得翻天覆地,過了這些年好了很多,如今最喜養(yǎng)狗,讓下人把那些狗當(dāng)成人來伺候。” 顧云箏費力地端起茶盞,連喝了兩口茶才能說話:“那些人簡直就是惡鬼!他們最后有沒有遭報應(yīng)?”幾歲的孩子,喜歡貓貓狗狗,就會把它當(dāng)成伙伴甚至朋友,就像熠航一樣,知道肥肥的喜好,到何處都要帶著肥肥。當(dāng)年小小的霍天北,在逆境中唯一一點歡樂,竟以那樣的局面告終……人心怎么能殘酷到那種地步? 讓夫人情緒有起伏可真是不易,徐默腹誹著回道:“侯爺?shù)膸煾冈诮饩人麄兯男值艿臅r候,就將那些人和元兇殺了。” “真該把那些東西留到現(xiàn)在,讓侯爺懲戒。” 徐默連連點頭,“郁三爺也這么說。” 顧云箏蹙著眉放下茶盞,等飯菜上桌的時候,胃口全無。一大早聽到那樣一樁事,實在是讓人心中郁結(jié)難消。 看著肥肥,撫摸著它油亮的皮毛,她嘆息一聲。她也很喜歡這小東西,可是……讓霍天北經(jīng)常想起兒時那樁事,實在是有失厚道。但是現(xiàn)在把肥肥送人的話,熠航怎么受得了呢? 沉吟半晌,顧云箏硬著頭皮對熠航道:“你喜不喜歡大花貓和會說話的鳥兒?” 熠航正在吃東西,含糊不清地答道:“喜歡啊!” “是這么回事——”顧云箏撫了撫鬢角,現(xiàn)編了一個謊言,“我一個相熟的人,養(yǎng)著大花貓和會說話的鳥兒,愿意送給你,但是,我們要用肥肥跟他換,你覺得怎樣?” 春桃在一旁聽著,啼笑皆非,腹誹道:什么時候您有相熟的人了?還說什么大花貓、會說話的鳥……可真是會編故事。又看了肥肥一眼,很是不舍,想著夫人可能是為著侯爺才這么做吧?倒也算是好事。 春桃能夠冷靜地分析,熠航卻做不到,聽完楚楚可憐地看著顧云箏,小聲問道:“你要把肥肥趕走嗎?” 顧云箏忙道:“不是要趕走它,我是在跟你商量……” “我不換,不換!”熠航滑下椅子,跑到肥肥身邊,展臂摟住它,“你別趕它走,我不要貓,也不要會說話的鳥,我不喜歡那些了。” 肥肥明顯地被弄得莫名其妙,又不能掙脫,很是不舍地看著還沒吃完的美味。 顧云箏撫額,隨即連聲安撫:“我知道了,聽你的,別怕啊。” 春桃也連忙上前幫著解釋,熠航這才安靜下來。 這條路行不通,顧云箏只好做別的打算。過幾日府里清凈下來,就給熠航找個小院兒,帶著肥肥住過去。這樣一來,一大一小還有肥肥都能自在些。 飯后,熠航和肥肥去了院里玩兒,顧云箏回到寢室,將兩個牛皮信封里的紙張細細看了幾遍,付之一炬。沒了需要藏匿的東西,心里自在許多。隨后她去了院中,看著熠航和肥肥在院中歡快地跑來跑去。 辰時三刻,祁連城手下求見。 顧云箏忙讓徐默將人領(lǐng)進來。 那人是她上次見過的黑衣人,行禮后道:“我家爺請夫人去醉仙樓一敘,夫人此時得閑么?” 顧云箏點頭應(yīng)下,讓春桃去備車,徐默也跟著往外院跑去,“我去喚護衛(wèi)。” 黑衣人嘀咕一句:“這小廝怎么這么沒規(guī)矩?” 顧云箏笑而不語。徐默該是霍天北最器重最得力的手下,說話也就隨意些。 她沒料到的是,春桃與徐默片刻后就折了回來,神色都變得分外凝重。 徐默道:“夫人,今日您恐怕不能出門了,前院出事了。” 顧云箏神色一凜,“怎么回事?” “巡撫大人率五千精兵前來,已將霍府層層包圍,要侯爺交出太夫人、大爺、大夫人,還有夫人您。” 黑衣人聽了,立時變得垂頭喪氣。怎么就這么不走運?等下被一并抓走的話,跟誰說理去? 顧云箏聽完卻笑了,“巡撫大人這么早就活膩了?”事關(guān)調(diào)遣軍兵,她不信霍天北事先不知情、此時無對策。 ☆、第031章 徐默見顧云箏這般從容自若,心里踏實許多,之前真擔(dān)心顧云箏善于小打小鬧卻經(jīng)不起大風(fēng)浪。 顧云箏吩咐徐默:“將護衛(wèi)調(diào)來正房,保護小少爺。” 徐默欣然稱是,又道:“夫人要不要去前面看看?我給您找個隱蔽之處。”他如今職責(zé)是保護顧云箏,所以他想看什么熱鬧,便要攛掇著顧云箏前去。 “去開開眼界也好,可你一定要確保小少爺安然無恙。”巡撫率兵圍困總督大人府邸的事情可謂百年不遇,不看多遺憾? “那是自然。”熠航也算是徐默半個兒子,他怎么可能大意。 黑衣人被這對膽大包天的主仆弄懵了。 顧云箏自然也沒忘記黑衣人,吩咐徐默:“將他帶去別處,好酒好菜招待著。事畢后再喚他前去醉仙樓。” 黑衣人別無選擇,點頭稱是。 徐默見春桃等丫鬟早已嚇得臉色發(fā)白,便讓她們留在正房,自己推著顧云箏的輪椅去往前方。 ** 霍府府門大開,四方院落中精兵林立,刀劍槍戟閃著森寒刺目光芒。往府門外看去,情形更甚。 霍天北聞訊帶著兩名護衛(wèi)去往前院,步調(diào)悠然,似閑庭信步。聽聞后方輪椅的聲響,不由回眸,先是一笑,隨即橫了徐默一眼,想著日后要不要給顧云箏添一個謹慎的人。 徐默心虛地笑了笑,“侯爺放心,我和夫人只在暗處看看,不會露面。” “小心些。”霍天北叮囑一句。 前院正屋是霍天北平日處理公事、見幕僚議事的地方,徐默送顧云箏走后門到了正屋廳堂,隔著竹簾觀望。 巡撫范啟此刻正在院中來回踱步。是五旬左右的人,身著大紅官衣,面帶焦慮、怒意,見到霍天北,開門見山道:“我是西域三省巡撫,理當(dāng)督促你行徑,遇到不合情理之事,也當(dāng)嚴加制止。你在府中私設(shè)刑堂,我已上奏朝廷……” 霍天北對身側(cè)護衛(wèi)一伸手,護衛(wèi)將一封奏折呈上。他將奏折丟向范啟,“是這封奏折么?” 范啟接住那封奏折,打開看過,怒道:“霍天北,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攔截奏折!” “我也是好心,省得你日后多一條污蔑朝廷重臣的罪行。”霍天北慢條斯理地道,“我處理家事、整頓門風(fēng)干你何事?” “可你將我女兒女婿外孫關(guān)押了起來!”范啟聲色俱厲,“你這兩日做的荒唐事,皆因你房里那顧氏女。你能攔截我一封奏折,卻不能次次都能如愿,不想被皇上嚴懲的話,盡快將府中眾人交出來由我發(fā)落。”說著話陰寒一笑,“那顧氏女來路不明,我若說她是西夏人的孽種或是佞臣余孽,誰又能證明不是?你自作孽也就罷了,不要連累了姻親才是。” “霍天賜已經(jīng)寫下休書,休了范氏。”一名護衛(wèi)抖手將休書丟到了范啟腳下,“你范家與霍家已無瓜葛!” 范啟臉色微變,哽了哽才又道:“那就更應(yīng)該將人交還給我!” “過些日子再說,她要將一些事交待清楚才能離開。”霍天北悠然道,“先別說這些事,還是說說眼下,率兵圍困霍府,你意欲何為?” 范啟沉吟片刻,索性將話挑明:“意欲何為?這就要看你了。別說你專橫跋扈天理難容,便是你有理可辨,今日也要按我心思行事。縱使你能征善戰(zhàn)威名遠揚,又如何能只身力敵五千精兵?我若是你,便束手就擒,以求來日我給你條活路。” 霍天北微微一笑,“所以,不論怎樣,你今日都要置我于死地。” “不敢。”范啟亦是報以一笑,“你若身死,西域眾將豈不是要將我府邸踏平?我至多將你扣押起來,將來你是死是活,自有朝廷按罪論處。” 霍天北嘆息一聲:“你又何苦出此下策。” “我也是形勢所迫。”范啟眼中盡是痛恨,“你設(shè)局讓我與秦閣老找到的所謂稀世珍寶,竟是來自西夏宮廷!在事發(fā)之前,我自然要找個替罪羊,將你擒拿后,再上奏折據(jù)實稟明皇上,洗清罪責(zé)。我倒要看看,皇上是愿意相信我與敵國勾結(jié),還是愿意相信你才是通敵叛國的亂臣賊子!” 霍天北命人搬了把椅子,落座后笑道:“這倒不失為圍困霍府的絕佳理由,到時候你盡可以說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算你聰明。” “可你就不怕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范啟自信滿滿地笑了,“你有無軍令傳出,我都會及時得知,這兩日你只忙著整頓家宅,不曾傳令將士。再者說,離你府邸最近的軍營,在數(shù)百里之外,他們?nèi)绾文芗皶r趕來解救你?” “也不怕我死之前先將你女兒殺掉?” 范啟不能無視這威脅,凝神思索片刻后喟然長嘆,“你若真是那般沒有人性,我也真沒法子。不能將她救出的話,也只能舍掉她保家族無虞。”語聲一頓,又是好心規(guī)勸,“你又何苦呢?眼下束手就擒才是上策。” 霍天北無所謂地笑了笑,看向范啟帶來的精兵,“這些人看著都眼熟得很,似乎都曾隨我征戰(zhàn)沙場。” 范啟滿帶同情地笑了笑,“這些人你只是眼熟,那名將領(lǐng)你卻是再熟悉不過。” “誰?” “指揮使燕襲。” 霍天北眉梢輕揚,“燕襲不是我著重栽培之人么?” “可你似乎忘了,四年前,是我向你舉薦的他。”范啟語帶輕蔑,“你一介武夫,又終究年輕氣盛,只知殺伐果決,哪里懂得與人為善,聰明一點的武將都是與你面和心不合。燕襲不笨,一直不忘我當(dāng)初向你舉薦他的恩情,也從未忘記你幾次三番為一點小事就嚴懲他的舊怨。” 霍天北微一頷首,意態(tài)愈發(fā)悠閑,“原來如此。閑話少說,你下令就是。” 饒是顧云箏再冷靜,聽到這一番對話,心也不由懸了起來。 “來人!”范啟大手一揮,高聲道,“將這亂臣給我拿下!” 語聲落地,院中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無人上前。 范啟暗罵這群人沒出息,縱然霍天北是頭猛虎,此刻也已困在牢籠之中,有何可懼?他冷眼看向院中軍兵,“聾了不成?!” 便有人高聲回道:“無指揮使命令,不敢貿(mào)然行事!” 范啟恨得牙根直癢癢,又高聲喚道:“燕襲何在?!” 一陣馬蹄聲響起,由遠及近。棗紅色駿馬上,端坐一名男子。 男子二十三四歲的年紀,身著一襲月白云紋錦袍,一雙天生含笑的眼睛。他就是指揮使燕襲。 燕襲跳下馬,先行禮見過霍天北與范啟,隨即問道:“喚下官何事?” 范啟命令道:“將這亂臣給我拿下!” 燕襲又轉(zhuǎn)向霍天北,笑問:“總督是何意?要束手就擒么?” 霍天北修長手指點向范啟,輕描淡寫地道:“將這混賬東西給我拿下。” 燕襲站在兩人中間,很是為難的樣子,“二位大人有何分歧,不妨靜下心來商談,何苦鬧到這等地步?” 范啟被氣得不輕,“我讓你將這亂臣拿下!” 燕襲卻道:“下官不敢以下犯上。擒拿總督,可是殺頭的大罪。” 范啟預(yù)感不妙,狐疑地看向燕襲。 燕襲走到范啟近前,面容含笑,低語幾句。 范啟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燕襲后退兩步,抬手指著范啟,沉聲下令:“將這混賬拿下!” “是!”數(shù)名精兵齊聲稱是,上前將范啟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