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她不了解,所以才懷疑。 他也不喜重復(fù)相同的話,是以輕輕一笑,放開手,“別聽我說什么,要看。” 竟是這樣自信。不在意她怎樣,不與她商量哪怕一個細(xì)節(jié)。 到了院中,霍天北與顧云箏分左右居中而坐,其余等人分列下手。如此入座,是根本沒將太夫人當(dāng)做尊長的意思,旁人不好指出,太夫人也不爭這一時意氣。 太夫人吩咐下,大夫人將字跡完全不同的紙張取出兩份,一份交給丫鬟去分發(fā)給幾名官員,留下另一份,喚顧豐與顧太太:“二位來看看,四弟妹如今與以往的字跡有何不同。” 顧豐與顧太太細(xì)細(xì)看了幾遍,再望向顧云箏時,顧豐匪夷所思,顧太太則是驚愕地喃喃問道:“這是怎么回事?啊?難不成真是借……” “胡說什么!”顧豐急躁地斥道,“這些又能證明什么?!” 大夫人則問顧豐:“您養(yǎng)了這么多的女兒,可曾見過她用左手用暗器?”說著話,神色變得陰沉,“我這四弟妹,左手用暗器傷了我兒錦安,手法可是如火純情。” 顧豐為之失語。左右手都會用兵器暗器的人也有,可他不會,顧云箏也不會。 顧太太失聲問道:“是真的?” “千真萬確!”大夫人語聲高了一些,徐徐看過在場眾人,“我可以用我娘家、孩子的性命起誓!” 顧太太慌慌張張到了顧云箏近前,目光閃爍不定,“你、你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誰?啊?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呢?”語畢,眼中浮現(xiàn)淚光。 顧云箏沒來由地想笑,卻與霍天北一樣,沒給回應(yīng),料定太夫人與大夫人還有后招。 果然,太夫人溫聲道:“親家也別只顧著傷心,你是云箏的娘,她生平諸事你是最清楚的,不妨一一問過,看看她是否答得出。” 幾名官員在霍天賜帶頭下,齊聲附議。 ☆、第022章 顧太太凝視著顧云箏,眼神變幻不定。在大夫人不耐提醒下,才強(qiáng)行斂起思緒,道:“我問你,來西域之前,我們住在何處?家中有哪些人?你爹平時最喜喝什么茶?我平日最愛吃什么點(diǎn)心?” 顧云箏一個都答不出,可是她看著顧太太,笑意越來越濃。 春桃在一旁心急起來,走上前來,因?yàn)榫o張,手無意識地攥住了顧云箏的衣袖,試圖為幫忙辯解:“四夫人在閨中時……” 大夫人沉聲斥道:“這里也有你說話的余地?哪里來的不懂規(guī)矩的東西!” 顧云箏目光瞬時一冷,瞥過大夫人,悠然站起身來,“原本我是想讓侯爺定奪,在一旁看看熱鬧就罷了。可看你們這陣仗,是打定主意不依不饒。”這是她的心里話,語聲一頓,她看住顧太太,“看起來你與旁人一樣,急著讓我坐實(shí)借尸還魂的說法。” 顧太太心虛地垂了眼瞼,“怎么會,不是……我這不也是想讓你給出答對,也好還你清白。” 顧云箏冷笑,“你倒是愛女心切。既然我們這般母女情深,那么我也問你幾句:你可知我這些年來習(xí)武受過多少次傷?我哪根手指斷過?哪條腿上有劍傷?再有,我平日喜穿什么、喜吃什么、喜看哪本劍譜?” 顧太太明顯慌亂起來。 大夫人卻走到近前來,譏誚笑道:“四弟妹,你總該先回完長輩的話再反問。眼下這叫什么?心虛?”又問觀望的眾人,“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顧云箏不等人接話就笑道:“既然是母女情深,我問的這些話可有一句出格的?反倒是讓我答得那些話委實(shí)莫名其妙。我一個眾所周知的武癡,對于歷年來的事,除了習(xí)武還能記得什么?”看一眼顧太太,又道,“若是母女情深,就該如數(shù)家珍。若是她都不知我喜好,甚至于連我受傷之處都不記得,我因何不能懷疑她與你們串通一氣?”末了凝住顧太太,語聲沉緩,“你倒是說啊。” 春桃長舒一口氣。 霍天北看向顧云箏,眼中有笑意,亦有贊許。 顧太太飛快地看了太夫人一眼,嘴里則是吞吞吐吐地拖延時間,“我記得,我記得。是哪一年來著?你手傷了,應(yīng)該是春日那次吧,你平日最是容易磕磕碰碰。我給你請了有名的郎中到家里……”擺出了長篇大論的姿態(tài)。 顧云箏完全不抱希望,回身落座,察覺到霍天北凝視自己的視線,側(cè)頭對他一笑。 霍天北語聲低而溫和:“為何?” “看戲就要看全。”顧云箏慧黠一笑,用氣音對他解釋,“這種小伎倆我就幫你擋了,有更難的你再上。” 霍天北垂眸一笑,指關(guān)節(jié)輕叩一下桌面,“好。” 春桃輕輕扯了扯顧云箏衣袖,附耳道:“太夫人方才命丫鬟出門了,恐怕是還要生事。” 對于這個就算是她再怎么折騰、落于什么境地也忠心耿耿的丫鬟,顧云箏已開始從心底信任。方才站出去,全是不滿于大夫人的喝斥,此時笑了笑,又拍拍春桃的手,“放心。”心里加一句:不論今日鬧到什么局面,我都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說話間,一名婆子匆匆走進(jìn)院中,對太夫人屈膝行禮,徑自道:“稟太夫人,二夫人與大小姐不妥當(dāng),二夫人更像是動了胎氣。方才請了郎中過來,郎中說、說二夫人與大小姐是中了毒。” 這一番話,自然就打斷了顧太太在那邊含糊不清的言語。 太夫人臉色一沉,又一拍椅子扶手,“竟有這等事?哪一個竟有這么大的膽子、這么毒的心思?!” 顧云箏若無其事,端茶啜了一口。心里卻在嘆息:你這么裝腔作勢的累不累?何不直接點(diǎn)名是我?那婆子分明是早就等在院外,只等你喚她進(jìn)門栽贓給我。 放下茶盞時,眼角瞥見徐默的身形出現(xiàn)在院門,側(cè)目望去。徐默對她打個事成的手勢,顧云箏頷首一笑。 婆子在這時道:“郎中說應(yīng)是飯菜出了事端。” 大夫人道:“這話可不能亂說!四弟妹主持中饋雖然才兩日,可是人人都說她賞罰分明。”似是而非的一句話,讓顧云箏嫌疑更重了,又含笑建議:“既是飯菜有問題,就將廚房里的人找來詢問,還有二嫂母女兩個,也一并請來吧。” 太夫人正有此意,忙讓婆子去將人逐個喚來。 廚房里昨日當(dāng)值的人全過來了,絕大多數(shù)不明就里,只有兩個說是受了顧云箏指使往飯菜里下毒。 霍天北沒給太夫人、大夫人做戲的功夫,抬手分別指向報信的婆子和指證顧云箏的兩個人,吩咐小廝:“先關(guān)起來。傳那名郎中。” 原來他對這件事也并非無準(zhǔn)備,用來扭轉(zhuǎn)局面的是給二夫人診治的郎中。顧云箏想到這一點(diǎn),愈發(fā)心安。 郎中是與二夫人一起來的,徐默則抱著昏睡不醒的大小姐跟在二夫人身側(cè)。 太夫人與大夫人一見徐默,心就沉了下去,知道布下的這一環(huán)是白費(fèi)了。 大夫人勉強(qiáng)笑了笑,道:“依我看,這家事還是私底下再處理為好,也省得被人看了笑話。” 霍天北連話都懶得說。 顧云箏抿唇輕笑,“這話你也好意思說?你今日提及的哪一件不是家事?怎么?心虛了?” 大夫人臉色青紅不定,說不出話了。 郎中與二夫人俱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前者是看到官員不少,膽怯;后者則是擔(dān)心被徐默抱著的女兒不知何時就一命嗚呼。 郎中對著霍天北跪倒在地,霍天北詢問之下,直呼冤枉,道:“侯爺明鑒,是大夫人命人重金收買,并且威脅小人,要么收錢做事,要么自盡,小人只得聽命行事,說了那些違心的話。還請侯爺饒命,為小人做主啊……” 大夫人就算料到局面逆轉(zhuǎn),也沒想到會逆轉(zhuǎn)得這么快、這么狠,一時又急又怒,點(diǎn)手指著郎中,切齒道:“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光天化日之下……” “你閉嘴!” 霍天北語聲寂冷,一個冷眼遞過去,大夫人看得竟是心頭發(fā)涼。別說他,就是那些做看客的官員,也因此將呼吸都屏住。 霍天北又看向二夫人,“你說。” 二夫人哭哭啼啼跌坐在地,“都是大嫂,偏要我裝作動了胎氣,我不肯,她就說等她再主持中饋的時候,讓我真的小產(chǎn)……”說著話,眼淚汪汪地看了一眼徐默,“我也是沒法子啊侯爺,你也該知道,我自來最怕大嫂……” 霍天北輕一擺手,問太夫人:“依您之見,此事怎么了?若是覺得大嫂冤枉,盡可報官,讓衙門來處理。” 太夫人臉色已是灰敗至極,一聽衙門二字,想也沒想就搖頭,“不行不行!你大嫂是巡撫大人的女兒你忘了么?你要鬧出天大的丑聞么?!” “不同意報官,那我就做主。”霍天北喚人,“給大爺、大夫人找個清靜之地。大夫人栽贓四夫人,其心可誅;大爺治家不嚴(yán)、教妻無方,該好生思量幾日。” 霍天賜猛地起身低喝:“你敢!” 霍天北漾出滿含鋒芒、殘酷的笑,“你且看。” 太夫人眼看長子長媳就要陷入困境,著實(shí)地焦慮起來,這讓她的目光變得兇狠,語聲急促地道:“老四,你執(zhí)意發(fā)落你大哥、大嫂也行。只是有一點(diǎn),今日是非皆因顧云箏而起,你若是不心虛,就等顧云箏的事情有個了結(jié)再發(fā)落他們。在我看來,你今日要做出手足相殘的事,分明就是被她迷了心竅!” 語聲微頓,便將矛頭對準(zhǔn)了顧云箏,“你方才為何言辭閃爍不答你娘問你的話?你為何那般關(guān)心京城云家滅門之事?錦安只是說了一句云家是亂臣賊子,便引得你動手是為哪般?你是不是云家人的魂魄附身到了顧云箏身上?亦或是你與顧云箏樣貌酷似,如今是以假亂真?你倒是與我說個清楚!” 眼看著說借尸還魂不成,便將話題引到了真假顧云箏上面。顧云箏不得不承認(rèn),太夫人這次為她可是下足了功夫。聽得太夫人提及云家,她已有些火氣,卻又不好在這場合下說什么,就遞給霍天北一個“該你了”的眼神。 太夫人卻已了解提及云家能最快的激怒顧云箏,不肯給她看熱鬧的余地,快步到了近前,語速又急又快地出言相逼:“云家就是亂臣賊子,所以才被滿門抄斬誅三族。亂臣賊子就該為人不齒,錦安有何過錯?在我看來,真是大快人心!倒是你,竟敢出言為jian佞抱打不平,只這一條,就該將你逐出霍府!” 霍天北不需看也知道,小東西要炸毛了。他只看了看太夫人,心說你執(zhí)意惹她做什么呢?這不是自找倒霉么? ☆、第023章 怒極時,顧云箏反倒漾出了笑。 那笑容猶如陽光下的冰雪,耀目、冷冽。 她緩緩起身,到了太夫人面前。 太夫人故意驚慌后退,“你要做什么?難不成還要對我動手?!” “你也配。”顧云箏不屑冷笑,“話里話外都在翻舊賬說我的不是,那么,也聽我?guī)拙洹!?/br> “我洗耳恭聽。”太夫人滿意一笑。說多做多錯處才多,她只怕顧云箏保持沉默,將一切交給霍天北。 顧云箏語聲平緩,不含一絲情緒:“方才你說的事,我認(rèn)不認(rèn)是一回事,你有無人證又是一回事。說你栽贓意圖加害我,你也得受著。首屈一指的名門貴婦,為了將我逐出霍府,已到了不擇手段不顧臉面的地步,安的什么心?”語聲微頓,恍然一笑,“哦——我怎么忘了,你原本只是一賤妾,先太夫人病故后扶正——你并非侯爺生母,否則如何能解釋這一切。” 妾室扶正,之于太夫人,實(shí)在不是什么光彩事,何時也不允許誰提及。可在這時,顧云箏將她這傷疤殘暴地撕扯開來。 太夫人已足夠精明、敏銳,知道如何激怒她,可她怎會上當(dāng)。在這種場合為家族辯駁太傻,唯有避重就輕,狠狠踐踏太夫人的痛處,倒要看看誰會被氣得方寸大亂。 顧云箏語速不快,卻不容旁人接話,見太夫人臉色一變,微微挑眉,繼續(xù)道,“怪不得,你給侯爺添了三房妾室,縱容秦姨娘趾高氣揚(yáng)壓我一頭;怪不得,我進(jìn)門之后,你依然讓大夫人主持中饋;怪不得,我處罰一個不懂規(guī)矩的丫鬟你都頗有微詞——在你眼里,分明就沒有尊卑之分,你樂得見到卑賤之人欺壓正室,樂得見到本是庶出的子嗣掌握持家之權(quán)。你當(dāng)初是不是也曾這般冒犯先太夫人?霍家怎么會有你這種蠢貨!真是家門不幸!” 太夫人心口發(fā)悶,臉色慘白,手勢顫抖地指著顧云箏,硬是被氣得說不出話。 霍天賜滿眼痛恨地看住顧云箏,想要舉步上前,徐默卻先一步到了他面前。 顧云箏輕一拂袖,瞥過已趁這時機(jī)跑到顧豐身邊竊竊私語的顧太太。 顧太太微聲而急促地說著什么,顧豐先是低聲反駁,看到顧太太落淚后,便嘆息一聲,頹然落座。 顧云箏看清這一幕,眉宇間多了一抹毅然,繼續(xù)用言語敲打太夫人:“再說我。以我這出身,比之霍府,完全是小門小戶中人,卻還是嫁給了侯爺,全賴你一手張羅。若是你對侯爺有一絲情分,怎會委屈侯爺娶我?天下之大,侯爺何愁找不到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高門女。為何如此,你心知肚明。自我成婚后,處處要挾顧太太,要她對我耳提面命,讓我與侯爺形同陌路。你這心如蛇蝎之人,竟如此對待侯爺,如何對得起老侯爺與先太夫人的在天之靈?你如今已貴為太夫人,竟不改卑劣下作行徑,著實(shí)為人不齒!” 從經(jīng)歷到品行,從明面到暗處,太夫人被她全部數(shù)落到了。若是有人在這時進(jìn)到侯府聽得這一番話,必會認(rèn)為太夫人才是最應(yīng)該被掃地出門的人。 顧云箏看著臉色鐵青卻無法出聲反駁的太夫人,微微仰臉,意態(tài)傲然,挑釁道:“逼著我與你陷入口舌之爭,這滋味如何?” 太夫人生平從未被人這般公然責(zé)罵過,眼下已被氣得頭暈眼花,哪里還說得出話。卻正是因?yàn)檫@份巨大的驚怒,才更想置顧云箏于死地,她轉(zhuǎn)向顧太太,恨聲道:“你!……” 顧太太被太夫人眼中的怨毒震懾,慌忙上前來,定一定神,拿出做母親的架勢斥責(zé)顧云箏:“這般目無尊長,著實(shí)不成體統(tǒng),哪里是我含辛茹苦養(yǎng)大的女兒!你到底是哪一個?是不是冒充我女兒?你給我說個清楚!”不等顧云箏搭話已道,“你背部有一塊銅錢大的胎記,此時不妨驗(yàn)明正身!胎記在,你就是我女兒,若沒有,休怪我將你掃地出門!” 顧豐聞言,滿目殤痛,最終卻還是強(qiáng)忍著沒有說話。 太夫人道:“快去找人來!倒要看看這禍水是不是顧家女!” 春桃則是愕然地看著顧太太,“太太,您怎么能做這種事!”她怎么都不知道,夫人背部有胎記? 顧太太冷聲喝斥:“賤婢,給我退下!” 一直沉默的霍天北說話了:“與其如此,不如干脆些。顧太太,你來看。”他對小廝打個手勢。 小廝取出一份東西,交給顧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