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相對于來講,霍府如今的局面簡單得很,她又不需壓抑性情行事,應(yīng)對起來全不需顧慮什么。不簡單的是太夫人、霍天賜在外牽制霍天北——可那又不是需要她勞心勞力的。 飯后,霍天北對她偏一偏頭,“走,跟我出去一趟。” “接孩子?” “嗯。” 顧云箏表明態(tài)度:“不合眼緣的話,就算是忠良之后,我也不會帶到身邊照顧。”忠良之后她的確愿意撫養(yǎng)一段日子,可如果與孩子相見兩生厭,也不需為難自己。她如今都是前途未卜,只能量力而為。 她這態(tài)度很理智,霍天北微笑說聲好。自心底,他覺得她完全沒認(rèn)清一個孩子究竟意味著什么——不喜意味的是放棄,可若是喜歡呢?不需多久,孩子就會成為她一份牽掛,無從放下,不忍離開。就如他與那孩子在這段日子生出的情分,已難以割舍。 而在此時,他慶幸她沒意識到這些。 去往別院的路上,顧云箏與霍天北相對而坐,斟酌許久,問出了她一直沒提及的一件事:“當(dāng)初云家女遠(yuǎn)嫁西域,最后卻下落不明,你知道她的下落么?”之前不提是膽怯,怕聽到的說法讓自己怒火中燒卻無能為力。 “一直在查,至今無結(jié)果。” 沒結(jié)果就是還有希望。在這種時候,她不想理智分析,愿意相信這說法,隨即又問道:“那皇上指給你的第二個高門女鳳元寧呢?死在誰手里了?” “死在她自己手里。”霍天北神色轉(zhuǎn)冷。 “怎么說?” “沒說法,自作孽,該死。” 顧云箏心說:你這個冷血的! 馬車停下來,霍天北與顧云箏先后下車。 顧云箏站在院門前,先四下打量了一番。別院處在鬧市,市井嘈雜聲不斷,遙遙可見酒樓、店鋪林立,很是繁華。回想霍府所在的方圓百里無人家,再對比一下這里,很是不解。 春桃提醒下,顧云箏才緩步進(jìn)門。這是一棟二進(jìn)的院落,霍天北大步流星上了抄手游廊,轉(zhuǎn)過月洞門,去了后院。她們也就跟隨前去。 到了月洞門,顧云箏看到一個三歲的男童掛著歡悅的笑,撲到了霍天北懷里,嘴里還在連聲喚著:“天北爹爹,天北爹爹……” 顧云箏對這稱謂的反應(yīng)是無語望長天。 男童又道:“好幾天不來,為什么?怎么不是午后來?” 霍天北拍了拍男童的小腦瓜,語聲幾乎算得溫柔:“被個小瘋子擾得沒時間來看你。”語畢,回首看向顧云箏。 那樣溫柔的笑容,讓顧云箏懷疑眼前還是不是那個出了名冷血嗜殺的男人。那樣暗諷她沒事給他添堵的言辭,讓她聽了不悅,卻是不能說什么。 男童胖乎乎的小手掐著霍天北的臉頰,忽閃著大眼睛道:“你上次說,要帶我去你家。徐默爹爹也說,你要來接我,是真的?” 又來一個徐默爹爹……這可憐的孩子,一會兒工夫就兩個爹了,且兩個爹還是主仆關(guān)系。閃過這些念頭的時候,顧云箏舉步走近一大一小。 “真的。”霍天北給男童引薦,“她名字是顧云箏,是我娶到家里的人,愿不愿意讓她每天照顧你?”說完這些才又對她道,“這是熠航。” 顧云箏覺得這廝說話很有問題,關(guān)于她的話怎么想怎么不倫不類。 熠航歪著頭,認(rèn)認(rèn)真真打量顧云箏片刻,小臉兒漾出了璀璨的笑,“好看。愿意。”隨即揪著霍天北的耳朵,拉近兩人距離,與其說親了霍天北一口,不如說啃了一口。 奇的是霍天北一點(diǎn)也不在意,笑說一句“愿意就好”,又將熠航塞到了顧云箏懷里,“抱著,回府。” 顧云箏茫然地眨了眨眼,這樣就決定了?不問她什么態(tài)度?來之前的話都白說了? 熠航卻是反應(yīng)靈敏,剛到了顧云箏臂彎,立刻反身去找霍天北,一只小手揪住了他領(lǐng)口,另一只小手胡亂掐住了他頸部,“抱我,你抱我……” 霍天北沒轍地把熠航揪著自己頸部的小手拿開,輕拍一下,“讓誰抱你呢?叫爹!” 熠航應(yīng)聲:“天北爹爹。” 霍天北嚴(yán)肅地糾正:“叫爹爹。”他不喜歡總被這小東西喚出名字。 熠航一本正經(jīng)地?fù)u頭,“你說的,要一視同仁。叫你爹爹,也要這么叫徐默爹爹。徐默爹爹撿到我的。” “……”霍天北硬是沒話說了。 顧云箏很有些幸災(zāi)樂禍,腳步輕快地轉(zhuǎn)身,語聲更是透著愉悅:“走啊,回府。”她是想,每天看著霍天北被熠航刁難,也實(shí)在是美事一樁。 ☆、第019章 回府路上,馬車?yán)锒嗔遂诤剑諊粡?fù)平靜。他膩在霍天北懷里問東問西,任性或稚氣的言語惹得顧云箏總是不自覺唇角微翹。 顧云箏細(xì)細(xì)打量著熠航,很希望這孩子是云家后人。 父母在成婚幾年之后才有了哥哥,哥哥又是找不到意中人就不成婚,因此直到橫遭變故時也未娶妻。 而幾位堂兄成婚卻很早,且已先后添了兒女。 三歲的孩子,也就是說,在家族覆滅之際一歲左右的孩子。 有兩個堂兄倒是先后添了兩個年齡符合的男孩,可是顧云箏只聽說卻沒見過——二堂兄婚后就自請外放,攜妻子去了山西任職;四堂兄則是棄仕途從商,自婚前就長期留在江南一帶打理產(chǎn)業(yè)。她問過春桃等丫鬟,得到的答案是他們兩家在同一夜被官兵取了性命。 有沒有孩子逃離劫數(shù)的可能呢? 只看樣貌,熠航有著圓圓的小腦瓜,眉宇如畫,大眼睛黑白分明,嘴角微微上揚(yáng),天生含笑的弧度。很好看,卻看不出與云家人相仿之處。 可是容貌與云家人不相仿并不能證明什么,正如容貌與云家人相仿也不能證明就是云家后人。能找個人問問就好了。 顧云箏開了馬車一側(cè)的小窗戶,問過春桃之后,才發(fā)現(xiàn)霍天北只帶著熠航離開了別院,沒有下人隨行。 “怎么不帶上平日服侍熠航的人呢?”她問霍天北。 霍天北道:“不需帶。隨熠航到西域的人已被安排到了別處。” 顧云箏認(rèn)可他的做法,卻還是因?yàn)槭悬c(diǎn)沮喪,嘴里則道:“我是想,你不給熠航安排相熟的下人隨行,他到了府中怕是會不習(xí)慣。” 熠航將話接了過去,“有天北爹爹,不會不習(xí)慣。” 霍天北加一句:“秀玉、連翹服侍過他一陣子。” “……”顧云箏很快放下這個話題,關(guān)心起現(xiàn)實(shí)問題來,“回府后怎么與人說?” 霍天北捏了捏熠航的小下巴,“你說該怎么與人說?” 熠航側(cè)頭認(rèn)真思索,“就說……嗯……就說撿到的。” 顧云箏聽了,有些心酸。 霍天北卻是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后道:“什么都不需說。” 顧云箏點(diǎn)頭應(yīng)下,對熠航展開手臂,“我抱抱你,好不好?” “好!”熠航笑著投入到她臂彎。 rou呼呼的小身子特別柔軟,帶著孩子特有的奶香味道。顧云箏以前抱過侄兒侄女,總是小心翼翼,生怕孩子在自己懷里哭鬧起來,惹得孩子父母不悅。而那份小心謹(jǐn)慎,在熠航這里是不需要的。 熠航站在顧云箏膝上,綿軟的小手貼著她容顏,很認(rèn)真地打量著她,慢慢漾出甜美的微笑,問道:“你是天北爹爹的娘子?” 娘子,是市井間對于婦人的稱謂。 霍天北更正道:“是我的夫人,與娘子是一個意思。” 顧云箏一時木然,很快岔開話題:“熠航,你喜歡小狗么?” 熠航的笑容變得璀璨,“喜歡狗狗,很喜歡!” 霍天北在自己蹙眉之前揉了揉眉心。怎么忘了這一點(diǎn)? 顧云箏瞥過他,忍俊不禁,握住了熠航的小手,“我養(yǎng)了一條小狗,叫肥肥,回府后你就看到了。” “真的?太好了!”熠航笑成了一朵花。 霍天北摸出一個小銀壺,喝了一口酒。 顧云箏氣死人不償命地緩聲加一句:“你很喜歡的話,我可以考慮多……” 霍天北忍無可忍,探臂過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阻止了她多養(yǎng)幾條小狗的話,含笑威脅:“為了你的肥肥性命無虞,你說話要謹(jǐn)慎些。別對孩子許諾你辦不到的事。” 顧云箏惡作劇得逞,笑得明眸瞇了起來。 熠航卻好奇她之前要說什么,抬手抓開霍天北的手,“你走開!” 顧云箏笑出聲來,安撫道:“沒什么。我可以考慮多讓你帶著肥肥玩兒。” “好呀。”熠航不疑有他,含著滿臉喜悅、期待,笑著摟住了顧云箏。 顧云箏抬手拍了拍熠航的背,對霍天北揚(yáng)眉,笑意更濃。 這眉飛色舞的小模樣兒……讓她自心底高興成這樣委實(shí)難得。霍天北目光微凝,又很快錯轉(zhuǎn)視線。 ** 回到府中,霍天北讓顧云箏給熠航安排住處,隨即離府。 顧云箏讓丫鬟把東廂房收拾出來,日后那就是熠航的住處。 不知不覺到了巳時,大夫人遣了人來請顧云箏去花廳。 顧云箏到了花廳,看到一眾管事站在花廳,長案上羅列著諸多賬冊,地上還有兩口開了蓋子的箱子,里面是往年的賬目。 大夫人勉強(qiáng)笑道:“賬目都在這里,請四弟妹過目。”又指一指桌案一角三個描金匣子,“對牌在這里。”末了,對管事們說了顧云箏今后主持中饋的事情,算是完全交出了掌家的權(quán)力。 顧云箏微笑頷首,在主座落座,管事們一個個上前行禮。她將每個人打量一番,又問過負(fù)責(zé)的差事,便擺一擺手,“下去吧,有事再找你們。” 管事們哪里不知道顧云箏因何才得了掌家之權(quán),又都是大夫人用了多年的心腹,自心底為大夫人不甘、對顧云箏抵觸。聞言后,眾人齊齊看向大夫人。舉動微小,卻是擺明了只聽舊主的話。 大夫人笑了,神色很是復(fù)雜,既有失落,又有得意。她剛要說話,顧云箏卻已再次發(fā)話: “不愿走?那就去門外站著。哪個不服氣,只管站出來。”說著揉了揉皓腕,“今日無暇練功,手正癢得厲害。”在小事上,她不介意用武力解決,因?yàn)檫@樣見效最快。 管事們聞言先是驚詫,隨即想到了霍錦安的遭遇,不由打個寒顫,誰都不想被人當(dāng)做活靶子,一時間俱是微聲稱是,去了門外喝涼風(fēng)。 大夫人心里惱火不已,卻是不形于色,笑道:“何苦如此。” 顧云箏神色坦然,“對付惡奴,只能以暴制暴。沒工夫與她們講道理。” 大夫人抿一抿唇,忍下這口氣,“你已開始主持中饋,老四也沒什么不知足的了,能不能幫我問他一句,何時將錦安放出來?” 顧云箏起身看著小山似的賬冊,“這不是我分內(nèi)事。” 大夫人氣得手握成拳,好半晌才又道,“聽說你們帶回了一個孩子?” “是。” “哪里來的?”大夫人頗為幸災(zāi)樂禍,“該不是老四在外邊——” “去問他。” 眼下對于大夫人來說最難的事情,是與顧云箏談話。她重重呼出一口氣,“你也不過是仗著老四才有這一時得意,早晚這掌家之權(quán)還會還給我。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