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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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暮光降臨,蕭颯夜風拂過窗外花樹,帶出一陣陣沙沙聲響。 霍天北已離開。 他剛走,三位姨娘便過來問安了。這么久都不曾晨昏定省,今夜前來目的為何,太過明顯。 顧云箏不耐煩地擺一擺手,命丫鬟打發她們回房。 春桃將一張小炕桌搬到床上,又奉上飯菜。 飯菜可謂色香味皆無,只有粥湯還算可口。顧云箏沒有胃口,每餐飯一碗粥了事,也就不做計較。 春桃過來詢問:“夫人,今夜也不要奴婢值夜么?” “嗯,你只管回房歇息。”顧云箏沒有讓下人在寢室值夜的習慣,如今每日心亂如麻,就更不會允許有人在面前了。 夜闌人靜時,顧云箏披衣下地,在寢室內隨意翻找。 在一個檀木小匣子內,她找到了一張二百兩的銀票、一些散碎銀兩,走到妝臺前,又看到了一副黃金耳墜、一個黃金鐲子。 她想盡快踏上前往京城的路,自然要備下盤纏。雖是這樣的本意,看著手里這點東西,還是覺得日子太拮據了一些。 要離開妝臺時,她抬眼打量鏡中人。 鏡中人容顏清麗如蘭,不染世間塵埃的干凈純美,長發如流水般傾瀉在胸前。 最初在鏡中看到的時候,雖然因為駭然來不及細看,卻記住了那份懵懂無辜。如今換了她的心魂,目光流轉的是她的性情、她的悲喜,便使得整個人看起來有所不同。 顧云箏又尋來一個荷包,將找到的東西妥當的收起來,隨即熄燈歇下。 翌日清晨,顧云箏早早喚人服侍自己更衣洗漱。 梳妝時,顧云箏低頭看著衣飾,險些嫌惡地撇嘴。紫紅上衫,銀紅綜裙,大紅色繡鞋,哪個顏色都不是她喜愛的,這樣的搭配她也怎么都看不出好。 幸虧是無心留在這里,否則,她可真有的頭疼了。 用罷飯,顧云箏起身向外,對春桃道:“我沒事了,你陪我去習武場走走。”春桃是陪嫁丫鬟,她也看得出,在這院子里,只有她與秋月最是記掛她安危,讓她們兩個在身邊服侍的時候就多一些。 春桃應聲稱是。 走去習武場的時候,顧云箏覺出了這具身體功底深厚,腳步聲微不可聞,眼力耳力也比原來的她要好。 原來的她雖說也是身懷絕技,在十二歲之后,因母親身體每況愈下,需要長期將養,她便學著主持中饋,幫母親打理內宅,習武的事便擱置下來。 顧云箏雙手交疊,通過手上薄繭,判斷出這雙手練習劍法、箭法時最多。 一面走,顧云箏一面和春桃閑聊,“這次大病了一場,許多人與事都不記得了。日后你留心幫襯些。” “奴婢謹記。”春桃說完,笑了笑。夫人這么多年來都是活得云里霧里,記得的人與事本就不多。 習武場設在后花園東北角。春桃帶路之下,顧云箏走進一間寬敞的屋宇,室內陳列著兵器、暗器、弓箭等等。 春桃要轉去里間,“夫人,去里面換練功服吧?” “不用。” 顧云箏拿起樣式古樸的長劍,看了看便放下,轉而取過弓箭。 云家有一套祖傳的劍法,她也不會別的招式,被人看到便是破綻,所以只能選擇弓箭,試探身體的功底。 看著弓箭,顧云箏想到兒時隨父親、哥哥去打獵的情形,眼睛酸澀難忍,險些落淚。 失去的親人的殤痛就是這樣,會在每一個不其然的瞬間,似利刃一般滑過心頭,帶來深重尖銳的疼。 顧云箏轉去外面,見場地空空蕩蕩,沒幾個下人,用明知故問轉移心緒,“府中別人都不來此地么?” 春桃先是一愣,隨即才道:“原來二爺、三爺、侯爺每日前來,但是,太夫人做主讓您來此地練功之后,他們就再不涉足——夫人,這些您都不記得了?” “我說的是近期,沒把話說清楚。”顧云箏也只能借此遮掩,“再者說,我便是不記得,也不稀罕。”語畢,轉去練習箭法。 心魂已更換,可身體諸多本能已經形成,一舉一動自有章法。 箭支連中靶心,箭法精準得超出了她預期。顧云箏試出深淺之后,便無意再逗留,丟下弓箭,返回正房。 回到房里,顧云箏洗了把臉,隨即吩咐春桃:“去給我挑一身素凈的衣服。” 春桃稱是而去,片刻后卻是取來了數件衫裙,慚愧地道:“平日都是夏蓮選好衣物送到房里,奴婢也不擅長這些,只好煩夫人親自挑選。” 顧云箏邊選衣服邊問道:“夏蓮……似乎是太夫人派到正房的?” “是。” “怪不得。”顧云箏猜測,夏蓮的職責就是變著法子把自己打扮成丑八怪。這種人,她不留在此地也就罷了,若是留下,不出三日就會打發出去。之后,她選出一套瑩白色衫裙,“再去找一雙顏色素凈的鞋子。” 春桃稱是而去,旋踵取回一雙瑩白繡云紋鞋子,服侍著顧云箏穿戴齊整。 用罷早飯,春桃笑吟吟取過幾冊劍譜,“夫人是看劍譜,還是去習武場?”打量一下顧云箏的臉色,又建議道,“要么您還是再靜養幾日,身子將養好才是正理。” 不是看劍譜就是習武,人的日子原來可以過得這般單調。顧云箏嘆服,隨即擺擺手,“你下去吧,我歇一會兒。” 眼前有人的時候,顧云箏難過,眼前沒人的時候,她整顆心似被油烹,更難過。 勉強熬到午間,顧云箏吃了幾口飯,詢問春桃:“我想回趟娘家——” 春桃卻為難地道:“可是太夫人與侯爺都不會允許,最多是讓太太過來看看您——要奴婢去通稟太夫人么?” 用回娘家為由離開的計劃就這樣成了泡影,顧云箏煩躁起來。 放下碗筷,顧云箏帶上昨夜收起來的荷包,又去了練功場,沒讓人隨行。 轉入更衣的房間,看到幾套衣物,都是黑色箭袖及膝上衣、黑色中褲,另有兩雙黑色小馬靴。 換上衣物、馬靴,她以練習騎射為由,命人帶來一匹駿馬,決定硬闖出府。 稍稍消化了熾烈的殤痛,接受了最為殘酷的事實之后,洶涌而至的是心焦如焚。她已不能忍受,一刻也不能再停留,不去考慮任何行徑的后果。 午后的習武場,只有兩名小廝沒精打采地坐在樹蔭下。 顧云箏上午過來的時候,已經看到了東側一道側門。她尋了個借口將兩名小廝打發去了前院,隨即牽著馬直奔側門。 馬蹄聲使得正在打瞌睡的看門家丁睡意全消,站直身形,回身就將虛掩的門關了起來。末了他才躬身行禮,“夫人……” “閃開!” “夫人想離府的話,容小的先去通稟太夫人、侯爺一聲……” 家丁話沒說完,顧云箏已出手狠切在了他頸部。他悶哼一聲,倒在地上,當即昏迷不醒。 她想離府,也只有回娘家一個借口,可那是不被允許的——若非如此,她何必硬闖。 牽馬走出側門,入目的是一條南北向小路,東面則是遼闊原野。秋風拂動著半人高的枯黃草木,織成一幅蒼涼豪邁之景。 四下環顧,顧云箏打馬向北,到了橫貫東西的大路上,往人煙荒涼的西方而去。只有先走出霍天北眼界,才能奢望返回京城。 她知道,這么做必然會連累一些無辜之人。只是,至親都已慘死,她還能在乎誰的安危。 離霍府越來越遠,顧云箏慢慢放松下來。可片刻之后,便見遠方一列輕騎帶著煙塵而來,大約五六十人。 因為相隔太遠,這些人又皆是身著黑衣,讓她對他們的身份無從辨識。 只是,那般驍悍的氣勢,隔得再遠也能讓人清晰地感受到。顧云箏疑心他們是霍天北麾下官兵,更疑心他們是悍匪。 不論是什么人,她都是寡不敵眾,應該盡快繞路避開。是因此,駿馬即刻離開大路,四蹄踏入曠野。 事實上,一列輕騎是霍天北與部分友人及數名得力手下。 此刻,霍天北的貼身小廝徐默道:“那匹馬是我們府中的,那女子——似是夫人?” 霍天北也正望向遠處駿馬上那道身影,不大相信顧云箏會只身離府。那女子是活得比他還無情兼無趣的人,心里只有習武二字,相傳對親人都視而不見。這樣的人,離府是為何事? 又凝眸細看兩眼,霍天北打個手勢,“攔下!” 于是,策馬疾行的顧云箏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哨聲,隨之發生的,是胯|下駿馬一聲嘶鳴,轉頭就向那列輕騎奔去。 那列輕騎也正極速趨近。 顧云箏極力帶住馬,心也懸了起來。 之前因為輕騎人多,也無心思打量。此刻隨著距離拉近,她一眼就看到了昨日才見過的霍天北。又回眸望向來時路,無人來追趕。 這么短的時間,就算是用鳴鏑箭報信,霍天北也不能這么及時地出現。此時與她迎頭相遇,必是偶然。 是以,顧云箏能夠抱怨的,也只有運氣太差。 霍天北命隨行之人留在不遠處,獨自策馬到了顧云箏近前,不耐地問:“去何處?” 顧云箏比他更不耐煩,“四處走走,再回趟娘家。” 這答案讓霍天北很是不悅,語聲雖低,語氣卻變得粗暴:“滾回去!” 顧云箏本就因為打算落空懊惱至極,此時聽得他這般蠻橫的言辭,雙眼迸射出寒芒,從牙縫里磨出兩個字:“悍匪!”挑了挑眉,又輕聲道,“我因何不能回娘家?你給我滾開!” 被斥為悍匪的時候,霍天北神色驟冷,聽聞她的質問,漾出殘酷笑意,卻是不屑回答,點手喚人:“送夫人回府!” ☆、第003章 只要與一個人掛著親眷的名分,即便勢如水火,在外人眾多的場合下,也要為對方留幾分顏面。否則,顏面掃地的其實是自己。 有些事不是不能做,而是不屑去做。 恰好,霍天北與顧云箏都是這種人。 顧云箏之所以壓著火氣回府,也是因為自知寡不敵眾。否則,便是有三分勝算,也會冒險一試。 兩個人策馬到了垂花門外。 霍天北下馬之后,冷聲吩咐徐默:“調派人手去正房,日夜保護夫人。” “是!” 顧云箏回眸瞪了他一眼,愈發厭煩他了。之后就發現,方才她離開好像沒有發生一樣,內宅很是平靜,路上遇到的下人的驚訝,完全是因為她與霍天北走在一起。 霍天北步履悠閑地走在后面,看著前方那道窈窕卻顯得暴躁的身影,心頭狐疑更重。 這女子他便是不聞不問已久,只見過三兩次,卻不妨礙他了解她一些性情。而今日種種,她分明要顯得比他還易怒、咄咄逼人——著實的可氣。這意味的是什么?往日那樣呆板無趣的性情,是她刻意做出的?有必要么? 顧云箏走著走著,想起自己連路都不認得,不確定哪一所院落是自己住處,因此慢慢放緩腳步,回頭問了霍天北一句:“跟著我做什么?興師問罪?” 霍天北沒接話,丟給她一個“廢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