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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繡芳華》

    作者：九月輕歌

    ☆、第001章

    元熹五年，秋。

    西域，霍府。

    落日熔金，煙霞璀璨，迤邐光影籠罩著雕梁畫棟的深宅大院。

    前段日子，府里出了一檔子事：一向習(xí)武成癡的四夫人顧云箏病了，而且這一病就是多日臥床不起。

    顧云箏是霍天北的結(jié)發(fā)夫妻。

    霍天北襲定遠(yuǎn)侯爵，任西域總督，更是如今霍府的一家之主。

    按理說，顧云箏病倒，該是府中人人重視的事情，卻偏偏，除了正房的下人，無人在意，連談?wù)撨@話題的心情也無。

    此刻，丫鬟春桃、秋月站在抄手游廊下，低聲談?wù)摗?/br>
    秋月忐忑道：“將養(yǎng)了這么久，還不見好。夫人不能就這么……撒手走了吧？”

    春桃瞪了秋月一眼，“胡說什么呢！夫人不過是摔了一跤。”

    秋月怯懦地道：“可、可侯爺命格克妻啊，夫人本是武藝高強，若不是因著侯爺克妻，夫人怎會無故摔倒，陷入昏迷……”

    春桃不耐煩地擺擺手，“住口！整日里就是這些喪氣話！”隨即秀眉輕蹙，語帶愁悶，“太夫人、侯爺都是不聞不問，這也罷了，太太也不過來探病……”末了轉(zhuǎn)入室內(nèi)，到了千工床前。

    臥在床上的顧云箏眉心輕蹙，“出去。”

    春桃默默退出，連日來縈繞于心頭的狐疑更重。夫人是少見的武癡，自幼對何事都不上心，話少，語氣呆板。自從臥病休養(yǎng)之后，語聲未變，語氣卻是寒涼之至。那雙原本懵懂無辜的美眸，如今流轉(zhuǎn)著瀲滟光芒，目光冷冽如冰。最重要的是，夫人問過她不少奇怪的問題……

    顧云箏抬眼望向承塵，眸色轉(zhuǎn)為黯沉，慢慢盈滿痛苦、絕望。

    誰能料到這一日，一夢醒來，時光已是兩年后，變成另外一個人，往日記憶都在，家人、榮華卻已隨時光消亡。

    她本是鎮(zhèn)國將軍云家女，能文善武，譽滿京城；父母寵愛，手足相親。那時總覺人生無憾，無從料想那場生涯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

    最后的記憶也是秋日，元熹三年的秋夜。她被滿臉驚慌的丫鬟搖醒，說是圣旨到了將軍府，府中怕是要出大事。她很想起身，卻是周身無力，勉強坐起來便又倒下，之后意識陷入混沌……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她是從春桃口中得知——

    那道圣旨是將云家滿門抄斬，誅三族。隨圣旨而去的是，是千名精兵。

    春桃復(fù)述了聽來的傳言——人們都說，那一夜的鎮(zhèn)國將軍府，真正的血流成河。

    春桃還對她嘆惋：“原本人們都以為，云大小姐能文善武，能逃出將軍府，躲過這滔天大禍，卻沒想到，那日云大小姐昏睡不醒，輕而易舉被人殺了……”

    的確，輕而易舉就被人殺了，身死換來的，不過是旁人幾句唏噓。

    她不愿相信，幾次驗證，結(jié)果相同。

    這段時日，她被這噩耗打垮，劇痛侵襲至骨髓心扉。

    試著習(xí)慣與痛苦相伴之后，想到現(xiàn)狀，是沮喪，是更深的絕望。

    如今她是六品官之女顧云箏，霍天北之妻。出嫁前名不見經(jīng)傳，出嫁后是武癡的消息散布至西域各處，無人不知。

    霍天北其人，她從未見過，卻不陌生。

    定遠(yuǎn)侯霍家，世襲侯爵，幾代榮華。原本定居京城，十二年前敵國西夏屢次入侵西域，老侯爺奉旨赴西域任總督。后因戰(zhàn)事不斷，舉家定居西域。

    在霍天北之前，霍家是名揚天下的忠烈之家。

    自從霍天北襲侯爵任西域總督之后，霍家在世人眼中，已是亦正亦邪。

    按現(xiàn)今年份算，是六年前，西夏國發(fā)兵西域，年僅十七歲的霍天北奉父命率兵殺敵，一路將敵兵驅(qū)逐出境，更乘勝追擊，拿下敵國兩座邊城。

    霍天北因此揚名，此后屢建戰(zhàn)功。在老侯爺去世之后，朝廷選拔不出比他更適合鎮(zhèn)守西域的將領(lǐng)，他就成了下一任總督的不二人選。

    人如霍天北，對于她這樣的人，原本只有欽佩敬重。

    可在之后一次戰(zhàn)事中，五百精兵因出襲失利，霍天北竟下令全部軍法處決。這樣對麾下將士無一絲仁心的人，實屬異數(shù)。

    再有，她堂姐被指婚給霍天北，抵達(dá)西域境內(nèi)時，竟下落不明，婚事由此作罷。之后，又有高門女遠(yuǎn)嫁西域，在遠(yuǎn)嫁途中出事——這一個卻非無下落，而是身死。

    在這之后，霍天北克妻的消息不脛而走，傳得天下皆知。

    而顧云箏反感霍天北的原因，不僅僅是這些。

    因為她堂姐始終生死無果，事情太過蹊蹺，云家自然要與霍天北討個說法，霍天北卻是漠然以對，連個回話都不給。

    在那之后，霍天北擴張兵力，引得朝廷官員疑心他有為來日謀反屯兵的野心，她父親是其中之一。幾人上奏皇上，卻不料，朝廷竟有三名閣老齊齊站出來為之辯駁。這引發(fā)的結(jié)果，是上奏之人無一幸免被皇上懲戒，各挨了三十大板。

    那次要了她父親半條命，云家與霍家的仇也結(jié)深了。

    如果沒有那番腥風(fēng)血雨，如果她還是云箏，與霍天北相見的話，唯有劍拔弩張。

    諷刺的是，她竟成了霍天北之妻，而且處境堪虞。

    院中一些下人以為她已病得起不得身，籌謀著尋找新差事之余，把她房里往日是非當(dāng)笑話講——

    例如這門親事是太夫人做主，成婚當(dāng)夜，霍天北都不曾回房就寢，至今時今日，也只來過三兩次；

    例如在她進(jìn)門后，太夫人先后給霍天北添了三房妾室，霍天北沒讓妾室給她敬茶，對妾室也是不聞不問，連她們住在何處都不知；

    例如太夫人知道她的喜好，只由著她潛心習(xí)武，連晨昏定省都免了去；

    例如顧太太也是奇得很，大事小情都只聽從太夫人吩咐，由著她被霍天北冷落……

    例如這些事都因她不爭氣，太夫人又是老侯爺?shù)睦^室。

    種種相加，足見身體原主將日子過得一塌糊涂。

    可對于如今的顧云箏而言，這樣的情形并非壞事。若是被霍天北青睞，于她才是真正的災(zāi)難。

    云家覆滅，身在西域的人不曾聽說原由，只知皇上獲密報，且有證據(jù)證明云家與敵國互通書信、蓄意謀反，另外還有一件不能公之于眾的滔天大罪，從而使得皇上大怒，下了滅門旨意。

    那個向皇上彈劾云家的人是誰，無人知曉。

    鑒于家族宿怨，顧云箏不能不懷疑霍家。

    她此刻最應(yīng)該做的，是振作起來，返回京城，設(shè)法查清家族慘案真相，而不是留在這里。

    思及此，她忽的坐起身來。

    恰是此時，春桃前來通稟：“侯爺帶著大夫過來了。”

    顧云箏又躺回去，她一點也不想見到那位名義上的夫君。可如果他就是處心積慮謀害云家的人，就必需要見上一見，省得日后不知仇人真面目。

    大夫先過來把脈，并非以往那一位。

    把脈之后，有男子身影出現(xiàn)在屏風(fēng)后，問道：“怎樣？”語聲清朗，透著淡漠的涼。

    大夫恭聲回道：“稟侯爺，夫人并無大礙，將養(yǎng)幾日就好。”

    霍天北。顧云箏望向屏風(fēng)，頎長挺拔身影隱約可見。

    “那就好。”霍天北無意再往下聽。

    大夫告辭。

    片刻后，霍天北緩步轉(zhuǎn)過屏風(fēng)，走入顧云箏視線。

    真正的美男顏，能讓華廈黯然失色，亦能讓陋室蓬蓽生輝。

    顧云箏不論情愿與否也要承認(rèn)，霍天北就是這種人。

    雖然這封疆大吏不知何故穿了一襲黑色箭袖布袍，衣袂還有幾分破損，卻似一道炫目的光，讓室內(nèi)一切莫名亮麗幾分。

    濃眉微揚，似經(jīng)妙手修飾。雙眼神光充足，雙眸似是浸染了寒星光芒，眼波微一流轉(zhuǎn)，便漾出鋒利迫人的光芒。雙唇弧度完美，唇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

    氣度尊貴優(yōu)雅，又顯得落拓不羈。如此矛盾，融合在他身上，竟也不會覺得突兀。

    顧云箏著實沒想到，這亦正亦邪的男子，有著無一絲瑕疵的俊顏。

    皮相最是容易迷惑人的眼和心。她垂下眼睫，閉目養(yǎng)神。

    霍天北走到千工床近前，先是環(huán)顧室內(nèi)。

    上一次來正房，是什么時候的事？他不記得了。這間寢室，他是第一次步入。

    這段日子，前來為她診治的大夫是信得過的，總說她無事，她卻總是臥病不起。覺得蹊蹺，只好過來看看。

    之前曾懷疑，這武癡開了竅，在人慫恿下和他耍心計。他也就過來看看，辨出情形好做定奪。

    斂目看向千工床，床上的女子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并無病態(tài)，此刻正在閉目裝睡——還如以往，不愿與他講話的樣子。

    霍天北轉(zhuǎn)到南面的椅子落座，打破沉默：“大夫說了，你并無大礙。”這時的語聲，透著漫不經(jīng)心。

    顧云箏嗯了一聲。

    “既然死不了，因何臥病不起？”

    本性使然，顧云箏險些就帶著敵意瞪向霍天北，隨即便是心頭一黯。

    她不再是云府嫡女，如今是任人輕視冷落的顧云箏。

    計較這些所為何來。

    她若能如愿離開此地，余生自當(dāng)為家門討回一個公道。

    她若不能如愿，不會由著誰輕慢自己。

    她若不好過，誰也別想安穩(wěn)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