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杜若蘅不可能察覺不到他的轉變。她松了半口氣,同時又變得煩躁。她厭惡這種不發一言就兀自改變的周晏持,留她在原地草木皆驚,開始由他,結束也由他,卻又不曾解釋一句話。沒人會喜歡這樣的感受。 她給蘇裘打電話,表達想法,抱怨周晏持逼迫她讓她透不過氣。 蘇裘正在磋磨指甲,說你透不過氣來跟我說什么,直接去找周晏持不是更好。 杜若蘅頓了一下,才冷著臉說你開玩笑么,我才不找他。 “為什么不找?” “……” 蘇裘說得很簡單:“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看不慣,那就直接做掉他好了。半夜隨手一刀,要么切在他脖子上,要么切在他下半身,隨你的便。” 她沒能解決任何問題,杜若蘅興致索然地掛了電話。 臨近中秋的時候杜若蘅接到一個電話,陌生號碼,歸屬地來自中國甘肅。她接起來,對方果然是她資助的山區兩個孩子中的一個,帶著小心翼翼的恭敬向她問候中秋快樂,同時感謝她在兩個月前另一筆巨額的資助。 幾千塊錢對于他來說已經是巨額。杜若蘅問他在哪里打的電話,小孩說是在鎮上。 杜若蘅的態度因而愈發溫柔,她循循善誘,接下來又得知了小孩是翻了兩座山才到了鎮上,只為給她打一通電話。這讓杜若蘅動容,讓他下次不要再這么辛苦。又問他山中冷暖,允諾過幾天便寄冬天的衣服過去。兩人又說了好一會兒才掛斷。 中秋節后不久是杜若蘅的生日。周晏持在生日前夕站在周宅的客廳里,跟女兒打商量,問她是否能允許在生日當天讓父親母親單獨相處一天的時間。 周緹緹不是個好糊弄的孩子,她目光如炬地看著爸爸:“你又想做什么?” 周晏持面無表情回視她:“什么叫‘又’?” “‘又’的意思就是你失敗過不止一次嘛。” “……”周晏持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話,“總之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準提前告訴mama。” 話是這樣說,然而周晏持心里并沒有底。從一定程度上說他現在其實很難再賦予她什么驚喜,一個晚上的短暫時光,更是難以讓杜若蘅動容。燭光晚餐對她而言早已失去效用,她寧可拿電影獨自消磨一個晚上,也不會想同他一起做這種事。 但他仍然準備了花束,還有其他的禮物,以及一番對話。他們要怎么開頭,他要怎樣讓她更高興一些,她可能說出的一些傷人的話他拿什么抵擋,都要一一想到對策。 生日的當天上午周晏持給杜若蘅撥電話,回應的是卻是已關機狀態。他以為她還未睡醒,便去公寓找人,敲門無人應答。等找到鑰匙開門,卻發現里面一個人影都沒有。 周晏持坐在公寓窗邊的沙發上,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撥電話,直到手機快要沒電,電話中回應的一直都還是關機狀態。傍晚時分他終于接通,杜若蘅還未來得及說話,這邊已經冷聲問出口:“你究竟在哪兒?” 杜若蘅沉默了一下,冷冷回答:“跟你有什么關系?”說完就掛斷。 周晏持揉著眉心在客廳轉了好幾圈,劇烈起伏的情緒終于勉強壓下去。于是再次把電話撥過去,幾遍過后終于接通,杜若蘅在那頭冷著臉不開口。 周晏持深吸一口氣,話語軟下來:“我給你打了一天電話,一直關機,你不在家,我很擔心你。” 然后他低柔著聲音:“今天是你生日,你忘了?” 過了一會兒杜若蘅才回答:“我不在t市。” “那么你在哪里?” 那邊猶豫片刻,最終報了甘肅的一個山區縣城的名字。周晏持的語氣驀然嚴厲:“你去那種地方做什么!” 杜若蘅一言不發掛了電話。 再打就怎么都不通,后來杜若蘅索性關機。周晏持揉著眉心又在客廳轉了幾圈,然后拎著車鑰匙往外走。一邊給張雅然打電話,讓她定最近一班前往甘肅某城市的機票。 張雅然說得跟他剛才沒什么差別:“您去那邊做什么?” 周晏持臉色沉得能滴水,直接甩了電話。 他沒有回周宅,什么都沒帶就去機場。所幸張雅然早已被調^教有方,將平時周晏持常備在公司的一套行李箱給他帶了過去。送到機場的時候遠遠看見周晏持站在安檢附近,一身修長玉立,手里拎著一盒小巧精致的曲奇餅干。 張雅然張了張口,沒多問,默默把行李箱交給了老板。 周晏持在過了零點之后才下飛機。他想就此入山,卻沒有司機肯走夜路。將路費加到一定地步后終于同意,半路卻又下了雨,便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前行一步。 這樣耽誤了一整天時間,到了第三天他才到達縣城。四處詢問卻被告知杜若蘅早已離開,似乎是翻山去了前面的村鎮上。 周晏持氣得咬牙,忍了又忍才沒當場發作,于是又星夜前往村鎮上。 山路難走,車子顛簸異常。周晏持到達村鎮的時候又是晚上。 這樣的地方向來只有人走出去,少有人走進來。來客寥寥無幾,周晏持一進入便吸引眾多目光。他稍微問一問,便得出了杜若蘅的去向。據說是去了資助的孩子家做客,有兩三個小孩領著他去杜若蘅的臨時住處,他坐在門前等的時候往窗戶里看了看,一張木板床一條竹凳,再簡陋不過的條件。 到了月上西天的時候杜若蘅才回來。她垂著頭一直想事情,走到面前才看見他,嚇了一跳,僵硬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周晏持神色自若,他將手里的餅干盒提起來,跟她說:“晚上吃飽了沒有?這里有曲奇。” 過了一會兒杜若蘅才回過神,慢慢走過去。她在他身邊坐下,對他手中的餅干沒有客氣。她剛才確實沒有吃飽,這里的條件太惡劣,她所資助的孩子父母為了答謝,本要將家中唯一一只花雞殺掉,被她勸了半天才打消念頭。最后她跟著一家五口一起喝粥,事實上這兩天來到山區她一直連著喝粥,始終處于半饑餓的狀態。 杜若蘅把曲奇吃得香甜,這簡直是她這些天吃得最好吃的東西。周晏持給她開了一盒牛奶,然后忍不住去摸她的頭發,又將身上的風衣披在她身上,最后仍然沒能忍住嘮叨:“怎么想起到這種地方,窮山惡水,有什么好?” 杜若蘅隨口說:“來看望資助的兒童。給他們送冬衣。” 這不是最終答案。于是他問:“還有呢?” “凈化心靈。” 這也不是最終答案,但周晏持沒有再追問下去。 周晏持在下了飛機后買了許多零食,目的就是想到杜若蘅吃不飽的問題。對于他的這種行為杜若蘅發自心底感激,于是她道了謝,語意很真誠。 周晏持進了房屋,在手電筒的將就下環視一周,卻說:“應該再買床被子帶過來。” 她瞥了他一眼:“你不如再買張床,然后在這里蓋所房子。” 在來到這里之前,兩人都從來沒有住過這種粗疏地方。卻同時也已經很久沒有像今晚這樣安寧平和地相處過。周晏持將杜若蘅攬在懷里,兩人從頭到腳的緊緊相貼,夜里微寒,她露在外面的鼻尖發冷,只稍微抽了抽鼻子,便有手心捂上臉頰,將她密不透風地包裹。 她閉上眼一動不動,也不想講話。十根手指貼在他懷里。過了片刻,只聽到他在黑暗中一聲低低的嘆息。 杜若蘅孤身一人來到這里,不能說沒有產生過害怕的念頭。尤其在夜里,怎么可能不害怕。她一個人住在這種支教老師住的宿舍,月上中天的晚間方圓百米之內空無一人,只聽得到呼嘯而過的山風,像是能把門板都刮開,搖曳得窗上盡是森森枝椏的影子,甚至還能聽到隱約的聲音,不知是山風,還是狼嚎,還是更可怕的事物。她其實這幾天一直沒怎么睡著,心里害怕到極點,閃過無數種亂七八糟的念頭。 直到今天晚上見到周晏持的那一剎那,杜若蘅不想承認,她其實有種軟弱的想哭的沖動。 他的氣息從未像今晚這么牢靠。讓她迅速放松下來,幾乎是在眼睛閉上的同一時間,就已經踏實睡著。 周晏持卻幾乎沒怎么睡。他想的事情多,手中摸到的又是久違的一副骨rou。只不見沒幾天,卻總疑心她瘦了不少。更何況床窄小,而杜若蘅的睡相不好,一會兒踢他一會兒踹他,讓他不得不一直替她蓋被,過了一會兒她卻又緊緊扒住他,周晏持好不容易瞇眼小憩片刻,又被她壓得透不過氣來。 他索性不再睡,摟著她,靜靜側臥看著她一副安睡模樣到天亮。 作者有話要說:沒能完結……________'' 還有大概兩章的樣子。(如果不再爆字數的話) 來推個文好嘛—— 是今大人的文向來有保證喲,溫暖治愈系,好看得妥妥噠!最近她又開文啦! 鏈接如下,點擊穿越: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杜若蘅倒是一夜好眠,在第二天清晨神清氣爽地起床。周晏持感覺到她從他身上爬過去,下床的時候他閉著眼沒有動。片刻后聽見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睜開半只眼,看見她正蹲在地上,翻他的行李箱。 密碼杜若蘅早已爛熟于心,他從來沒有改過,一直都是她的生日而已。打開以后翻了半天都仍然只是巧克力牛奶與餅干,她早上不想吃這些,便回身去推他,抱怨:“你怎么只買些這種東西?” 周晏持終于睜開眼。順勢抓住她的手,在掌心慢慢揉捏。長時間的奔波讓他疲憊,以至于看她的眼神比往常更添朦朧溫柔。前一夜他沒能好好打量,如今看了半天,最后說:“黑了一點。” 杜若蘅不樂意聽到這樣的話,將手掙脫開。她打算自己做點粥,周晏持在身后坐起來,同她說:“今天跟我回去吧。” 杜若蘅后背一僵,沒有回話。 上午天氣晴好,有小孩來找杜若蘅問數學與語文的問題。這里的支教老師前段時間在完成三個月的教學任務后便返回了城市,自此已經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再來新的教師。杜若蘅作為難得出現的知識人才,被好幾個好學的小學生追著問問題。杜若蘅都相當耐心地給予了講解,每回答完一個小孩后還會分發一塊周晏持帶來的巧克力。 周晏持在她身后不遠處站著,面無表情。杜若蘅被圍得人太多,有小孩都夠不到她的衣角,便打算退而求其次,拽著本子來問周晏持,結果立刻被他瞥過來的一記眼神嚇得退了回去。 杜若蘅忙得無暇抽身,錯眼看到這一幕,指責他:“要么你就回去,要么你就幫忙。總之至少你別在這兒幫倒忙行不行?這里的小孩本來就膽小,你嚇他們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周晏持愈發面沉如水,過了片刻還是慢慢走過來。他臉上沒有笑容,手中卻接過一個小孩的練習冊,開始教給他們發音——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快到中午的時候孩子們終于離去,臨走前禮貌有加,讓杜若蘅印象深刻,眼角眉梢都帶著輕松意味。直到周晏持又將問題拋了出來:“中午再不走的話,天黑之前就趕不到縣城了。” 杜若蘅眉毛沒有抬一下:“我暫時不回去。” 周晏持看了她一會兒,才問出來:“什么意思?” “我會在這里先呆上一段時間。昨天跟村長溝通過了,我權當支教老師先住一段,等新的老師到了之后再說。” 周晏持眉心緊緊皺起:“為什么會做出這種決定?再過一個多月這里溫度就要降到零下,萬一到時候還沒人來,大雪封山了你打算怎么辦?要在這里呆一個冬天?到時候緹緹怎么辦?家里怎么辦?做事之前怎么都不跟我商量?這么貿然下決定,也不考慮后果?” 他的口氣不好,杜若蘅的態度更差:“這村子里的人大雪封山了多少年也沒見凍死,我做什么事為什么還要跟你商量?你不喜歡我就不能做了是不是?我又沒有強求你來。你不習慣可以現在就走。” 周晏持深深吸一口氣,才將這么多戳心戳肺的話勉強咽下去。 兩人算是徹底談崩,周晏持面沉如水,眼神冰霜雨雪一樣地冷。午飯杜若蘅一人兀自吃得專心,周晏持看著她,一口飯都沒咽下去。過了晌午司機抽完煙來請示周晏持什么時候動身,他說:“現在就走。” 杜若蘅懶得送他。正好有小孩跑來找她聊天,她找了個被纏住的好借口,完全無視身后周晏持快要將她看出一個洞的眼神。片刻后他將所有零食都放在桌子上,還有他帶來最厚的一件大衣也留下。真正離開的時候杜若蘅仍然懶得回應他,直到車子發動引擎,越走越遠,最后拐彎看不見,杜若蘅臉上的笑容才維持不住。 小孩子怯怯問她剛才那是誰,杜若蘅差點將“王八蛋”三個字脫口而出。忍了忍才冷著臉說:“不認識。不用理會他。” 不過片刻小孩子就離開,杜若蘅一人坐在門前臺階上,秋風瑟瑟,她雙手橫搭著膝蓋,在心里恨恨將周晏持從頭到尾變著花樣折磨了一萬八千遍。忽然聽到有腳步聲,繼而眼簾內出現一雙鞋子,最后是一道熟悉身影。 周晏持低頭看著她,眉眼間清俊而溫柔。 她揚起臉跟他對視片刻,語氣不善,帶著微微不穩:“你還回來做什么?” 周晏持半蹲下來,將她發涼的雙手揣進懷中,輕嘆一口氣:“哪能真丟下你。” 杜若蘅沉默片刻,冷聲說:“誰相信?過了這么久你才想到要回來。” 他給她看手腕上的時間:“才過去五分鐘而已。” 晚上兩人擠在條件艱苦的宿舍里,蓋著棉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周晏持跟她絮叨這幾天t城的事,還有周緹緹的成績,還有遠珩,一般情況下杜若蘅都不想聽他嘮叨,他的話老是比她還多,這總讓她心煩,但今晚兩人相處得實在融洽,她不忍心打斷他。 周晏持揉捏她的手,觸感仍是細膩綿軟的一團,和記憶中多年前一樣,讓他連心都發軟。昏暗里他的指腹摸到她的鼻尖,然后傾身吻上去。他的動作小心,試探的意味更多一些,可杜若蘅沒有推開他。過了半晌他才挨著她錯開一些,深深嘆息一聲。 杜若蘅發出聲音,破壞了他心中一時的感觸:“你什么時候走?” 他無言,半晌開口:“你不能過會兒再問這個問題?” 杜若蘅在黑暗里歪著頭看他。 “我不走。”他低聲說,“我就在這里陪著你,一直到你也離開的時候。” 杜若蘅默不作聲。這是最好的回答,到目前為止,她歷數心中的相識,也只有周晏持一人能這么回答她。 這一時刻說不動容是假話。這種條件艱苦的地方,他的陪伴已經不止是錦上添花。 又過了良久,周晏持突然輕聲開口:“你不想復婚的話,隨你就是。我也沒有逼著你非這樣不可的意思。” 杜若蘅后背一僵,聽見他接著說:“你不打招呼跑來這種窮鄉僻壤,寧肯呆著也不想回t城,我要是沒猜錯,你應該就是因為這個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