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她很快就打電話告訴嚴央,她很喜歡這份禮物。 對著嚴央,似乎這些rou麻話都很容易說出口,可是當她面對自己的母親,總是沉默。她很想問她,當年是否后悔有了她這樣的女兒,可是又怕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便永遠都不敢問。 阮湘南第二天還有兩臺手術,不過都是小手術。 所以當她在手術室外看見葉醫生的時候還是震驚到了,而做麻醉的醫生比她還震驚,就差滿地找下巴。 葉醫生叫葉徵,長得五官秀美,眼角還有一顆淚痣,一次性藍色無紡布的帽子在腦后打了個兔耳結,露出整張臉來,更顯得氣質高潔。他是醫院里最年輕的主任醫師,也是阮湘南的師兄,還是同一個導師帶出來的。 阮湘南已經換上湖藍色的手術服,只好低頭默默戴橡膠手套。 葉徵跟大家簡單地打了個招呼,走到阮湘南身邊,笑著問:“你那件被畫了畫的白大褂最后有什么下場?” 那件被畫了小新扭動著跳大象舞的白大褂直接進了垃圾桶,她對于能夠把圓珠筆涂鴉的痕跡安全洗干凈這件事不抱希望。 阮湘南回答:“它去了它該去的地方?!?/br> “嗯,壯烈犧牲?!比~徵點點頭,“別緊張,今天你才是主角?!?/br> “……那你呢?” “我?我是來拉鉤的?!?/br> 阮湘南突然覺得他的笑話真的很冷。葉徵相對她來說,真的是資深了,今年還提了副主任,居然來給她打下手,這一定是她今天早上起床的方式就有問題。 只見葉徵轉過身,朝幾個實習生拍了拍手,示意他們聚攏過來:“等下大家仔細觀摩阮醫生的手術全過程,回頭寫個簡單的報告上來?!?/br> 這類小手術對于她這樣從本科就一直實習直到博士畢業前夕終于轉正的人來說,早就輕車熟駕。麻醉劑的氣囊和心率監控器一直發出勻速的滴答聲,配合這有規律的響動,葉徵輕聲給實習生講解她的每一步動作。 阮湘南被頂燈照著,都覺得攏在無紡布帽子底下的頭發都有烤焦的趨勢,太陽xue有汗水滑下來,不是緊張,就是單純熱的。邊上巡回的護士立刻幫她擦汗。 手術順利結束,關燈撤臺。 阮湘南在外面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稍作休息。葉徵也走過來,勾起嘴角笑道:“我聽說下個月去英國交流的人選里就有你,恭喜?!?/br> 她伸了個懶腰:“其實我挺擔心的——”她頓了頓,又道:“我英文水準這么差,到了英國該怎么活下去?” 葉徵笑:“過分謙虛就是虛偽?!?/br> “我什么時候說過我不是虛偽的人了?” “據說你昨天被卓琰綁架了?” “據說?是聽誰據說?” 葉徵側過臉瞟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雖說你跟卓琰的關系一直都有點劍拔弩張,可我直覺你并不討厭他?!?/br> 又在套她的話,每個人都說葉徵如何高潔文雅凜然不可犯,她卻知道他這個人有時候實在惡趣味極了。 阮湘南字正腔圓地回答:“何止不討厭,我還很喜歡他呢?!?/br> 正跟秘書說著話的卓琰忽然打了個噴嚏。 身邊那位黑色直發鼻尖挺翹的女秘書立刻問道:“卓總,你還好吧?難道昨天的約會不夠愉快嗎?”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卓琰跟人約會。照理說,以卓琰這樣在本市數一數二的黃金單身漢的身份,下了班去找個小明星吃個飯再共度良宵,接著換下一個,應該是很簡單的事??墒菑乃龓退懦鰜淼娜粘瘫砩蟻砜?,他最愛的就是戶外運動,沖浪滑雪攀巖或者去球場跟人打斗牛,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身體狀況出現問題了。 難道運動場上揮汗如雨真的可以取代正常生理需求? 卓琰把一堆文件夾堆在門外的秘書桌上:“安雅,如果你能立刻把有用的資料理出來,你就會有完整的下班時間,而不是義務加班?!?/br> 安雅待他轉過身去,朝著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嘴里卻畢恭畢敬地回答:“是,卓總。哦對了卓總,林佳意小姐問你周末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林佳意是阮湘南的表妹,也就是那位在飯桌上跟阮湘南嗆聲的姨母的女兒。卓琰想也不想地回答:“轉告林小姐,我周末約了人打球,在城郊的舊工廠,她要是想上場打球就來吧?!?/br> 安雅立刻就把原話轉告給林小姐,林佳意在電話那頭沉默許久,問:“他真這么說?” 安雅用最溫柔的聲音回答:“是的,這是卓總的原話。” 林佳意最后無言地掛斷了電話。 然后安雅在預約名冊的最后一行上打了個小叉,她看了看面前堆積的文件夾,忽然暗道不好,忙給男友發短信:“不好意思啊親愛的,我今晚又得陪老板加班了?!?/br> 男友很快就回復了:“又加班?你老板是不是對你有想法啊?” 安雅不由想起她還沒畢業時來星展制藥應聘秘書,面試官狠狠地挖苦了她太過隨意的慢跑鞋和熱褲,她坐在樓道口,埋頭掉眼淚。然后卓琰從安全通道走下來,正好看見她,回過來的時候遞給她一杯熱咖啡。她當時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覺得來人太帥盯著看就忘記掉眼淚。過了兩天,人力資源竟然通知她來辦入職。 她現在是卓琰的秘書,當然也僅限于秘書。這樣算起來,她真的要懷疑卓琰是不是出現身體狀況了。 她給男友回短信:“親愛的我當然最愛你啦,我一定不會屈服于老板的yin威的,你要相信我?!?/br> ☆、004 醫院的新排班通知下來,阮湘南查了一下自己的,竟然極其幸運地分到了周末兩天假期。護士長瞧見了她,恨不得戳她的脊梁骨:“看你那股得意勁,其實你心里樂開花了吧?你也就會偷著樂!” 阮湘南何其無辜:“說不定周末還要空一點?!?/br> “每次跟你值班,晚上都會空一點,但是這次分到了李醫生,他每次值班狀況就特別多?!?/br> 阮湘南摸摸護士長的肚子:“懷上了?讓我來聽聽胎音?” “走開走開,沒有的事,我這是吃撐了!”護士長極驕傲地說,“這叫福氣。哪像你瘦不拉幾的?!?/br> 阮湘南笑著跳起來走人。 雖說她這人有點混蛋,但是在整個醫院上上下下人緣都挺好,唯獨就是理不清她的家庭關系。人生難以圓滿,所以大概她是缺少了親情的緣分吧。 她往家里走去。她當初看中現在買下來的小戶型也是因為交通和買菜都方便,周邊物價也低,離醫院只要步行十分鐘,就心甘情愿背上二十年房貸。其實這樣的生活也不錯,總比以前要好。 她在樓梯口碰上了樓下的陳阿姨,她是個熱情的人,見到了飯點硬要拉她進去吃飯:“湘南啊,等下再幫我看看司朝的功課好不好?他明年就要高考了,可我多問兩句他又不耐煩回答?!?/br> 阮湘南很爽快地答應了。 她進了屋子,正在拿換的拖鞋,抬起頭的時候正好和站在臥室門口的司朝四目相對。他以前還算喜歡黏她,可是自從上回在樓道口碰見卓琰以后,碰見她也是當她是空氣。她直起身,微微一笑:“我又來打擾你們了。” 司朝撇過頭,對著墻壁,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冷哼。 陳阿姨一掌拍在他背部:“別沒大沒小,叫jiejie?!?/br> “……姐……姐。” 陳阿姨系上圍裙,笑道:“我再去炒兩個菜,你們先看看功課啊。” 阮湘南盡職盡責地點頭答應,跟著司朝回到他的房間里,翻看了下他的課本,不翻還好,一翻就掉出一張夾在里面的試卷:“這是剛考的?你以前都沒考過這么低的分數——難道是題目很難?” 她把卷子翻到最后一道大題:“也不難吧……” 司朝刷得一聲從她手里把試卷抽回去:“不用你管!” 阮湘南知道他還在鬧變扭,卻又不能點破,青春期那一點懵懂心理她還是能猜到的:“你是迷上打游戲了,還是最近在談戀愛了?你想怎么玩都可以,就是不能影響分數。分數不好看,你也玩不了了。” 司朝頓時沒了脾氣,嘀咕道:“我才不是談戀愛了……” 阮湘南順手拿過他正在寫的作業本:“你長得不錯啊,成績也好,一定有女孩子很喜歡你吧?”她檢查完這一本,又換了另外一本繼續看。 大男孩有點靦腆起來:“那、那當然……但是我才不喜歡那群嘰嘰喳喳的黃毛丫頭。”他看了她一眼,像是忽然下了決心一般開口:“我、我還有收到情書的。” 阮湘南看完作業本,把那張考砸了的理綜卷子攤開,用鉛筆唰唰圈出他錯誤的答題步驟:“嗯……別跟你mama說,她會擔心的?!?/br> 司朝又問:“那天跟你一起回來的那個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嗎?你們正在交往?” 阮湘南被他故作老成的樣子給逗笑了:“你覺得像么?當然不是啦。” 還好這句話沒有被卓琰聽見。綜觀他們過去的多年交情,她大概能夠榮登他最厭惡的女性排行榜前三位。如果他聽見別人還曾誤會過他們是一對,估計他會內傷到吐血的。 這時候,陳阿姨探進身來問:“你們可以來吃飯了哦。” 司朝立刻站起身,沖向外面。 阮湘南搖搖頭,暗道,年紀小果然好哄,幾句話的功夫。 吃飯的時候,陳阿姨不停地給她夾菜,面前的那碗米飯上很快就疊起一堆菜來。陳阿姨燒家常菜的手藝特別好,阮湘南自己獨居,有時候也忍不住要偷師一點回去,空閑的時候給自己開開小灶。 因為學醫的緣故,她也特別注重營養搭配、葷素均衡。她覺得如果自己不能禍害遺千年,那必定是這個世界的損失。 阮湘南道:“陳阿姨,別總是為我夾菜了,我自己會動手的?!?/br> 司朝突然筷子一拐,從她的米飯上頭挑走紅燒rou里比較肥的部分:“媽,你真偏心,我最喜歡吃南乳紅燒rou了,你就只給jiejie夾?!?/br> 阮湘南是不吃肥rou的。 他把從她碗里挑走的rou放到自己嘴里,又忽然紅了臉,低著頭用頭頂的發心對著她。 阮湘南真覺得現在的男孩子太早熟了,她當年讀高中的時候,卓琰那幫子男生就對打球感興趣。尤其是卓琰,眼睛就像長在頭頂上,哪怕球場邊走過低年級的小美女,他也目不斜視。 她吃完飯,又幫司朝背了篇英語課文,就告辭上樓去了。 她坐在書桌前,準備明天帶實習生要用的ppt,是一個關于腸瘺手術的講解。這對她來說很簡單,花了沒多久就全部搞定,又把嚴央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拿出來看。 相冊的第二頁畫著一個簡筆畫的小人,四肢癱倒在地,嚴央在邊上寫道:jiejie被籃球砸到了,流了好多血,我可擔心了。 這個句子如果是不明所以的人看到估計會很有歧義。 阮湘南記得那是件讓她形象盡失的糗事。 她剛被接回母親身邊不久,就辦了轉學手續,轉到本市最好的省重點高中讀書,當了一個擇校生。學校里跟她一樣的擇校生也不少,她被打扮得像個布偶娃娃,坐在專門為擇校生設置的一個教室里,老師跟重點班有重合,但是考出來的分數就和重點班天差地別了。 阮湘南發覺她上課大半時間都聽不懂,期中考試掛了三門紅燈。母親看到這樣的成績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看來你這點是遺傳了我,成績不怎么好。” 阮湘南拼著這一口氣,發憤圖強,別人做一遍的題目,她就做三遍,老師只要求背節選的英文課文,她就全文默寫。就連下午的自由活動,老師來趕教室里的人了,她也帶著課本去cao場。 她捧著書,匆匆從籃球場邊走過,忽然聽見有人高喊,又有人驚呼。她只覺得眼前一黑,鼻梁發酸,不由伸手捂住臉,卻摸到黏糊糊的液體。 手指間全是鼻血。 有人從球場那頭跑過來,語氣有點矜持卻又很真誠:“對不起,你還好嗎?” 阮湘南抬起頭,看見卓琰頂著滲透著汗水的黑發,額發也一縷縷地黏在光潔的額頭上:“沒事。”話音剛落,鼻血流得更多更快了。 簡直堪比大姨媽奔涌。 卓琰也有點慌了神,伸手在口袋里摸出半包紙巾來:“你先擦一擦?!?/br> 一張紙潔白的巾很快就染紅了。 卓琰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你把臉抬高,捏住鼻梁這個位置?!比缓竺鎸χ龔澫卵鼇恚骸拔冶衬闳メt務室?!?/br> 阮湘南趴在他的背上,她的前胸依靠著他的后背,順便還在他的衣服上拋灑熱血。 等到了醫務室的時候,來勢洶洶的鼻血神奇地開始止住了。醫務室老師給她冰敷了一會兒,很快就止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