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老師跟卓琰顯然很熟,笑著打趣:“你把人砸成這樣可是大事了。” 卓琰很正經嚴肅地回答:“所有的醫藥費我都會負責的。” 阮湘南躺在醫務室的床上裝乖。 等到醫務室老師有事走開了,卓琰才抱著臂道:“別裝了,我知道你人前人后就是兩個樣。” 阮湘南問:“那我可以提要求了?” 卓琰更是鄙夷:“你說吧。” “幫我送一個學期的早飯——” “……什么?”開什么玩笑,每天送早飯到她那個成績倒數開紅燈是家常便飯的“特殊班”,他還不被班主任叫談話? “——那就怪了,你把你的卷子都復印給我一份就好。”卓琰是在實驗班里,講課的內容和平時練習的考卷都跟她能學到的不一樣,老師也是分情況施教的。 卓家跟嚴家關系不錯,卓琰也常來家里玩,阮湘南是什么情況他早在兩家大人拉家常的談話里知道。他有點驚詫:“好吧,但是你確定?” 阮湘南感覺到鼻腔已經恢復正常,坐起身朝他微笑:“當然,我確定。” 那位嚴夫人是美人,兩個女兒也都遺傳了她的好容貌。只是阮湘南剛到嚴家時,瘦瘦小小又營養不良,臉如菜色實在說不上多好看,在卓琰的認知里,她就是個有表演人格的兩面派加丑八怪。 但她此刻的笑容,似乎讓校醫務室變得有些狹小寒酸。 然而這一點小事還是不能讓他動容,真正讓他震驚的是第二天自己的好友偷偷摸摸又神神秘秘地問他“昨天在球場上被他砸傷了的那位病美人”的情況:“別開玩笑了,美在哪里?我怎么就沒發現?” 好友摸摸下巴道:“雖然很狼狽,但是我見猶憐,難道你就沒發覺?” “……沒發現。” “不打算讓你認同,你昨天既然送了人家去醫務室,一定知道是哪個班,姓什么叫什么,快快告訴兄弟……” “什么都沒問。”他才不會承認他們兩家是世交,而他一直認識她。 “天啊,你錯堪賢愚枉做天,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 這真是提醒到他了:“我還沒背那篇古文。” 當然這段小插曲是阮湘南所不知道的。到了晚上,卓琰帶了考卷的復印件去探病,看她的眼神總有點奇怪。阮湘南對著鏡子確認了自己的臉上沒有水筆印,就顧自去寫作業去了。嚴央扯著卓琰去她房間打游戲,他經過時,正看見阮湘南咬著鉛筆苦思冥想的側影,她是黑色長直發,鼻梁挺翹,臉型優美。 阮湘南給卓琰發了信息,她想他也沒那個時間接她這種無聊的電話:“我看到嚴央給我做的相冊,忽然想到你那件被我的鮮血染紅的校服。” 短信發出,果然沒有回音,過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一個半小時的時候卓琰一個電話打過來:“阮小姐,你可以不給我發這種無聊的短信嗎?” 阮湘南慢悠悠地說:“因為我突然想到那件往事,忍不住拉著你一起回顧一下。” 卓琰那頭倒是很安靜,背景聲里最多只有中央空調輸送冷氣的聲音,他極低地嗯了一聲。 “你還在公司里加班?”阮湘南見他沒否認,又問,“晚上睡沙發?” “不然你以為呢?我一個月至少有一半時間在睡辦公室里的沙發,現在知道你mama對你有多好了嗎?” ☆、005 阮湘南的目標是,在離開這里去英國交流前,和她的母親達成初步和解。 可是真的要實行起來就特別困難。 她應該每天訂一束花,夾上一張精美的小卡片,上書“致美麗的你”,還是提早預定好一個環境優美的高級餐廳約她出來吃飯順便兩個人互相了解一下? 早上吃早飯的時候,她看見護士長在給自己的丈夫發短信,叮囑他早上起來要注意帶傘因為今天天氣預報說會有暴雨,要多帶一件薄外套據說氣溫會下降,還有千萬別忘記吃早飯。阮湘南偷偷瞄到了她發的短信內容,就如法炮制地復制了一條類似的,給mama發了過去。 護士長感覺到她偷看的視線,捂住手機道:“去去,小孩子別偷看大人講私房話,也不要羨慕,等你嫁人了就知道了。” 阮湘南極端落寞地嘆了口氣:“不會有人娶我的……” “……為什么?” 阮湘南用筷子撥著碗底最后幾根拌面,那柔弱的面條便如殘花敗柳一般任她為所欲為。阮湘南道:“我這么混賬的一個人,誰會喜歡我呢?” 護士長道:“雖然你是挺混賬的——哦不,這一句話抹掉,重點在后面一句,你長得不錯啊!一個臉好的妹子怎么可能會沒有人喜歡?而且前幾天骨科來了個單身的男醫生,他第一天就說了,其實這個醫院里女人質量都很高的,比如外科的阮醫生……” 阮湘南道:“這就對了,我也覺得我的臉不錯。” 護士長無語:“我竟然又被你的演技型人格欺騙了,啊啊啊太失敗。” 她回到辦公室,又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預定鮮花。 她的母親是個喜歡花哨華麗事物的女人,越是華而不實的東西她越是喜歡,而康乃馨如此樸素,想必她也不喜。她最后選了一大捧黃玫瑰配了黃鶯花點綴,這色調是母親最喜歡的,又讓店主在花束里別上了“致美麗的你”的卡片。 早上發出的溫馨短信就如石沉大海一樣沒了回音,她猜想是因為她的母親每天都習慣睡到日上三竿,不到中午根本不會看手機。 終于她在結束上午的門診工作后,接到自己母親的電話,她看著那個號碼,醞釀了一下語氣和情緒,然后格外溫柔地開腔:“mama?” 電話那頭的母親的聲音似乎有點忐忑:“湘南,今天很奇怪……” 其實她的忐忑,阮湘南也能理解,她一直是死鴨子嘴硬要跟人犟到底的做派,忽然懷柔起來,的確也是很奇怪。 “其實……嗯,也不是很奇怪。” “不是的,你不明白,我今天收到了一束黃玫瑰!還有一張小卡片寫著‘致美麗的你’,可是我想不起來我周圍還有哪個愛慕者,如果你嚴叔叔知道會很生氣的。” “……” 電話背景傳來嚴央的聲音:“mama,黃玫瑰的花語是失戀和嫉妒,黃鶯的花語是淡薄。失戀、嫉妒、淡薄——這是什么意思?” 阮湘南懊惱地撐著額頭,雖然考慮到了花的顏色和搭配,但是忘記了花語的重要性。她甚至忘記自己的母親和meimei就是對十二星座都要對號入座研究半天的人,怎么可能會不去查花語?她打起精神來,對著電話道:“mama,如果你害怕嚴叔叔生氣,就應該把花扔掉啊。”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啊。” 看來她對自己母親的喜好還是摸準了,可喜可賀。 阮湘南掛斷電話,送花這一步不成,后面約吃飯的事情還是先擱一擱吧。 午間休息,她還要去示教室給本科的實習生們播放幻燈片。 等她推開教師門的時候,里面已經整整坐了五排人,而第一排竟然還是坐滿的。阮湘南抱著電腦走上講臺,利落地接好電源線,打開投影設備:“閑話也不多說,我們今天來看一個腸瘺的病例——”她點了兩下ppt,投影設備竟然卡住了。 這種小概率事件往往都會輪到她頭上。 她只好重啟設備,一邊翻開帶來的課本,報了個頁碼:“翻到這一頁,這是考試的重點內容。” 底下的學生們立刻松了口氣,開始做筆記。 她對著課本讀了幾句重點,又強調了一遍:“這幾段是考試必考的。” 坐在第一排的一個女孩子立刻拿出七彩水筆刷刷地標亮。阮湘南繼續道:“這下面還提到一個病例,消化道瘺的臨床癥狀。”她頓了頓,等下底下的人開始奮筆疾書以后才補充道:“這個90%可能性不會考。” 本來沒有中午休息時間的實習生還有點沒精神,一聽她這句話立刻開始長吁短嘆。還有人舉手提問:“師姐,萬一我們輪到10%的概率了呢?” 阮湘南回答:“我預測不了未來的考題,不過綜觀過去十年,一次都沒有考到過。如果真的考到了,只好請大家自求多福了。” 她這句話說完,就覺得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而這個時候投影設備也重啟完畢,她打開前一晚做好的ppt,照本宣科地把里面總結出來的知識點讀了一遍,最后道:“好了,大家可以去休息了。” 示教室很快就空蕩蕩了。 阮湘南在講臺后面坐下來,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來看。她看到屏幕的第一眼還懷疑自己眼花,于是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發覺自己第一遍就沒看錯。 那條信息是卓琰發來的:“今晚的酒會需要帶女伴,我只好找你救急。如果今晚需要值班,請推掉或者找人調換時間。” 卓琰這輩子就沒有主動發過信息給她。 她覺得很可能是發錯了。 而下一秒,第二條信息就到了:“既然這么久你都沒有拒絕,那就這樣決定了。” 阮湘南還沒回答,第三條信息轉眼即至:“下班以后,我在醫院門口等你。” 阮湘南劃過手機觸屏,飛快地打了一行字發過去:“作為總裁的你可不可以不要這么摳門,打個電話會花你很多錢嗎?” 然后就沒有回復了。 到了下班的點,阮湘南拎起包便往外走,剛走到門口果不其然又見到那位黑西裝黑墨鏡嚴肅無比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動聲色的司機兼保鏢。他就像一座大山般擋在她面前,把身材細高瘦的阮湘南襯托得嬌小無比:“阮小姐,請跟我來。” 距離之前那次上了卓琰的黑車還不到一周。 卓琰上下打量了她片刻,轉頭對司機道:“先去店里,給阮小姐換一下衣服。”然后就繼續埋頭看手上厚厚的一疊計劃案了。 阮湘南無聊了,問他:“沒有出場費?” 卓琰瞥了她一眼:“你還有出場費?” “一次一千,不二價。” “看在我們認識多年的份上,我的時薪算個折扣價,兩千,酒會的出場時間就算兩個小時,多出來的我不收費,一共四千,你還欠我三千。” 阮湘南被他不要臉的功力震懾了:“你的意思……是不是在說你欽點我陪酒還算是恩惠了?” 卓琰把文件翻過一頁,理所應當地回答:“難道不是?” “……你太不要臉了。” 她說話的時候,就注意到坐在前排副駕上的女秘書一直在那里抖啊抖的。 車子很快就在商場邊上的路邊停靠下來,沉默的司機先生終于開了口:“卓總,這里停車不方便,我去前面繞一圈再過來。” 卓琰頷首:“快好了我再打電話給你。” 他們走進一樓最顯眼的幾個專柜,導購小姐看見卓琰,立刻微笑著彎腰鞠躬:“卓先生。” 卓琰示意她看阮湘南:“為她配一身衣服。” 導購小姐立刻挑選出幾條裙子,全部都是露背、裙擺高開叉的:“這樣的衣服很容易襯托出這位小姐的優點,我個人建議選黑色和銀灰色,跟卓先生你的西裝比較相配。” 卓琰站起身,從衣架間翻出一條墨綠色的長裙來,這款式無疑要保守得多,既沒有低v也沒有露背甚至連鎖骨都不露,裙子長度也是一直到小腿下面:“就這件。” 阮湘南翻起標簽認真地看。 卓琰道:“不用看了,你這次的置裝費是記在我賬上。” 阮湘南不由暗道好險,還好卓琰并不太了解她的本性,也不會知道她現在想什么:“其實這類活動,你還不如帶嚴央去。” “別開玩笑,嚴央看上去就像十八歲,一張口像十六歲,我還不想被人誤認為拐帶未成年少女。” 阮湘南安慰道:“其實你跟我meimei目測的年齡差還沒有這么龐大。” 一直等在邊上當人rou背景的女秘書安雅又再次笑出來,引得卓琰看了她一眼。她接受到老板警告的眼神,把所有的笑意憋了回去。她真的太喜歡這位阮小姐了,要知道她們秘書室的人都怕卓琰。卓琰剛接手具體事務的時候,秘書們都是小老板小老板地喊他,半年下來,都無不恭恭敬敬喊一聲卓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