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加百列,證明給他們看看。”錢寧慧惡作劇地將皮球踢給長庚。 “我內嵌了八種語言的cao作系統(tǒng),無論你們用英語、法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漢語、日語、德語還是瑪雅語發(fā)出指令,我都可以聽懂,也可以進行及時口譯,”長庚繼續(xù)面無表情地用平板的語調敘述,“另外,我的蓄電池內只剩下10%的電量了,請允許我現(xiàn)在就去充電。” “哦,快去吧。”錢mama趕緊點頭,錢寧慧則得寸進尺地加了一句,“充電前請先打兩杯水過來。” “是,主人。”長庚果然倒了兩杯水放在錢爸爸、錢mama面前,平板地加上一句“請慢用”,然后走進錢寧慧的臥室關上了門。 “哎……”錢寧慧剛想阻止,卻也發(fā)現(xiàn)這間單身公寓沒別的地方可躲,總不能讓他一直待在廚房或者洗手間吧,那也太虐待機器人了。于是她趕緊轉回頭,笑瞇瞇地去開父母帶來的大包:“我看看你們給我?guī)Я耸裁春脰|西……呀,麻辣豆干和牛rou干!這個牌子的我最喜歡吃了……” 她故作興奮地念叨著,心里卻一直在等著父母追問長庚的情況。偏偏他們再也不提長庚,反倒問她工作順不順利、同事關系好不好之類的問題,就像是根本沒有長庚這個人存在一樣。錢寧慧也不敢主動提到長庚,不敢告訴他們自己因為死亡幻覺丟了工作,只好假裝自己一切如常,費盡心思地應付著父母的問題。 “如果不行就回去吧。貴陽雖然比不上北京,找個工作也不難。”錢mama忽然說。 “什么?”錢寧慧剛想表達不滿,錢爸爸已經(jīng)接過話頭,“小慧不是工作得挺好的嘛,你說這個干什么?” “干什么?我自己的女兒,當然是放在身邊才放心!”錢mama有些惱怒地盯著丈夫,“你看孟家遠,有出息吧,去了英國就懶得和家里聯(lián)系了,真是不懂事!幸虧當初小慧沒和他好上……” “孟家遠怎么樣了?”錢寧慧趕緊打岔。 “就那樣,”錢mama一副不滿的模樣,“除了剛到英國給家里打了一個電話,之后就只偶爾發(fā)發(fā)郵件,短得只有一兩句話,還都是問爸媽要錢的。他爸媽氣得要死死了,卻又不能不給。” “聽說資本主義國家黃賭毒挺猖獗的,別染上什么才好。”錢爸爸忽然說。 “不會吧,他從小到大都是我的榜樣吶……”錢寧慧雖然這樣說,心里還是有點犯嘀咕。她后來良心發(fā)現(xiàn),在msn上給孟家遠回復了留言,但對方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我們明天一早的飛機,現(xiàn)在得回賓館了,”閑聊了兩個小時后,錢爸爸帶頭站起來,“那個機器人呢,不來送送我們?” “加百列,你充好電沒有?”錢寧慧推開臥室門,朝里面喚了一聲。 “好了,”長庚乖乖地走了出來,低眉順眼地問,“主人有什么吩咐?” “送我們下樓。”錢爸爸說。 長庚點了點頭,果然幫忙打開門又摁好電梯,不聲不響地護送著錢寧慧一家三口下樓。 出了電梯,錢mama和錢寧慧走在前面,討論從日本帶什么禮物回來,而錢爸爸默默無言地和長庚走在一起,趁錢寧慧和mama聊得興起,迅速塞給長庚一張卡片。 送走父母,錢寧慧回到公寓走進洗手間。這時,長庚才從口袋里掏出那張卡片。那是酒店常見的聯(lián)系卡,上面除了印有酒店的地址和電話,還有一行匆匆寫下的字:139xxxxxxxx,今晚一定要給我電話! 長庚不聲不響地離開了青年公寓,用手機撥通卡片上的號碼,沒有讓正在洗澡的錢寧慧覺察。經(jīng)過白天的兩次催眠,熟悉的頭痛越來越尖銳。然而長庚不敢進行例行注射。因為安赫爾教授專門為他配置的藥劑雖然能夠緩解精神力損耗帶來的頭痛,卻勢必引來一場深重的睡眠。 但是,錢寧慧的父母明天一早就要坐飛機離開,長庚耽擱不起今天晚上僅剩的幾個小時。 用最快的速度走出公寓樓,長庚攔下一輛的士直奔錢寧慧父母住宿的酒店。很顯然,他們也一直在等著他。 “謝謝你肯來面談,”錢爸爸沖著長庚點了點頭,“不過就算你不來,我遲早也會查清楚你的底細。” “不用客氣,”長庚也點了點頭,用同樣的句式回答,“就算你們不給我留電話,我今晚也會和你們聯(lián)系的。” “你是小慧的……什么人?”等長庚落座,錢mama終于按捺不住地問,“我以前都沒聽小慧提到過你。”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能否允許我先問一個問題?”長庚見他們點頭,微微一笑,“你們并不相信我是機器人,但是為什么不揭穿我和錢小姐笨拙的騙局?” 聽到這個問題,錢氏夫婦警覺地對望了一眼。然后錢爸爸謹慎地回答:“小慧喜歡開玩笑,我們就配合一下。怎么,有什么不對嗎?” “你們大概以為她是害羞,不肯承認我是她同居男友吧,”長庚坦然地說出事實,直面錢氏夫婦尷尬的面孔,“可是,事實并不是你們所猜測的那樣,我和她并非戀愛關系。” “那你為什么和她住在一起,你的內衣還晾在她的陽臺上?”面對長庚如此撇清的話語,錢爸爸有些惱怒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如果長庚說不出令他滿意的答案,他會毫不吝嗇自己的力氣將長庚狠狠教訓一通。 “我是一個心理治療師。”面對錢爸爸的威壓,長庚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答。 “什么,心理治療師?”這個名詞讓坐在賓館床上的夫婦倆呆住了。長庚也并沒有進一步的解釋,只是靜靜地等待他們咀嚼這個詞組的滋味。 “小慧很正常,”半晌,錢爸爸干澀地開口,“你給她治療什么,需要和她住在一起?” “她的神智確實沒有問題,只是有一些奇怪的幻覺,偶爾會在生活中造成不便,”長庚認真地注視著對面夫婦的眼睛,不放過他們的任何一絲情緒波動,“據(jù)我所知,好像跟某個溶洞有關……” 不出長庚所料,最后一句話成功地打破了錢氏夫婦偽裝的堅強。“怎么會這樣……”愣了幾秒鐘,錢mama一把抓住丈夫的手,眼睛里已經(jīng)有淚光閃爍。 “錢小姐應該還沒告訴你們吧,因為幻覺原因,她已經(jīng)失業(yè)了,”長庚趁熱打鐵地補充,“請相信,作為一個心理治療師,我和你們同樣渴望她早日痊愈。” “去跟導游說,旅游取消,我們留在北京陪小慧。”錢爸爸斬釘截鐵地開口。 “不行,”長庚趕緊阻止,“錢小姐的病因來自她的潛意識,作為她的父母對她潛意識的影響尤其大。因此你們必須如常生活,不給她的情緒帶來波動才是治療的最佳選擇。” “那小慧怎么辦?” “我們能做什么?” 錢氏夫婦同時問出各自的問題,顯然他們聽到“溶洞”這個詞后,態(tài)度就大為變化,這讓長庚越發(fā)有了信心。 “我需要了解她潛意識的根源。比如,那個溶洞……”長庚敏銳地重復了一遍這個關鍵詞,“當然,作為專業(yè)人士,保守病人的隱私是我們的職責。” “是小慧給你提到的溶洞嗎?”錢爸爸問。 “不,她根本不記得這回事。我是在給她做催眠治療時發(fā)現(xiàn)的,但沒法得到更多的信息。她自己對這段回憶很排斥,這恰好也是她致病的心理癥結,”長庚苦笑了一下,“所以,我才來請求你們的幫助。” 錢氏夫婦又對望了一下,似乎在互相征詢意見。終于,錢爸爸點了點頭,沉重地開口:“本來,我和小慧mama也希望永遠不再提起這一切。” “那一年,小慧四歲,我們帶她回她mama的老家。”錢爸爸打開話匣子,透露出一個隱藏了20年的秘密,“那個地方叫云峰堡,位于貴州安順地區(qū)。貴州屬于喀斯特溶巖地貌,天然溶洞非常多,云峰堡周邊的山上也有好幾個。其中一個溶洞叫作天龍洞,極大極深,岔路眾多,就算是當?shù)厝艘矝]人敢深入其中,除了一個人例外。” “那個人就是——小慧的外婆。”錢爸爸看了一眼妻子,見她只是埋頭不語,安慰地輕輕攬了攬她的胳膊,“小慧的外婆和外公一樣,是土生土長的云峰堡人。在小慧mama只有五六歲的時候,‘文革’破四舊的風氣也傳到了這個與世無爭的村莊。為了保護家傳的一些古董,小慧的外婆在一個深夜走進了天龍洞,從此再也沒有出來,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我們當時住在小慧的一個表舅家里。他家正好有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叫寶生,成天帶著小慧在村子里玩。小慧第一次去農村,什么都新鮮得很,對那個小表哥更是崇拜備至。因為村子里每一家都沾親帶故,治安非常好,我們也放心地讓小慧跟著寶生到處跑,沒想到有一天直到天黑也沒見兩個孩子回家。” “我出去透透氣。”錢mama忽然站了起來,表情極為疲憊,顯然不愿再回想起當年的事情,只好選擇回避。 “我很抱歉。”長庚忽然說。他的語氣不是客氣,而是錢氏夫婦無法明了的負罪感。 “沒關系,我們一直準備著面對這一天。”看著妻子走出房間關上了門,錢爸爸才轉頭重新面對長庚,慢慢地繼續(xù)說下去:“我們和小慧表舅一家都快急死了,四處尋找,村里的鄉(xiāng)親們也一起來幫忙。20多天過去了,不論附近的山坡樹林還是池塘溝渠都搜索了幾十遍,依然沒有兩個孩子的蹤影。后來,有人提到了天龍洞,我們就本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進洞搜索,居然找到了一只鞋子和一件外衣,都是寶生的。毫無疑問,兩個孩子是鉆進天龍洞里面去了。” “小慧表舅媽一聽到這個消息,當即哭了起來,嚷嚷說肯定是當年死在洞里的外婆陰魂不散,拘了兩個孩子去和她做伴,那么孩子們肯定回不來了。我自然不信這種說法,和表舅還有另外幾個熱心人系了繩子輪流進洞搜索。可惜天龍洞果然如同迷宮般到處是岔道,加上越往里走空氣越窒息,我們搜索了整整七天,什么都沒找到。” 錢爸爸說到這里,從紙巾盒里抽出幾張紙巾擦了擦臉上細密的汗珠,仿佛他又回到了當初那個焦急而絕望的時候:“此刻距離兩個孩子失蹤已經(jīng)整整一個月了,所有人對他們的生還已經(jīng)不抱希望,救助的村民都已散去,只有我們和表舅夫婦還在絕望地一次次搜索,覺得哪怕是發(fā)現(xiàn)……孩子的尸體也是好的……然而就在那個時候,奇跡出現(xiàn)了。” “我和表舅當時身體都累垮了,被人強行抬回家休息之前,我們最后一次鉆進了天龍洞,照例在每個轉角處都插上了一只小號手電。就在又一次徒勞折返的時候,我們忽然發(fā)現(xiàn)靠近洞口的一只手電附近伏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我迅速地把她一把抱起,發(fā)現(xiàn)她就是小慧。只是她已經(jīng)昏迷不醒,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真的是皮包骨頭,就像電視里的木乃伊那樣駭人,抱在懷里硌得人心慌……”錢爸爸的聲音哽咽了,停頓了好一陣,才有力氣繼續(xù)說下去。 “我們當即把小慧送到了醫(yī)院里,聽說有孩子在溶洞中30天生還,新聞記者來了不少,都被我們硬擋了出去,生怕影響小慧的病情,但還是止不住大大小小的報紙紛紛報道。他們對于小慧居然能熬過整整一個月,自己爬回溶洞出口更是有各種猜測。就在這個時候,寶生的尸體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據(jù)說他是在陷入洞中的第四天或者第五天就死去了,死前因為精神崩潰,雙手的指甲都被磨掉了……寶生的mama看見尸體后也精神崩潰了,她跑到小慧的病房里,邊哭邊罵為什么死的不是小慧,是小慧害死了她的兒子……” “小慧被送到醫(yī)院后本來神智還比較清楚,被表舅媽一鬧,病勢又立刻沉重,開始失控地大喊大叫,尤其害怕腌rou板鴨等臘制食品,以至于好幾次我們都以為她真的瘋了。有一次她從發(fā)病引起的昏迷中清醒之后,竟然徹底恢復了正常,只是將有關洞內的一切都忘記了。這讓那些想挖掘內情的記者們大失所望。從醫(yī)院出來一年后,小慧上了小學,然后是中學大學,留京工作,一切都與常人無異了。” “遺忘過于沉痛的打擊是大腦的自我保護功能,所以一切都很合理,”長庚終于開口評論了一句,“只是她居然能在斷食一個月后爬到洞口,真的有些不可思議。哪怕洞中有水飲用,也不足以支撐她爬行的力氣。” “確實不可思議,但是已經(jīng)無人知道原因。不過,當時醫(yī)生也提醒過我們這段記憶只是被封存,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重新開啟。一旦開啟,對她精神的影響無法預知,”錢爸爸無奈地搖了搖頭,“從此,我和她mama再不敢?guī)ピ品灞ぃ俨桓易屗佑|娘家的親戚,家里也不吃臘味,避免一切會引起她回憶的東西。我們都覺得,如果她一輩子都想不起來最好,畢竟她那個時候才四歲,小孩子的記憶是很不牢靠的……” “兒時的記憶確實常常會模糊。它們實際上是埋入了潛意識中,反而會在不知不覺中影響更深,”長庚說到這里,知道自己已經(jīng)達到了目的,便點點頭站了起來,“您提供的線索非常有幫助,我會提交給有關心理專家,一起想辦法的。” “小慧是怎么出現(xiàn)異常的?你有把握治好嗎?”錢爸爸沒料到長庚這就要走,連忙攔住他。 “具體原因不明了,不過我背后有北京大學和薩拉曼卡大學專家們的雙重支持,應該沒有問題,請放心吧,”長庚的神情十分疲憊,勉力打起精神應付,“我會定期給你們匯報情況,而你們一定要如常生活,不能引起錢小姐的懷疑,否則只怕會讓她的死亡幻覺更加嚴重。” “可是……”錢爸爸也看出來長庚精神狀態(tài)極差,一副隨時會倒下的模樣,但是他愛女心切,仍然忍不住想要問個明白。 “錢小姐因為死亡幻覺會導致一些自殘行為,我不能離開太久。你有我的手機號,有問題我們改天再談。”長庚說完,推開錢爸爸阻攔的手臂,自顧自走出了房間。 頭痛欲裂。長庚走到賓館大堂時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堅持。他折過身走進大堂側面的公共洗手間,將隔間門關上后迅速從隨身攜帶的背包中取出了一管藍色藥劑和一副一次性注射器。 然而,還未等他將藥劑注射進手臂的靜脈血管,外面忽然響起一片嘈雜,竟是有人大張旗鼓地闖進了洗手間。下一秒鐘,隔間門猛地被人踹了開來,兩個男人沖著錯愕的長庚大吼:“便衣緝毒,舉起手出來!” “這不是毒品……”長庚剛想解釋,膝蓋處便被人狠狠踢了一腳。 “閉嘴,出來!”見長庚沒有動,一高一矮兩個男人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長庚的體格原本就不強健,加上此刻嚴重的頭痛,幾乎毫無反抗就被兩個男人押了出來。酒店保安和值班經(jīng)理也聞訊趕了過來,不斷解釋長庚并非他們的客人,出現(xiàn)吸毒事件不能算酒店的責任。這時,來來往往的客人也紛紛側頭注目,不少還聚攏過來圍觀事況。 照這樣下去,萬一被錢寧慧的父母看見,只怕一切都會前功盡棄……長庚想明白這點,再也不作抵抗辯解,反倒配合著兩個男人對酒店經(jīng)理說:“一切都是我的個人行為,與酒店無關。”那兩個自稱便衣警察的男人似乎也不愿多加耽擱,隨口向值班經(jīng)理承諾不做進一步追究,便拉起長庚驅散人群,將他塞進一輛小型面包車中,離開了酒店。 “你們不是警察。”等車開動之后,長庚忽然淡淡地開口。 “算你聰明,”坐在他旁邊的矮個男人笑了笑,“有人想見你,識相的話就跟我們走一趟。” “你看我這樣子,能不識相嗎?”長庚苦笑了一下,抹了一把額頭上沁出的冷汗,虛弱地閉上了眼睛。此時此刻,他只能盡力休息,為應付即將到來的變故儲蓄精力。 面包車七拐八繞,漸漸駛離了燈火通明的街區(qū),在一片黑漆漆的地方停下。兩個冒充警察的男人走下車,前方是一片廢棄的工地,由于沒有照明,他們不得不打開了手電。 當他們將長庚從車內拽下來時,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人已經(jīng)完全癱軟無力,不靠他們攙扶根本無法行走半步。“媽的,怎么真跟犯了毒癮似的?”矮個男人不滿地在長庚背上拍了一掌,長庚卻一動不動,仿佛已經(jīng)暈過去一般。 “怪不得客人說只要趕在他注射以前,抓住他就容易得很,”一旁的高個男人笑了,“不過看這小子弱不禁風的樣兒,就算等他注射了那藍水兒又能怎么樣?” “或許會變身成……那個他媽的叫什么來著……狼人?”矮個子終于想出了這個名詞,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們架著長庚一路往前,繞過工地上廢棄的水泥樁子,走進了一間低矮的簡易房。這間簡易房原本用作工棚,卻不知為何沒有拆走,里面堆滿了碎石爛磚。兩個男人將長庚架進房內后,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繩子,將長庚捆了個結實,又將繩頭系在一根架梁用的鋼管上,確保長庚再也掙脫不開。 “要見我的……人呢?”見兩個男人轉身就要離開,躺在地上的長庚虛弱地問了一聲。 “你他媽的還真信有人要見你啊?”矮個子男人笑罵了一句,“人家只花錢讓我們教訓你,沒揍你一頓算是可憐你小樣兒了。” “居然還能出聲,那還是要保險點。”高個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卷膠帶,撕下一截蹲在長庚身邊。 “沒錯,客人說過要小心和他說話,最好別看他的眼睛,”矮個子見同伴將長庚的嘴巴用膠帶封死,又提醒了一句,“送佛送到西,干脆把他的眼睛也封了。” “嗯,客人是說這小子有些邪乎。”高個男人手一動,見長庚緊閉的雙眼一顫,似乎立刻就要睜開,慌忙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又扯下一截膠帶封了上去。“趁這里清靜好好想想,你他媽的到底得罪了誰。”他假裝好心地提醒了一句,檢查了一下長庚封口蒙眼,五花大綁,絕無逃脫的可能,這才放心地站起來,和同伴想要離開這漆黑寂靜的簡易工棚。 輕輕松松就賺到了客人承諾的一萬塊錢,兩個街頭混混心中都是一片歡喜。 然而還沒等他們走出房門,身后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就像颶風來臨前海水的低鳴,又像成群結隊的殺人蜂從身后襲來,更像上古部落里巫師綿長的吟唱,那是——長庚從鼻腔內發(fā)出的哼聲! “鬼哼什么,信不信老子把你的鼻子也封住!”高個男人心煩意亂地吼了長庚一句,卻莫名其妙地沒有動手,只是與同伴急匆匆地離開了工棚。 他們鉆進開來的小面包車內,長庚剛才的哼唱聲仍然一直縈繞在腦海內,他們明知道距離已遠不可能再聽得見,兩個男人還是覺得長庚就近在咫尺。“邪門!”坐在方向盤前的高個男人下意識地用手在耳邊扇了一下,發(fā)動了引擎。 面包車一路奔馳,很快就駛離了那片廢棄的工地。“按說這一筆生意做得挺容易的……”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矮個子咂了咂嘴,“可是我怎么還是覺得……靠!……” 他話音未落,面包車已是一個急剎,躲過了一輛裝滿建材的重型卡車,不過因為習慣性沒系安全帶,兩個人的頭都重重地砸在擋風玻璃上。 “你丫開的什么車?”副駕上的矮個子揉著額頭怒罵,“我們剛才差點就沒命了!” “我他媽的怎么知道!”開車的高個兒沒好氣地回答,“剛才那個小子的哼哼聲一直在我耳邊轉啊轉,就跟和尚念經(jīng)一樣煩人,老子怎么還能夠安心開車?” “原來你也聽得見?”矮個子驚訝地附和,“我也是,一直覺得那小子的聲音跟著我們,而且哼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煩得老子好想砸東西揍人!” “算了,我不開車了,再開下去準出事,”高個子顫抖著手,勉強把面包車停在了路邊,立刻抱住了腦袋,“見鬼,那聲音好像越來越大了……不行,我要瘋了,這鬼聲音究竟什么時候才會消停?” “齊哥,我們不會是惹到不該惹的人了吧?”副駕座上的矮個子也是滿面痛苦難忍的神情,“要不那客人怎么會叮囑我們不要聽他說話,不要看他的眼睛?” “可他沒說要把鼻子也封住!”被稱為“齊哥”的高個兒煩躁地大吼。 真要連鼻子都封住那小子就活不成了,自己雖然是拿人錢財替人出氣,但殺人的膽子倒還沒有……矮個子的心里剛閃過這個念頭,耳邊嚶嚶哼唱的聲音就壓倒了他的神智,讓他不由自主地伸出雙手抱住腦袋,指尖用力抵住頭皮,下意識地想要把那個哼唱的聲音給摳出來。而他身邊的齊哥,則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用腦袋砸著車窗,似乎這樣就可以把那個深藏在腦中哼唱的人撞死。 “不行了,快給……給那個客人打電話……”高個子齊哥失聲喊道。 “好……”矮個子強忍著歇斯底里的煩躁,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好不容易撥通了電話:“喂,是明少嗎?……我們已經(jīng)辦妥了……不不,不是說錢的問題……那個,我們好像中邪了……對對,眼睛和嘴巴都封住了的……不行了,再過一陣我和齊哥都要瘋了……好好,就這樣……” “到底要怎樣?”見同伴拖拖拉拉說了半天,齊哥已經(jīng)不耐煩地吼了出來。 “明少說,去放了那小子,”矮個子喘息著說,“錢他照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