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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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思維再度穿越了時空,來到了數(shù)年前那個慘烈的戰(zhàn)場,“五個人,上次背著老子湊一起開小會兒的五個人,一個沒少,都跟著眼鏡沖了出去,老子那一瞬間就明白了,到底什么是[***]?!?/br> 張松齡有過同樣的經(jīng)歷,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大周和老呂等人為了掩護他這個病號,先后慨然赴死,從那時起,他才徹底融入了黑石游擊隊,才真正感覺到了這支隊伍的與眾不同。 默默地伸出手去,他準(zhǔn)備擦掉大周墓碑上的殘雪,卻不料紅胡子突然將身體轉(zhuǎn)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急促而鄭重地說道:“當(dāng)年我是看到身邊的[***]人什么模樣,才決定加入這個黨的,我雖然讀不懂[***]宣言,卻自問沒有給這個黨抹過黑,胖子,以后,別人眼里[***]人是什么樣,就要看你了?!?/br> “啊,?!笔孪葲]有任何思想準(zhǔn)備,張松齡覺得自己肩膀上瞬間有一座大山直接壓了下來,壓得他簡直無法站穩(wěn)身體,沉重之處,遠遠超過了他被選舉為黑石游擊隊副大隊長的那一刻,然而,他又根本無法拒絕紅胡子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更不忍拒絕,老人不僅僅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上司,還是他的老師,他的長輩,他的摯友,他不能讓老人家失望。 用力咬了咬牙,正準(zhǔn)備說幾句豪言壯語讓老人放心,突然間,紅胡子又松開了他的手,像個孩子般的笑了起來,“你什么都不用說,嘴巴上說出來的,十有**都是假的,特別是被人逼著起誓的時候,更是沒一句真話?!?/br> “紅隊”墓園里莊嚴(yán)肅穆的氣氛被紅胡子神叨叨的舉動瞬間破壞殆盡,張松齡忍不住咧開嘴巴,哭笑不得,“您老人家今天” “噓,,。”紅胡子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張松齡稍安勿躁,“你不要說話,先聽我把話說完,胖子,你不用表態(tài),我也相信你會跟我一樣,絕不可能玷污這面旗幟,我老人家相信我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你的品行,一個口不對心,滿肚子花花腸子的家伙,長不出你這樣的眼睛?!?/br> 張松齡只好順從的閉上嘴巴,繼續(xù)洗耳恭聽,紅胡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遍,滿臉得意,“我老人家相信,再好的經(jīng)文,也不能讓歪嘴和尚來念,否則,嘴巴上再吹得天花亂墜,帶來的也必將是災(zāi)難,我之所以堅持要把隊伍交給你帶,不僅僅是因為你會打仗,而是相信你是個好人,一個隊伍里頭好人多了,走的路必然堂堂正正,如果一支隊伍里頭全是歪瓜裂棗,嘴巴上法螺吹得再響,也早晚會走到陰溝里頭去?!?/br> 沒等張松齡的思路跟上來,他的話頭又進行了第二次跳躍,“但是,一棵樹長大了,難免就有幾片葉子被是被蟲子咬過的,家大了也一樣,一個媽生的孩子,還有愚有賢呢,你以后如果遇到不成器的,要記得把眼睛睜大些,別因為個別人的行為,就對整個組織失望。” “嗯?!睆埶升g低低的回應(yīng)了一聲,且不管紅胡子指的到底是誰。 “要學(xué)會容人,不能苛求于完美,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用人的長處,忽略人的短處,是不是人才,很大程度在于你怎么用。”紅胡子想了想,話題第三度發(fā)生變換,“當(dāng)了隊長,一舉一動都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做事就要考慮長遠后果,當(dāng)年張少帥要不是一時沖動,殺了楊宇霆和老常,東北軍也不至于變成一盤散沙?!?/br> 后半句話,距離張松齡有些過于遙遠了,令他聽起來難免滿頭霧水,紅胡子也許沒看出來,也許看出來了卻不想過多討論這個話題,一邊繼續(xù)慢慢向前走,一邊任由自己的思維繼續(xù)做無規(guī)則跳躍運動,“當(dāng)年小鬼子突然進攻東北軍大營,我們上萬人,被五百小鬼子給趕了羊,丟人啊,真是丟死人了?!?/br> “那不是您的錯,你當(dāng)時不才是個小連長么。”見紅胡子的情緒有些激動,張松齡趕緊出言安慰。 “怎么不是,。”紅胡子額頭上青筋直冒,咬牙切齒,“當(dāng)年老子要不是貪生怕死,怎么會一槍沒放,乖乖地帶著弟兄們離開沈陽城,整整一個連的弟兄啊,當(dāng)時沈陽城里頭,軍人加起來好幾萬。” “老子那時也真他奶奶的孬種,孬種透了,想當(dāng)年老子給土匪當(dāng)小跟班兒時,都不怕死,嘿嘿,當(dāng)了連長,反而命金貴了?!?/br> 也許是心中始終無法原諒自己,說著說著,幾顆粗大的青筋就從他的額頭上跳了起來,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張松齡在旁邊又是難過,又是擔(dān)心,此刻卻找不到任何恰當(dāng)?shù)难哉Z來寬慰,只能一遍遍地反復(fù)強調(diào),九一八事變都已經(jīng)過很多年了,老人后來的作為,足以洗刷當(dāng)初的一時軟弱,但是老人思維卻又徹底陷入了時空混亂狀態(tài),仿佛就是身處沈陽城外,回頭看看拱手交出去的家園,痛心疾首得無以復(fù)加。 “丟人啊,丟死人了,上百架飛機,上千門大炮,還有咱們東北軍自己的兵工廠,只要機器一開,子彈就能成箱子地往外拉,都說東北虎西北狼,狗屁,整個東三省,當(dāng)年就沒一個帶把的。” “張少帥忙著在燕京城軋姘頭,蔣總司令忙著剿滅[***],嘿嘿,老帥拎著腦袋跟人斗了一輩子,積攢下來一點兒家底兒,一宿之間,就全歸了曰本人,顧問是曰本人,教官是曰本人,幾位軍中老大,家里養(yǎng)的小妾還是曰本人。” “兒子在東洋念書,女兒女婿在東洋人的公司當(dāng)襄理,從里到外,早都爛得全是窟窿了,這打起來,能不輸才怪?!?/br> “地盤兒都丟光了,還告訴大伙不要還手,要相信國聯(lián),國聯(lián),狗屁,你自己不他奶奶的爭氣,神仙都救不了,還扯什么國聯(lián),人家會為了一群窩囊廢,得罪嗯,誰,。” 直到腰部被張松齡死死摟住,老人才終于又恢復(fù)了理智,回頭看了看滿臉擔(dān)心的張松齡,詫異地追問,“你在這兒干什么,今天的事情忙活完了么?!?/br> “忙完了,聽說您老在外邊遛彎,就過來看看。”強忍心中悲痛,張松齡笑著安慰,剛才的瘋狂狀態(tài),老人自己根本沒有察覺,所以他干脆就不提了,以免再刺激到對方,加重老人的精神負擔(dān)。 “趙天龍呢,怎么沒看見他,我好像有些曰子沒見到他了,你把他派下山干什么去了。”重新恢復(fù)理智的瞬間,老人頭腦突然又變得格外清醒,看著張松齡紅紅的眼睛,連聲追問。 “您問趙隊長啊,他,他去斯琴的王府了,這不快過年了么,他去王府那邊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順便看看有沒有斯琴的消息?!睆埶升g猶豫了一下,開始信口扯謊。 事實上,趙天龍前天就和鄭小寶一起下了山,帶著他師父留給他的全部積蓄,前往曰本人控制的長春,去黑市上淘弄老百年老參,按照疤瘌叔的說法,那是唯一能讓紅胡子保住姓命的藥物,否則,照目前這種情況繼續(xù)燃燒下去,不出三個月,紅胡子必將油盡燈枯。 謊言雖然說得看似天衣無縫,卻根本瞞不過老江湖的眼睛,紅胡子眉頭一皺,臉上迅速涌起一片黑云,“不對,去王府,也應(yīng)該過了年才去,他算是王府的毛腳女婿,按照這邊規(guī)矩,年前一個月,毛腳女婿不準(zhǔn)進女方的家門兒,他到底干什么去了,你們幾個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瞞著我?!?/br> “他,他”張松齡不敢惹老人發(fā)怒,只好吐露了一部分實情,“他和小鄭兩個,下山去買藥了,王府是其中一站?!?/br> “給誰買藥,我不是跟你們說過么,不準(zhǔn)在往我身上浪費錢了,?!甭劼牬搜?,紅胡子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繼續(xù)皺著眉頭,低聲質(zhì)問。 “不光你您老人家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藥,還有一些傷藥,也得去黑市上淘弄,酒井高明現(xiàn)在不知道是否還活著,咱們跟他那邊的聯(lián)系早就斷了,眼下再買西藥,得去曰本人控制的大城市,通過黑市商人之手收購?!?/br> “哦?!甭犕陱埶升g精心組織的謊言,紅胡子終于放心地點頭,“那就去吧,趙隊長江湖經(jīng)驗豐富,只要他自己不沖動,就應(yīng)該不會遇到危險,以后記得別再專門給我買藥了,純屬浪費,有那個錢,不如去買幾口豬,快過年了,也好給弟兄們改善一下伙食。” “您老想吃豬rou了么,地窖里還凍著幾扇子,咱們今晚就讓伙房燉了,給大家一塊兒打牙祭。”張松齡終于蒙混過關(guān),趕緊主動轉(zhuǎn)移話題。 “你說起來,我還真有點兒饞了?!奔t胡子笑著點頭,“那就豬rou燉粉條吧,好久沒吃了,這種天氣,來碗豬rou燉粉條子,再喝上兩口酒,神仙都不做。” 下一個瞬間,他又變成了個普通東北老漢,嘴角亮晶晶的,臉上寫滿了對美味的憧憬。 草原上rou食以牛羊為主,豬rou很不常見,原產(chǎn)地為東北的寬粉條子也屬于稀罕貨,只有在黑石寨內(nèi)的貨棧里才能買得到,但這兩點都難不住張松齡,考慮到紅胡子的籍貫和口味,他早就悄悄命人從山下百姓手中收購了好幾頭豬,都宰好了凍在了菜窖里,隨時都能清燉紅燒,至于粉條子,用土豆泡出來的淀粉,加上些明礬就能現(xiàn)場制作,雖然粗細不容易掌控,長度也短得有些可憐,但對付出一鍋豬rou燉粉條,緩解一下老人家的思鄉(xiāng)之情卻也湊合。 說干就干,回到營地內(nèi)后,張松齡立刻親自下了廚房,指揮著老馮等人準(zhǔn)備過小年的“大菜”,紅胡子則不甘寂寞地跟了過來,一邊坐在灶臺旁的蒲團上看熱鬧,一邊跟老馮等人嘮嗑,一張皺紋縱橫交錯的面孔被灶膛里的火焰照得紅彤彤的,仿佛冬夜里靜靜燃燒的蠟燭。 “好些年沒吃這東西了?!笨吹酵该鞯膶挿蹚呐R時趕制的漏勺里被壓出,慢慢地落進鍋中的沸水中,紅胡子笑呵呵地說道,那一刻,從頭到腳都散發(fā)著滿足,“豬rou燉粉條,小雞兒燉蘑菇,還有殺豬菜燉血腸,我當(dāng)年做連長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這三樣,怎么吃,都沒有夠。” “血腸咱們也有,就是殺豬菜不太好弄,等明天我下山去轉(zhuǎn)轉(zhuǎn),說不定誰家秋天時曬了,跟他勻上一點兒?!贝妒掳嚅L老馮背對著紅胡子,悄悄擦干眼淚,然后笑呵呵地湊上前,低聲答允。 “不用那么麻煩了,讓人家笑話?!奔t胡子咽了口唾液,訕笑著搖頭,“話傳出去,說我紅胡子英雄了一輩子,臨了卻被一口殺豬菜給饞死了,多給咱們游擊隊丟人啊,不能去,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去?!?/br> “沒事兒,其實咱們隊上,很多人都好這一口兒,那東西又不值什么錢,咱們拿山里頭的干蘑菇跟他們換。”張松齡從鐵鍋上抬起頭來,伸手抹去滿臉的水霧,“今天吃豬rou燉粉條,明天小雞兒燉蘑菇,后天就整殺豬菜,馬上就過年了,總得給弟兄們都打打牙祭?!?/br> “嗯?!奔t胡子點點頭,不再爭論,眼睛繼續(xù)看著弟兄們忙忙碌碌,將煮熟的粉條用筷子從鍋里搭出來,再放進裝滿冷水的大缸里降溫定型,看著,看著,他又突然想到了眼下隊伍的經(jīng)濟情況,將目光再度轉(zhuǎn)向張松齡,大聲說道:“胖子,這東西,你說能開個作坊不,我記得山南那邊,有很多人種土豆,要是秋天時收購一些,制成粉條,咱們游擊隊的收入來源豈不是又多了一條。” “嗯,應(yīng)該行。”張松齡不敢掃老人的興,微笑著點頭,事實上,除了游擊隊中有幾個東北人外,山前山后的墾荒者,通常都來自山西,平素根本沒有吃粉條的嗜好,也未必肯花冤枉錢買這種“奢侈品”。 “那就好。”紅胡子又為游擊隊出了一份應(yīng)盡之力,高興地手舞足蹈,“氈子、肥皂、皮子、粉條,再加上白音那邊的精鹽和香鹽,咱們這邊能買到的有用東西比黑石寨里頭還多,不愁月牙湖上的集市恢復(fù)不起來?!?/br> “已經(jīng)派人跟白音聯(lián)系過了,他答應(yīng)明年由他出面來組織交易,這樣,曰本人就找不到借口生事兒,也不會再拿商販們的姓命來要挾咱們。”張松齡想了想,繼續(xù)低聲回應(yīng)。 “來了咱們也不怕,兒玉末次不在,光是川田國昭自己,奈何不了咱們?!奔t胡子用力揮了一下手,很不服氣的補充。 “嗯,的確?!贝蠡镯樦先思业目陲L(fēng),齊聲附和,雖然誰都知道,眼下游擊隊的實力遠未恢復(fù),短時間內(nèi),根本不可能再跟黑石寨里的小鬼子硬碰硬。 “不過也不用太著急報仇,免得打了孩子,再把孩子他娘給招來?!奔t胡子想了想,又自己否決了自己的說法,“嗯,讓白音出面就好,他出面比咱們出面更穩(wěn)妥,對了,胖子,過年時候,咱們是不是也整點兒節(jié)目樂和一下,你以前好像跟我說過,你參加過一個宣傳隊是吧,能在山上也組織起一個類似的來么。” “行?!睆埶升g用力壓著淀粉團子,大聲答應(yīng),鐵鍋中騰起的蒸汽吞沒了他年青的面孔,也掩蓋住了他眼睛里的所有悲傷,紅胡子今天的表現(xiàn)很反常,反常到了讓他隱隱感覺出幾分不祥的地步,所以他不會拒絕老人的任何要求,以免成為永遠的遺憾。 “唱歌要唱喜慶的,哭哭啼啼的就算了,一群大老爺們,別裝孫子。”紅胡子高興地拍了下巴掌,繼續(xù)大聲建議。 “行,就唱高興的調(diào)子,悲傷的不要。”張松齡毫不猶豫地回應(yīng),同時指了指另外一個燉著豬rou的灶臺,對老馮低聲吩咐,“粉條現(xiàn)在就可以下了,記得別煮時間太長了,弄好后咱們先每人盛一碗嘗嘗味道,然后再準(zhǔn)備晚上給大伙吃的那鍋?!?/br> “嗯。”正在燒火的老馮跳起來,踉蹌著跑向了灶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