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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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數日,張松齡便在石良材的指點下,刻苦練習起特務團賴以安身立命的三**寶來。只可惜他的射擊天分實在有限,雖然有明師引路,也只能做到一百步距離內不脫靶而已,照著石良材“抬手便射,指哪打哪”的要求相差甚遠。倒是大刀片子,因為身體素質遠好于同齡人的緣故,被他舞得虎虎生風。才練了幾個下午,就已經似模似樣,乍一眼看去,能蒙住不少外行了。 到了晚上,二人的師徒角色便又掉了個。輪到他當老師,指點石良材讀書算賬了。石良材是個孤兒,一天學都沒上過。完全靠著自己努力,現在已經讀完了初中一年級課程。正在花大功夫硬啃初二的語文和算數課本。按照他自己的話說,念書的目的是為了將來能出去獨當一面兒。因為老營長就是因為讀書讀得好,才入了馮玉祥長官的法眼,成為后者麾下十三太保之一的。自己既然是被二十六路軍養大,就理所當然拿老營長當楷模。 老營長指的是二十六路軍的軍長孫連仲。通過最近幾天的強化補習,張松齡已經知道了這個昵稱的具體出處。然而他卻對石良材的解釋,抱著姑且聽之的態度。因為好幾次半夜他在睡夢中醒來,都看到石良材仍舊坐在燈下苦讀。只是讀得已經不是曾經向他請教過的初中課本,而是另外一個表面包著厚牛皮紙的大本子。 每當這個時候,石良材總是歉意地沖他笑一笑,然后熄了燈睡覺。從不解釋自己在讀什么!張松齡也從不多問,因為在他們家里頭,也有同樣的一個大厚本子。平素除了老爹和大哥有資格翻看之外,其余閑雜人等,包括后娘和鋪子里的大伙計,都找不到本子藏在哪兒。推己及人,他便能壓制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做到當時不問,過后就忘。畢竟他自己剛剛入營沒幾天,無法接觸到特務團的一些核心機密才是正常事情。立刻就能把特務團從內到外摸個底兒掉,那才真是危險呢。 早晨醒來,則又是緊張而忙碌的一天。按照石良材為他量身制定的訓練計劃,張松齡首先要與警衛班的其他戰士們一道,圍著軍營跑圈。待跑得渾身通透,汗出如漿了,就回來自己打水洗臉,然后端著飯盒去伙房領早飯。吃完了早飯,接下來便要整理內務,打掃院子。等早飯在肚子里頭消化得差不多了,便去cao場練習刀術。練完了刀術,緊跟著就是到靶場練習射擊。先是長槍遠距離瞄準慢慢打,然后是近距離盒子炮雙手六**射。再然后是刺刀拼殺,大刀刺刀對練。待整套項目輪番練完一遍,則中午飯時間也就到了。二人搭著伴兒回到自己的屋子,再度打水洗手洗臉,然后把各自的午飯和頂頭上司老茍的午飯一起打回來,共同享用。 大部分時候,軍官老茍的午飯都是被石良材和張松齡兩人分掉的。作為特務團一營的營長,此人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白天很少有閑暇在自己的房間里休息,即便偶爾偷懶補上一覺,也以一個小時為限。到了限定時間要么自己醒來,要么被石良材叫醒。然后穿好衣服出去,檢查全營士兵的訓練進度或者到師部開會。 這兩項工作,他用不著帶警衛。所以石良材就主動留在房間內,抓緊一切機會向張松齡請教學業上遇到的難題。他在讀書方面的天分,與張松齡在射擊方面的天分非常接近。到達了一定臨界點之后,無論多么努力,無論師父多么高明,進步都微乎其微。 每次張松齡將一個并不復雜的代數運算解釋到石良材終有所悟的時候,二人就都已經累得精疲力竭。這個時候,基本上也就到了該掌燈時間。軍官老茍十有七八會從二十七師師部,或者二十六路軍軍部趕回來,一邊喝著石良材用棗樹葉子炮制的茶水,一邊低聲罵街:“他奶奶的,二十九軍那幫王八蛋,都是一群被日本鬼子嚇破了膽兒的孬種。說好了要堅持三天的,結果連一個鐘頭都沒堅持住,就把陣地給丟了!” 罵完了宋哲元的二十九軍,他接茬又開始罵關麟征的五十二軍,“什么國之干城,什么再世關羽,狗屁。根本就不懂怎么打仗!上頭讓他守東線,他就真的撅著屁股死守。連向前動一動,攻敵必救都不懂,可惜了那么多德國佬給的大炮小炮了!” 即便是對于中央政府,軍官老茍也是一肚子怨氣,“答應給的野戰炮和重機槍,從去年冬天就說快了,快了,到現在也沒見到個影子。老營長每次打電話去求,要么說中央政府沒錢付德國人的賬兒,要么說輪船在海上受到了臺風。狗屁,給咱們二十七師的大炮機槍沒有,給第三師、第六師、第九師和第十四師的,卻是一天都不會晚。等跟小鬼子拼命的時候,他老蔣的嫡系又往后縮,反而催著咱們二十六路軍沖在第一線,拿大刀片子去拼日本人的坦克車!”(注1) 但是無論罵街的時候多憤怒,多氣急敗壞,每次發泄完了,軍官老茍都不會忘記大聲補充一句,“去他娘的, 別人怎么辦,咱們基本上都管不了。但咱們,自己總能管得好自己!”這句話與其說是給他自己的行為找注腳,不如說在自我安慰。仿佛不這樣補充上一句,他就會因為過于憤懣而瘋掉,或者像醫務營的李營長那樣變成一個大煙鬼般。 老茍罵街的時候,張松齡通常都在旁邊靜靜地聽著,既不插嘴,也不低聲附和。與軍營里廣播中天天播放的“捷報”相比,他覺得老茍的罵街話語要真實得多,生動得多,也更有助于自己了解前線的動向。通過老茍的罵街,他總結得出,眼前戰局情況不怎么妙,至少不像廣播里說得那樣,形勢一片光明。曾經在長城上砍掉無數鬼子腦袋的那支二十九軍,在承受了漢jian出賣和副軍長趙登禹壯烈殉國的雙重打擊之后,士氣一直萎靡不振。縱使宋哲元親自下到一線督戰,誓言要與陣地共存亡,也無法挽回頹勢。目前已經接連丟棄了北平、天津、靜河、馬廠,主力已經“轉進”到五十二軍側后,并且時刻還有繼續向南“轉進”的勢頭。 而關麟征所指揮的中央五十二軍,也因為初來乍到,對戰場和敵情都不熟悉,處于完全被動挨打局面。日本鬼子在漢jian的幫助下,派出了無數支小股部隊,向五十二軍的側后方滲透。每到一處,或者殺人放火制造混亂,或者集結成中隊以上規模,帶領著沿途收編來的土匪漢jian隊伍,攻擊五十二軍的倉庫和補給線。害得五十二軍不停地從前方抽調人手四處補窟窿救火,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兩支友軍都被日本鬼子折騰得自顧不暇了,突在最前方的二十六路軍,便成了鬼子下一步的重點打擊對象。從二十九軍撤出北平那一刻起,日軍集中了所有坦克、山炮和野戰炮,反復轟擊二十六路軍所駐守的良鄉陣地。而二十六路軍,是有名的叫花子部隊,甭說山炮和野戰炮,就連迫擊炮,每個營才配備四門。在中央政府答應配給的德國大炮遲遲不到位的情況下,三十師和三十一師的弟兄們,愣是用手榴彈束和血rou之軀,擋住了日軍的大炮和坦克輪番轟擊。并且將近兩個步兵大隊的鬼子,永遠留在了中國的土地上。 前線的慘烈戰況,讓張松齡心里火燒火燎。可每次他提出自己也想去第一線部隊跟鬼子拼命時,軍官老茍總是拍拍他的肩膀,撇著嘴說道:“急什么急,還怕沒你殺鬼子的時候?別忘了,咱們可是特務團,老營長的看家班底兒。好鋼肯定要用在刀刃上,什么時候,輪到咱們上戰場了,要么是到了跟鬼子決戰了,要么就是咱們二十六路軍準備拼死一搏了。你乖乖地跟石頭學習打槍,到時候,別給咱們特務團丟臉就是!” “嗯!”張松齡訕訕答應著,繼續去苦練特務團安身立命三**寶。步槍、大刀、盒子炮。到底有沒有繼續進步,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撿回來上繳給軍需處的子彈殼,每天都能裝小半口袋。管新兵訓練的老錢,每次見到張松齡拿子彈像大風刮來的一般用,都心疼得直搖頭。可只要石良材把眼睛一瞪,他就又乖乖地將身上所有彈夾全交了上來。 “他的命都是老子從死人堆里撿回來的,敢跟老子吝嗇,老子就拿槍崩了他!”對于老錢的表現,石良材如此解釋。但具體到哪一仗,他卻忌諱頗深。有一次被張松齡無意間追問急了,居然滿臉通紅,兩眼之間的疤痕也愈發像一只活著的大蜈蚣,“你打聽那么多干什么!反正老子救過他的命就是!在哪一仗?老子打過那么多仗,怎么會記得住具體哪一場!別亂問,老實兒練你的槍。老子就不信,這么多子彈堆,還堆不出個神槍手來!” 神槍手大多是拿子彈堆出來的,只有極少數天才除外!管新兵訓練的老錢,也跟石良材持同樣觀點。為了報答石良材的救命之恩,他在職權范圍內,盡可能給張松齡大開方便之門,期望著能培養出又一個雙手使盒子炮的神槍手。只是,這個計劃才進行了幾天,就不得不宣告中止了。一天傍晚,總部傳來緊急命令:特務團結束整訓,連夜開拔。具體去向,誰也不準打聽! 除了三**寶和能夠支持兩天作戰的口糧和彈藥之外,其余東西,包括換洗的衣服和被褥,都留在了營地內,誰也不準攜帶。臨行之前,一營警衛班長石良材將來之不易的初中二年級課本,鄭重碼好,鎖進了正對著火炕的柜子里。然后又彎下腰,從柜子底下一個非常不起眼的角落,用雙手挖出了一個小巧硬木箱子,打開看了看,包在包裹里,系于后背上。 “這東西,在咱們營里邊,只有長官和我知道,你是第三個人。如果我哪天不幸被被子彈打中了,你別管我,先把這個盒子解下來收好。”他看了看在旁邊欲言又止的張松齡,低聲叮囑,仿佛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般,臉上不帶任何遲疑。 “我….!”張松齡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鄭重點頭,“好!”。 石良材非常高興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拍了拍張松齡的肩膀,他帶著后者大步出門,加入即將行軍的隊伍。 窗外,已經有弟兄們開始出發,軍旗高高地舉在半空中,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旗正飄飄! 向北,向北,再向北! 注1:第三師、第六師、第九師和第十四師都是國民黨中央政府嫡系,最早開始裝備德械,并聘請了德國顧問做指導。 第五章 上前線 (一 上) 整整一夜,隊伍都在不停地向北走。沿著一條起伏不平的羊腸小路,路兩邊要么是石頭,要么是大樹,偶爾一腳踩到軟地方,便聽見有石塊嘰里咕嚕滾進溝壑的聲音。還沒等來得及后怕,已經被身后的同伴死死拉住腰間皮帶,緊跟著,便聽見軍官們低低的呵斥聲,“小心點兒,都給老子小心點兒。注意腳下,你自己摔死了不打緊,把小鬼子飛機給引來,咱們這些人就全報銷了!” 挨了呵斥的弟兄們不敢還嘴,吐吐舌頭,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有時候,翻過一道山梁,就看見鐵路正橫在山腳下不到二里遠的地方,兩條軌道倒映著星光,就像兩支沉睡中的蟒蛇。有時候,走進谷地,又能影影綽綽看到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落。村子里的狗子們聽到異常聲音,扯開嗓子,拼命地“汪汪”了起來。然后有的窗口便亮起了燈,緊跟著,狗兒一聲嗚咽,徹底變成了啞巴。已經亮了燈的窗口迅速將燭火滅掉,不敢出來觀望,也不敢發出任何抗議。 張松齡在讀高中時,曾經參加過幾次學校組織的遠足。一個白天時間,僅僅走了四十里路,就累得舌頭都吐在了外面。可今夜,他卻絲毫不覺得疲憊,只覺得自己心里頭熱乎乎的,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 終于要去跟小鬼子動手了,并且是跟著大部隊一起去。這曾經是多少血花社成員夢寐以求的殊榮?如今,大伙的心愿全都落在了他一個人的肩膀上。他又怎能不激動,怎能不興奮? 第一個打死的鬼子,算是替周大哥殺的;第二個,算是替田胖子和韓秋;第三個,則獻給陸明與柳晶;第四個,要拿來祭奠彭薇薇;第五個獻給魏爺爺;第六個…….,一邊跌跌撞撞地急行軍,張松齡一邊在心里計算,自己到底應該殺死多少鬼子才算夠本兒。他出身于買賣人家庭,習慣性地錙銖必較。在把所有人的血債討完之前,他決不準許自己掉隊! 第一夜急行軍,完全在興奮中渡過。天亮之后,隊伍在一個非常偏僻的山谷里隱藏了起來,開始吃飯,休息。 整整一個白天,大伙都在睡覺。不準隨意走動,也不準點火燒水。到了傍晚,則又爬起來,在軍官的督促下繼續急匆匆向北走。這回,張松齡可就有些吃不住勁了。雙腿沉得像灌了鉛,腰桿子也酸的像被注射進了好幾十斤老醋一般。 好在有石良材在旁邊照應,不停地跟他小聲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這樣,他才又跌跌撞撞地走了一個整夜,沒有拖大伙的后腿。在凌晨時分,二營和三營突然掉頭向東而去,只留下一營,繼續向北急行。 隊伍在天完全放亮之后,潛進了一座茂密的森林。“吃些干糧,原地休息。解手要跟班長請假,去下風口。大解之后,必須挖土掩埋……”幾個面孔陌生的軍官,來來回回小跑著傳遞命令。疲憊到了極點的弟兄們立刻在沾滿露水的草叢中坐下,拿出行軍水壺,就著涼開水吃前天傍晚炊事班替大伙準備好的干饅頭。然后隨便用手在地上劃拉幾把,倒頭睡去,不一會兒,林子間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鼾聲。 全營的排長以上軍官,則聚在老茍身邊開起了短會。石良材帶著警衛班,在軍官們身外圍了個圈子,禁止任何無關的人靠近。張松齡屬于老茍著力培養的親信,雖然沒有具體軍銜和職務,也被允許旁聽。只是他沒有任何軍事素養,對大伙的話只聽了個似懂非懂。 “我昨天跟老紀挑了這里,二營和老紀自己挑的則是這里和這里。”在軍官們面前,老茍便不再是那個滿臉激憤的形象,非常鎮定地在地圖上點了幾下,低聲說道:“從距離上看,咱們比二營和三營都占了大便宜。但麻煩是周圍地形比較開闊,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靠上去,相當有難度!” 一連長姓宮,是個紅臉膛的山西漢子,說話時口音有些怪異,“如果照前兩夜這個速度行軍的話,頂多再走半宿,就能摸到那邊。路上這兩個鎮子,是咱們必須經過的地方。如果我是小鬼子,肯定也要多少派出幾個小分隊,在鎮子里擔任警戒任務。以防有人突然從山中冒出來!” “你們連派一個排弟兄頭前開路,不準用槍,拿匕首和大刀解決他們!如果有當地人敢跟小鬼子勾勾搭搭,一塊解決掉,絕不能留任何活口!”老茍眼眉一跳,迅速做出決斷。 “行,等今晚太陽落山,我立刻把人派出去!”宮連長點點頭,低聲答應。 “如果我是小鬼子,這座橋…….”又一名排長打扮的人,手指在地圖上戳戳點點。 “從下游五里外,拉著繩子過去。然后派幾個人在半路上候著,一旦咱們的人跟小鬼子交上手,橋上的守軍肯定會掉過頭來看。到那時…….”老茍把手比了比脖頸,做了個抹的姿勢。 “這個位置我記得有個山洼子,能藏不少人。頭半夜咱們可以先在山洼子里緩口氣,然后在凌晨三點前后……” “如果我們在這里架上幾挺機槍,即便鬼子來了援軍,也能堵上一時片刻!” “右側再留一個排的人打阻擊,只不過……”話還沒等說完,一名黑瘦黑瘦的少尉已經站了起來,低聲道,“我們排去吧,我們排有一半兒人都是從東北軍潰兵里收攏過來的,都跟鬼子有血海深仇。” “盡量把大伙帶回來。回來后,老子親自向上頭舉薦,放你出去當營長!”老茍自己才是上尉,卻敢給別人開出與自己同級別的賞格。 黑瘦子排長笑著致謝,仿佛根本不會懷疑老茍的承諾能否兌現一般。他的頂頭上司,一名黃臉瘦子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那你就下去休息吧。跟你手下的弟兄們說一聲,如果誰心里頭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就寫在紙上。等打走了小鬼子,只要我王鐵漢還活著,就一定能幫他辦到!” 黑瘦子到底怎么回答的,張松齡已經完全聽不清楚了。他只覺得自己鼻子開始發酸,眼睛里有股熱乎乎地東西不斷往外涌。唯恐被別人看到笑話,他悄悄轉過頭,用衣服袖子在眼角處抹了抹,然后慢慢調整呼吸,把眼里的東西,一點點抽回鼻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