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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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鬧!”秦德綱的面孔立刻漲得通紅,拍了下桌案,大聲沖侍應生吼道,“誰讓他們漲價的?這不是發國難財么?人家大老遠去北平投軍,為了這個國家,命都不打算要了,你們居然敢連這種昧良心錢都敢賺?!” “秦,秦先生!說,說得對!”侍應生嚇得臉色跟上身的襯衫一樣白,一邊鞠躬,一邊替自己辯解,“是前臺的孫經理叫漲的價,不關小人的事情啊!孫,孫經理說,難得這會有人送上門來……” “啪!”沒等侍應生把話說完,秦德綱抓起一只酒盞擲在了地上,瞬間摔了個粉碎,“去,去把姓孫的給我找來。不用,不用叫他過來了。叫他立刻卷鋪蓋走人。我們和平飯店,不留這種發國難財的家伙!” “秦老板,秦老板息怒。反正我們不會住太長時間,沒必要為此事開除一個經理!”彭學文心中大呼痛快,嘴巴上還是非常客氣地勸解道。 “不行,這種人,肯定留不得。即便不為了你們,秦某也必須趕他走!”秦德綱搖了搖頭,滿臉鄭重,“否則此事一旦傳揚開去,外邊將怎么看我們和平飯店?怎么看我們老秦家?!你,趕緊去替我傳話,讓孫經理到賬上領兩個月薪水,然后自己主動辭職。念在他以前曾經為飯店做過不少貢獻的份上,我就給他留點兒最后的顏面。” “哎!小的記下了!”帶著雪白手套的侍應生,躬身行了個老禮,倒退著往外走。沒等他走到門口,秦德綱又皺了皺眉,低聲吩咐,“讓客房部的朱副經理,立刻到這里來見我。順便把今天的賬本拿上,把幾位學子今天的店錢,當著我的面兒退給人家!以后無論他們住多久,都記我個人的私賬上,一個銅板也不準再收!” 這樣做,就有些真誠得過分了。彭學文和周玨等人聽見,趕緊連連擺手,“不必了,不必了,真的不必了。這點兒錢對我們來說,也不算什么。既然已經住下了,就沒必要再退錢!” “不行!”秦德綱板起臉,非常認真地強調,“秦某雖然是個商人,沒什么見識,卻知道“廉恥”二字如何寫。你們去為了國家拼命,我不能替你們壯行就算了,還從你們身上刮銀子,日后回想起來,如何能夠安心面對自家兒孫?!這份心意,你們必須收下。如果不收下,就是瞧不起我秦某人,瞧不起我們整個葫蘆峪的華夏百姓!” “這…..”看著秦德綱那幅義正辭嚴的模樣,彭學文和周玨二人實在弄不明白此人到底是跟大伙客套,還是真的想為國家盡一份微薄之力。正猶豫不決的當口,廚房已經送上了新添的菜肴,一份四喜丸子、一份雞絲筍干,一份酒糟鱸魚,還有一份清蒸湖蝦,都是很普通的北方菜,但盤盤透著誘人的香氣。 “來,大伙吃一點,今晚這頓飯,全記到我的賬上!”秦德綱不由分說抓起筷子,將菜肴夾到距離自己最近的張松齡面前,“這位小兄弟也多吃些,你年紀小,正長身體的時候。秦某現在也就是被家業所拖累,否則,肯定早就脫下這身長衫,跟你們一道上戰場了!” “謝謝,謝謝秦,秦老板!”張松齡感激地看了對方一眼,抓起筷子慢慢品嘗菜肴。這個秦德綱,給他的感覺很親切。從此人身上,他好像看到了自家哥哥,仗義、豪俠,又精明絕頂。讓你舒舒服服地,就把貨物折價賣給了他。然后又舒舒服服的,讓當地各色貨物的行情被他掏了個底朝天。 帶著幾分困惑,他將目光再度投向周玨、彭學文和方國強。卻見三人已經舉起酒盞,跟秦德綱碰在了一起。 “叮!”幾只白瓷盞相撞,空氣里蕩漾著濃烈的酒香。 第二章 五月的鮮花 (四 下) 酒,是人類社交中最重要的一種潤滑劑。自打其誕生那個時代起,所承擔的使命就不止是滿足口腹之欲。三杯烈酒下肚,即便是對面坐的是仇敵,也很難立刻就拔刀翻臉。而于普通人而言,找個借口坐在一起喝上幾杯,最容易消除彼此間的防備。 盡管在外人面前,彭學文與方國強等一眾學子都保持了足夠的謹慎。但秦德綱還是憑著老到的社交經驗,通過一連串的東拉西扯,成功地探明了兩支學生隊伍的底細。當聽聞血花社的眾成員是一路走著為二十九軍募捐,一路宣傳抗日主張時,他立刻聳然動容,非但重申不收兩支學生隊伍的任何食宿費用,而且還主動提出,要出面幫學生們借用鎮上過年唱社戲時專用的舞臺,以供血花社募集更多的善款,喚醒更多麻木的民眾。 “這怎么行,我們已經給您添了很多麻煩了。怎能,怎能再勞您替我們出面跑前跑后!”周玨喝了不少酒,頭腦已經開始發木,扶著桌案站起來,大聲拒絕。 “老弟,請坐下!愛國,不是你周老弟一個人的事情!也不是你們血花社一群人的事!”秦德綱臉色一板,非常不高興地抗議。“秦某不能像你等一樣親赴疆場,已經很是慚愧了。若連替你們跑跑腿的資格都做不到,以后還有什么資格在當地混日子?!況且……”他伸出胳膊,強行將周玨按回座位,滿臉鄭重, “況且秦某這么做,也是為了還債!不瞞諸君,剛才你們說的那個挪用公弩,拿旅館剛貴族別墅蓋的土財主,正是家父!” “啊——”不但彭學文,在座所有學子,凡頭腦尚有一絲清醒的,都登時弄了個面紅耳赤。秦德綱卻不趁機指責眾人背地里亂嚼舌頭,而是團團向大伙做了揖,非常認真地說道:“正所謂,‘子不掩父過’,家父他們那一代人,因為自身見識所限,的確做過很多貽笑大方的事情。但幸運的是,咱們這一代,在他們留下的經驗和教訓中,都漸漸成長起來了。不再重復他們笑話,也不再讓整個國家再貽笑大方!” 他是地道的河北口音,將“掩飾”的“掩”字,發得清清楚楚。光是這份心胸,就讓眾學子們肅然起敬,紛紛端起面前酒盞,大聲說道:“秦大哥說得極是。我們的父輩犯下的很多錯誤,其實都是無心之失。只要我們自己爭氣,早晚會讓人們忘記我們父輩的過錯,并且光耀整個家族!” “對,秦大哥光明磊落,小弟佩服!” “秦大哥,咱們再干一杯!” 所有敬酒,秦德綱皆來者不拒。喝完了整整兩輪,才打了酒嗝,雙手扶著桌案說道:“蒙你們能叫我一聲大哥,秦某三生有幸。今天我還有事,就,就不再陪大伙多喝了。日后,日后有用得著秦某的地方,大伙盡管開口。只要秦某力所能及,絕不會皺任何眉頭!” “秦大哥盡管去忙!”“秦大哥慢走!”眾學子對剛剛結識的這位秦老板,打心眼里感到佩服。齊齊站起身,拱手相送。 秦德綱搖搖晃晃地走向來時的雅間,走到半路,腿腳突然一軟,差點兒栽倒在地板上。虧了侍應生反應快,伸手扶了一下,才勉強站穩。“失態了,失態了!”他又笑著回過頭,訕訕向大伙拱手。然后才將上半身搭在侍應生肩膀上,醉成了一團爛泥。 “這個秦老板,真是個有趣的人!”目送秦德綱的身影在餐廳后門處消失,田青宇笑了笑,若有所指。 “是啊,鄉野之間,往往藏龍臥虎,古人誠不欺我!”彭學文也大著舌頭掉了一句叔包,以抒發心中感慨。 “他不會打咱們什么主意吧?!”張松齡雖然年紀最小,卻自幼受父親、哥哥的耳濡目染,對商場上的人有一種著本能地防備之意。皺了皺眉,試探著提醒。 “咱們,有什么能讓人家看得上的!”也許是自慚形穢,也許是剛才受了打擊還沒緩過精神來,陸明攤了攤修長的手指,咧著嘴反問。 的確,以秦老板這種身家,未必能看得上眾人攜帶的那幾百塊善款。況且此人連親生父親的過錯都能坦然直承,足見其光明磊落。大伙相互看著笑了笑,實在想不出自己身上還有什么可被秦老板騙走的。索性不再去疑神疑鬼,七嘴八舌地議論起明天的義演安排來。 此刻,抗日救亡運動正在各地學子當中進行得如火如荼。作為北平所有高校的翹楚,眾北大學子當然也有自己的拿手好戲。不肯落于血花社之后,幾名骨干小聲核計了一番,便向彭學文提出,明天的演出,大伙也貢獻一份力量。彭學文早就想找機會與血花社眾人做更多接觸,以便打消周玨等人去北平的念頭。見借口送上了門,便立刻向周玨提出了合演申請。周玨用目光征詢了一下方國強、田青宇等人的意見,明白其他幾人并不打算反對,便欣然答應了下來。與彭學文約好了,明天如果能借到舞臺,便由血花社負責前半場,北平眾學子負責后半場,共同宣傳抗日主張。 雙方骨干坐在一起,又聊了片刻,你一句,我一句地敲定了演出的具體細節。然后便各自回房間休息。臨上樓梯,彭學文故意落后幾步,伸手攬住周玨肩膀,帶著幾分酒意說道:“石頭,我知道,我今天的話對你們血花社的人來說,是交淺言深。但是,我跟你的關系與他們不一樣!從小到大,我一直拿你當親哥哥看。薇薇也一直拿你做學習榜樣。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見前面有一個火坑,還由著你往里頭跳。聽,聽我一句話,不要去北平。去了之后,你只會像我一樣,越來越感到絕望!” “難道你那個中央政府,就不令人感到絕望么?”仿佛早就預料到彭學文會玩這一手酒后吐真言的把戲,走在前面的方國強迅速停住腳步,冷笑著回頭,“你別忘了,我們當中的大多數,可都是山東人!民國十七年日寇在濟南殺人放火的時候,你那個中央政府做了什么?!” 第二章 五月的鮮花 五 上 民國十七年北伐軍攻打山東,濟南百姓可是簞食壺漿、恭迎王師!結果日本人一開槍干涉,國民革命軍立刻宣布不抵抗,任由人家將自己七千多部隊給繳了械。隨后日本人進入城內大肆燒殺,連國民政府的交涉專員蔡公時拖了出來,都給當眾槍斃。而時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的蔣介石先生卻委曲求全,不但不肯率軍替蔡公時報仇,反而嚴令北伐軍不得開槍還擊,以免事端擴大。五月十七日,隨著北伐軍最后兩支部隊奉命撤離濟南,日軍旋即以戰勝者的姿態入城。對手無寸鐵的濟南居民進行了大屠殺,當日屠戮一萬一千余人,還有六千余居民受到割鼻、切指、割乳、剁腳等慘無人道的傷害。 事情過后,中央政府為了“顧全大局”,繞路繼續北伐。將整個山東徹底從記憶中抹去。然而濟南百姓卻永遠忘不了,是誰在最危難時刻辜負了他們!再也不會相信,中央政府真的能承擔起振興國家、洗雪外辱的重任。 饒是彭學文口才再好,于血淋淋的事實面前,他也無法為中央政府辯解。盯著方國強的眼睛看了好半天,才喃喃地說道:“那時,那時是因為國家尚未能統一。政府沒有力量抵抗,所以只能暫且忍辱負重,臥薪嘗膽!” “好一個國家尚未能統一?!”方國強聳聳肩膀,冷笑著撇嘴,“九一八事變時,國家統一了么?長城血戰時,國家統一了么?就是現在,二十九軍在北平苦苦盼著后方支持時,國家統一了么?如果日寇拿下北平之后繼續南下,政府是不是還要以‘國家尚未統一’當借口,再忍辱負重一回?!辛亥革命都這么多年了,政府連整合國家都做不到,這樣的政府,還能指望它干成什么事情?” 一連串的質問,讓彭學文招架不暇。瞪圓了眼睛不斷后退,一直都退到平地上了,才猛然清醒過來,扯開嗓子大聲咆哮道:“那也比你去延安強!如果不是他們一直扯后腿,國家早就統一了!” “我只是說,那是一種選擇!”方國強終于扳回了一局,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至少,他們是全新的,不像你的中央政府那樣,未老先衰。” “一個國家,一個政府!”彭學文向上沖了一步,揮著胳膊喊口號。 “如果這個政府承擔不起保護老百姓的責任,就該自己主動讓賢!”方國強向下走了幾步,與他針鋒相對。 二人互相怒視,胸口起伏,喘息得像兩頭發了瘋的公牛。隨時都準備低下角,將對方開腸破肚。 本質上,方國強與彭學文其實是同一種人。都壯懷激烈,憂國憂民,而同時又對現實感到深深的絕望。不相同的是,后者絕望的對象是地方軍閥。而前者,絕望的對象卻是國民黨中央政府! 和這個時代的大多數青年人一樣,他們迷茫、憤懣,竭盡全力想尋找一條拯救國家民族的道路。也與這個時代其他大多數年青人一樣,他們一旦認為自己所尋找的道路正確,便會一條路走到底,百折不撓,九死不悔。 如果有人阻擋了他們的道路,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從對方尸體上壓過去。甭管對方是有心,還是無意。所以,他們不相遇則罷了,一相遇,必然會發生劇烈的碰撞。就像今天一樣,劍拔弩張。 好在其他北平和山東的學子們都沒走遠,聽到身背后的聲音不對勁,立刻掉頭跑回來,抱住了彭學文和方國強兩人的腰。連拉帶全,將二人扯回了各自的房間。 一場突然而來風波,在友誼面前,暫且偃旗息鼓。但彭學文和方國強兩人之間的那些對話卻被在場所有學子聽了個清清楚楚。這一夜,不知道多少人在和平飯店舒適的席夢思大床上輾轉反側。不知道有多少人,驀然發現,自己先前認為理所當然的選擇,其實未必完全正確。至少,從另外一個角度上,還有存在很多缺陷和問題。 第二天早晨起來,包括張松齡在內的眾學子們,個個都頂了黑眼圈。大伙都極力回避昨天晚上的話題,但目光偶爾相遇,卻都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更多的困惑與迷茫。吃過早飯之后,有一位姓朱的中年人上樓,給大伙退還了昨天支付的酒店押金和飯錢,并且非常真誠地替秦老板向大伙道歉,昨天的確不勝酒力,才提前退了席,他日一定再補兩桌,以盡地主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