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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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軍將士們的鮮血,在長城頂上還沒有干透,你就這么污蔑他們,到底是什么居心?!”聽對方為了達到目的,居然連宋哲元也污蔑上了,方國強更是無法容忍。直接伸出胳膊,去扯彭學文的衣領。 彭學文身子骨雖然看起來精瘦,動作卻極其敏捷。稍稍向后退了半步,就躲開了方國強的攻擊,隨即轉身勾臂,將方國強的手腕捏了個死死。“二十九軍將士的血戰之功,的確誰也不能抹殺。但二十九軍將士的鮮血,卻只染紅了他宋哲元一個人的紫袍!如今他宋某人心里,只想著如何保住地盤,如何火中取粟,根本不會在乎整個國家的興亡!不信你去北平打聽打聽,日寇從前年春天起,就已經開始磨刀霍霍了。他宋某人呢,強壓著二十九軍和學生隊不準反擊還不算,竟派遣心腹謀士潘毓桂,不斷與日寇眉來眼去。中央政府在民國二十二年,二十三年先后兩次撥款給二十九軍修建國防工事,可直到現在,北平附近依舊什么都沒有。所有撥款都進了他宋哲元的私人腰包,變成了汽車、別墅和小老婆。還有,去年三月,小鬼子土肥原賢二不過隨口提了一句,‘北平學生好像對大日本帝國誤會很深’的話,他就下令停止了所有學校的軍事訓練。要不是張自忠等人力諫,甚至連學兵隊,他都準備直接取消了……”(注1)(注2) 作為北平高校的一名學生領袖,彭學文對于河北省主席宋哲元的作為,可謂失望至極。因此數落起來,義正辭嚴,根本沒有半分覺得失實的地方。而周玨、田青宇、陸明等人,畢竟以前沒到過北平,對二十九軍和宋哲元將領的印象,全是來自報紙和廣播。此刻驟然發現,自己一心向往的愛國團體,居然還存著如此見不得光的一面,剎那間,就被驚了個手足無措!直覺得有瓢冷水從腦瓜頂上往下倒,直冰得渾身發涼,連心臟都幾乎停止了跳動。 兩桌吃飯的學子都停下了筷子,仰著頭看向彭學文,滿臉錯愕。特別是從血花社的這一批,先前理想幾乎在瞬間破滅,一個個雙目含淚。只有方國強,即便找不到可以駁斥彭學文的理由,也不肯輕言放棄,咬了咬牙,低聲咆哮:“那又怎樣,即便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又能證明什么?畢竟全國上下,如今只有二十九軍擋在日寇鐵蹄前。畢竟日本人的坦克車,至今還沒能開進北平城內!” “那是因為,宋哲元在跟日寇勾勾搭搭,圖謀華北自治!否則,國民政府,也不會一兵一卒,都無法派過來!” “你怎么又能證明宋哲元將軍,不是在跟日寇虛與委蛇?!你怎么又能證明,你口口聲聲說的中央政府,會真有勇氣跟日寇決一死戰!而不是借機消滅異己!” “我這雙眼睛,一直在北平看著,看著他宋某人,是如何利用將士們和學生的愛國熱情,做土皇帝的美夢!”彭學文丟下方國強的腕子,反手指向自己的雙目。一二九運動時,我用這雙眼睛目睹了他宋某人的高壓水槍!學兵團剛剛開始訓練那幾個月,我也是用這雙眼睛,看到了他如何把對他宋某人的忠誠,擺在了國家民族前面!虛與委蛇,虛與委蛇,虛與委蛇有虛與一時一刻的, 有虛與三四年的么?更何況,他都把土肥原賢二請到身邊做最高顧問了,還不是準備做兒皇帝么?!” “可長城上的那抹鮮紅,也不是用漆涂上去的!”方國強對內心信念的堅定,遠非血花社其他人可比。再度伸手抓住彭學文的衣領,大聲怒吼,“只要二十九軍弟兄還擋在日寇面前,他宋哲元,就不可能做得了整個華北的主。退一萬步,即便二十九軍弟兄放棄抵抗了,我們也要走到北平去,用自己的熱血與生命告訴所有人,偌大中國,生長的不全都是孬種!” “你這是拿別人的性命做祭品!”彭學文用力掰開方國強的手,大聲冷笑。 “到時候,我自己絕對會站在第一排!”方國強咬牙切齒,一縷血跡從嘴角汩汩而下。“那些整天忽悠著別人為國流血犧牲,自己卻在關鍵時刻找借口朝后方跑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孬種!這種人,沒資格指責宋哲元先生,更沒資格指責二十九軍將士!” “你愚昧透頂!” “你在為臨陣脫逃找借口!” 雙方根本說不到一起去,轉眼間,就轉到了相互進行人身攻擊。眼看著兩人就要上演全武行,剛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周玨趕緊伸手將他們拉開,“大方,你這是干什么?坐下,有話好好說!秀才,你也坐下!你去南京,是你的選擇。我們這些人,卻不能因為你的幾句氣話,就轉身向后!我們會親自去北平看一看,把齊魯人民支持抗戰的心意,讓二十九軍將士知道。如果宋哲元先生真的像你說得那樣不堪,而不是出于誤會的話,我們至少要跟學生軍在一起,共同進退。” “對,大不了,我們轉頭去延安!”方國強松開彭學文的脖領子,激憤的話沖口而出。 這句話,比先前所有反駁居然還管用。彭學文登時就是一愣,殷紅的臉色瞬間轉成了青黑。緩緩放開方國強的手腕,他向后慢慢退避,一邊退,一邊以極低的聲音追問:“日寇就在北平城外,你們去延安做什么?” 注1:宋哲元將軍的確率部在長城與日寇血戰。但宋哲元將軍的目光,也難逃當時地方勢力的局限性。總幻想著在日軍、國民黨中央之間撈取生存空間,結果反被日寇看到了染指華北的機會。 注2:潘毓桂,宋哲元的心腹。曾經代表宋,多次與日軍談判。1937年七七事變中,屢次向日軍出賣二十九軍作戰計劃,導致南苑失守,上千大學生慘死日軍刺刀之下。 注3:關于書中爭論,皆為當時人的義憤之言。肯定有偏頗之處。但是,他們都還年青,他們會慢慢成長,慢慢改變想法。 第二章 五月的鮮花(四 上) 當彭學文和方國強兩個大聲爭執時,張松齡一直在怔怔地聽著。沒有插嘴,也沒插嘴的勇氣和能力。二人的對話,幾乎顛覆了他先前對整個世界的認知,讓他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烈酒和怒氣的雙重作用下,他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非常模糊,非常不真實。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回家的火車上做了一個可怕的夢,明明知道夢里邊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讓自己清醒過來! 直到方國強說出那句,“大不了,我們轉頭去延安!”仿佛一道霹靂,砸進了他的靈魂深處,讓他瞬間睜開了雙眼,額頭上冷汗淋漓而下。 他才不想去什么延安!無論是為了什么崇高目標!去北平參戰,一旦血染沙場,他的父親和哥哥們雖然會為他悲痛,卻早晚會明白他的選擇!早晚會指著他的墓碑,教育他的侄兒、侄女們,以他這個叔叔為榮。而去延安呢,那只會給整個家族帶來滅頂之災!要知道,在山東地界,你可以支持中央、支持河北,甚至支持日本人都行,無論明著支持還是暗地里支持,警察們發現后,頂多會找你些麻煩,卻不會要你的命。而一旦與**有了瓜葛,那可就是抄家滅族勾當,死后尸骨都入不了祖墳! 張松齡上中學的時候,曾經親眼看到一對年青的夫妻和他們不到四歲的孩子,因為跟**有了牽扯,被警察從教會學校后面的宿舍里抓了出來。連金發碧眼的主教跑到省警察局去找人說情,都沒起到任何作用。只過了幾天,案子就審理完畢,那對男女老師雙雙被判處死刑,孩子送進孤兒院。行刑的時候,縣長命令全城的人務必到場觀看,以儆效尤。那個女老師的心疼孩子,低著頭一直在哭。那個男老師卻好像已經嚇傻了,居然始終高高地仰著脖子,唱一首洋文歌。旋律很悲壯,可惜誰也聽不懂。直到槍聲響起,二人身上都染滿了紅。 三天后,那個本該送往省城孤兒院的孩子的尸體,出現在郊外的臭水溝里。肚子脹得鼓鼓的,四周飛滿了豆綠色的蒼蠅。還有一群無家可歸的小乞丐們,圍著尸體一邊笑一邊丟石頭。 張松齡正好跟同學出城抓野鳥,看到了那群小乞丐。在豆綠色的蒼蠅迎著陽光飛起來的瞬間,他立刻就嚇尿了褲子。從此以后,一連好幾個月,幾乎每個晚上都在惡夢中驚醒。依稀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死在臭水狗里的孤兒,都已經爛得不成樣子 ,還要被人往身上丟石頭。 “你怎么了,沒事兒吧!”一只潔白的手帕出現在他眼前,驅散夢魘般的記憶。是彭薇薇,只有她身上,才帶著與手帕同樣的香氣。一把搶過手帕,張松齡沒頭沒腦在自己臉上抹了幾下,然后將手帕遞回去,慘笑著回應,“沒,沒事兒。我,我以前從來沒喝,喝過這么多酒!” “那就少喝點兒。你年紀小,別跟他們比酒量!”彭薇薇輕輕蹙了下眉頭,沒有接回自己的手帕。 “我,我一會兒洗,洗完了,再還給你!”張松齡很敏感地明白了彭薇薇厭惡什么,訕訕地將手帕收回來,揣進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送你了,我還有很多!”彭薇薇笑了笑,臉上露出了兩個非常可愛的小酒窩。 張松齡被笑容晃得有些目眩神馳,借著幾分酒意,壯著膽子問道:“你家也是灌縣人,跟周玨,跟石頭大哥是同鄉?!” “才不是呢!我們老家是揚州的,有一個姨媽嫁給了周大哥的叔叔。所以小時候才經常往灌城跑。周大哥后來到揚州讀中學,就住在我們家。不過沒等中學畢業,他爸爸就把公司開到青島去了……”終于有人肯跟自己聊一些國家興亡之外的事情,彭薇薇翹著小鼻子,大眼睛忽閃忽閃。 “噢——”張松齡拉長了聲音點頭,盡力讓自己不再去想有關延安的回憶。無論灌城還是揚州,對他來說都是非常遙遠的地方。只有青島,在記憶里還約略有些印象。那個小城曾經是德國人的租界地,風格與山東省其他地方非常迥異。海里邊漂著冒著濃煙的大輪船,商店里還能買到一種叫做啤酒的東西,無論顏色和氣味,都跟馬尿相仿。 說著說著,兩個小家伙就忘記了周圍的人,自顧小聲嘀嘀咕咕。坐在桌子對面的彭學文很快就發現了這一事實,顧不得再跟方國強爭論,咳嗽了幾聲,笑著喊道:“薇薇,薇薇,薇薇” “干什么?”彭薇薇跟人聊天被打斷,不高興地抬起頭,給了自家哥哥一個大白眼。 “沒事兒,我只是想問你吃好飽了沒有。如果吃飽了,就早點上樓洗漱吧。你年齡小,正長身體的時候!” “知道了,麻煩——!”彭薇薇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拖長了聲音回應。走了幾步,又笑著回頭向張松齡揮手,“一會兒你吃完了飯,記得到我房間里拿前幾屆北大的入學試題。最佳答案我都已經找好了,一并抄給你!” “謝謝,我一會兒就去敲門!”在彭學文幾乎要殺人的目光注視下,張松齡傻呵呵地答道。 這小子真不知道什么叫客氣。彭學文氣得直想吐血,但找自家meimei拿前幾屆的考題,是他主動說出來的。此刻不能當眾把說出來的話再吞回去。正搜腸刮肚想著如何讓傻小子明白天鵝rou并不那么容易吃的時候,臨近一座雅間的門被從里邊推開,有名身穿青灰色長衫,模樣儒雅的中年人,端著一杯酒,向大伙的桌子走了過來。 “幾位,打擾了。鄙人姓秦,是這間飯店的股東。剛才無意間聽到了幾句各位的談話,不知道能否討教一二?!”中年人說話聲音很柔,有點兒像收音機里的男主持。 在座的青年學子們,一下子鬧了個大紅臉。都以為是剛才大伙調侃酒店主人拿旅館當別墅的典故被人聽了去,恨不得立刻狼狽而逃。 還是彭學文心理素質好,即便覺得尷尬,卻依舊能站起身來,笑著向秦姓中年人還禮,“秦先生言重了。我等只是說一些酒后戲言,狂妄無知之處,還請先生多多包涵!” “客氣,客氣!”秦姓中年人拉開彭薇薇剛才坐的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了下去。然后點手喚過男招待,命令他給自己拿一份餐具,順便再讓廚房添兩個拿手菜。接著,又笑呵呵地補充:“小地方,實在弄不出什么像樣的東西。幾位隨便吃點,算給鄙人一個面子!” “不敢,不敢!秦先生太客氣了!”本質上,座中學子都是涉世未深的半大孩子,遠沒學會如何跟人打交道,更不知道如何拒絕一個慈祥長者的主動邀請。 “別叫我秦先生,我們小地方人,不習慣這種文縐縐的稱呼。長輩賜名為德剛,你們叫我德剛兄,或者老秦,都行!你呢,這位兄弟,能不能把大伙向我介紹一下。聽你的口音,好像是從北平過來的?”中年人社交經驗極其豐富,幾句話,就控制了交談的主動權。 “我叫彭學文,揚州人,在北平讀過幾年書。那一桌都是我的學弟學妹!”彭學文警惕地皺了下眉頭,不卑不亢地回應,“這一桌,剛才走的那個小姑娘是我meimei,其他,都是山東大學的同學。準備暑假到北平旅游的。結果在鎮子里找不到合適地方住,就跟我們一樣住在了您的酒店里!” “哦,是這樣?!”明知道彭學文在敷衍自己,中年人卻不戳破。伸手接過侍應生取來的餐具,自己給自己擺好。然后笑了笑,繼續問道:“對小店的居住條件還滿意吧?!當然了,肯定不能跟北平、青島那些洋人開的大飯店相比。但在這方圓兩百里之內,秦某可以保證,你們絕對找不出第二家!” “的確不錯,無論住的條件還是飯菜口味!”彭學文巴不得立刻將秦德綱打發走,笑了笑,話中開始夾槍帶棒,“但是,這個價格么,呵呵,秦老板別生氣,我們都是窮學生,說句實在話,如果今天還有其他選擇,真的不敢在您這里住!” “很貴么?不會吧?!”秦德綱大吃一驚,滿臉無辜地追問。 “不算貴?!”外人面前,方國強即便跟彭學文有再多矛盾,也會主動為對方幫腔,“才一塊五一天,還不夠這頓飯的零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