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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浮圖塔在線閱讀 - 第35節(jié)

第35節(jié)

    她端起茶盞吹吹那幾片漂浮的茶尖兒,虛應(yīng)了聲:“好自然是好,不過宮里規(guī)矩嚴(yán),遞了牌子能不能進來也難說。jiejie曉得的,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太妃,上頭還有皇太后、皇后。宮眷探視都要經(jīng)那里首肯,我自己做不得主。”說完略帶歉意報以一笑。

    音閣囁嚅:“是,奴婢見識淺,竟沒想到那個……”

    她抿了口茶擱在一邊,“jiejie也別奴婢長奴婢短,弄得我心里怪難受的。以前的事過去就不提了,親姊妹離得遠,越走越稀松,漸漸就淡薄了。好好伺候王爺,將來養(yǎng)個兒子母以子貴,也是一樣。”

    她端著,全是訓(xùn)誡的口吻,音閣聽了唯有諾諾稱是。一時沉默下來,音樓就有些懨懨的。身上短柄烏頭的毒沒清干凈,應(yīng)付久了力不從心。她轉(zhuǎn)過頭問彤云,“聽說底下有燈會,開始了沒有?外頭瞧瞧去,憋久了有點兒難受。”音閣聽了忙上來攙扶,她笑著把胳膊抽了回來,“今兒見也見過了,jiejie吃席面去吧!我聽雅間里熱鬧得緊,回頭還有人唱堂會呢!”沒再理會她,自己提起裙角下臺階邁出了門檻。

    外面果然是清明世界,沒有檀香和脂粉混雜的味道。站在臺上往下看,疏朗的柳樹間鑲嵌著五顏六色的燈,讓她想起那天逛夜市的情景。一樣的夜,融融的暖意,買一個猴兒拉稀,弄得滿身都是糖汁子……

    “這會兒身上怎么樣?”彤云拿件披風(fēng)給她披上,她總是渾身濕津津全是冷汗,其實于尊面前倒也用不著裝,的確體虛得厲害。她給她整了整肩頭,一面搭金扣兒一面道,“要是乏累了我叫人準(zhǔn)備轎子,早些回去歇著吧!”

    她點了點頭,轉(zhuǎn)回身的時候看見石亭子那里立了個人,光影下眉目模糊,但身形如松。彤云告訴她,那是南苑王宇文良時。

    回京的日子轉(zhuǎn)眼便到了……

    西廠用的是兩號福船,比他們來時使的小很多,停在桃葉渡南,需從秦淮河上乘舫船出城。

    槳櫓聲聲,肖鐸隨船親自相送。在船頭看了風(fēng)向回到艙內(nèi),她安靜坐在圈椅里,低著頭不說話。他知道她一定是在擔(dān)憂,左右船多,又怕一不小心落了人眼,只掖手道:“娘娘一路多加小心,臣同娘娘交代的話,娘娘切記。”

    他把什么時辰、德州哪個渡口都囑咐好了,只要按著他說的辦就萬無一失。音樓抬眼看他,沒接他的話茬,自顧自笑道:“今日一別,廠臣自己保重身子。自先帝龍御起,一宗一宗的事兒接連而至,廠臣對我諸多照顧,我記在心里,這輩子都不忘記。眼下天兒熱,還需多避日頭。我看了黃歷,再過二十來天就要入秋了,南方秋老虎也厲害,不過過了性兒就轉(zhuǎn)涼,秋衣要早早預(yù)備好。如果織造坊手腳麻利,這頭的差事辦妥了就回京復(fù)命吧!終歸是京官兒,外放久了不好。”

    他疑惑地看她,她轉(zhuǎn)過頭去避開他的視線,似乎在勉力支撐,下頜線條緊繃。他心里不忍,上前兩步,“娘娘……”

    她抬了抬手,“廠臣別管我,我就算有些離愁別緒也是應(yīng)該,畢竟相處了這些日子,我不拿廠臣當(dāng)外人……以后見了,恐怕不能像現(xiàn)在一樣了。橫豎不管在哪里,我會念經(jīng)禮佛,求菩薩保佑廠臣平安。”

    她越說越不是味兒,他心都提了起來,“娘娘寬懷,臣手上事料理完了,仍舊在娘娘跟前盡心伺候。應(yīng)當(dāng)用不了多久的,娘娘只管放心,臣應(yīng)準(zhǔn)的事,十成十的有把握。”

    她的唇角浮起淡淡的笑,頷首道好。目光在他臉上留連,收不回來。看著看著,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了,毅然閉上了眼。

    如果四周圍沒有外人就好了,就算哭著也要仔細瞧他,把人刻進腦子里,可以相伴一生一世。

    她還記得初受冊封那天,曾遠遠看見他領(lǐng)著宮監(jiān)從天街上經(jīng)過,朱紅的曳撒映著漢白玉的蓮花欄桿,目空一切的樣子,乾坤都被他踩在腳底下。那時候他是天上的太陽,簡直比奉天殿里的皇帝還要耀眼。這樣的人,沒曾想被她從神座上拽進泥坑里,滾得滿身泥濘,連通袖的行蟒都快無法辨認了。

    她終于知道她的存在會對他造成傷害,她一直是個糊涂人,就像彤云說的,需要時不時的被醍醐灌頂。

    那天遇見宇文良時,他對她說了一些話,內(nèi)容很直白,肖鐸是朝中棟梁,他不希望看見他有隕落的一天。身處這個位置沒有退路,一旦他放棄權(quán)勢,那就是他大限將至之時。所有的人,不管是受過他迫害的、還是依仗他爬上高位的,都會像野獸一樣撲過來撕咬他。他手上沒有了利器,和普通人無異,只有束手待斃。

    她知道宇文良時全是為了他自己,或許預(yù)感她這次回京注定不平靜,提前來曉以利害。既想保全肖鐸,又想牽制她,她厭惡這樣深的心機,可是再三權(quán)衡,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

    其實肖鐸對未來的暢想都是安慰她吧!真要按照他的計劃去做,也許會是這樣一幅畫面——幾只雞,幾條狗,還有孤零零獨自坐在夕陽里的她。她怎么會相信他的話?不做東廠提督退回內(nèi)廷當(dāng)掌印,不說旁人,接替他的閆蓀瑯第一個不能放過他。你會讓隨時可能復(fù)用的前任擋在面前么?東廠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兒多了,所有的前賬都算在他頭上,再了不起的人也別想活命。她愿意看著他下昭獄,讓他們用鐵鉤子穿他的琵琶骨么?愿意讓那些番子幾笞杖打碎他的腿骨,打出里面的骨髓來么?她那時聽宇文良時的描述,就像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來,澆得她寒毛倒立。不能夠,她就是自己死了,也不能讓他遭受這樣的踐踏!所以只有成全他,讓他好好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舫船順風(fēng)前行,很快就到了桃葉渡。他許是察覺了什么,言辭也好、動作也好,都有些猶豫。一個刀鋒上行走的人,這么兒女情長不是好事。她冷靜下來,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上看,可以看出端倪。他突然優(yōu)柔寡斷,在別人眼里是怎么樣?

    彤云伸出手臂讓她搭靠,她不再看他。西廠的人恭恭敬敬戍立在她前行的路上,她把血淚都吞了下去,沒有和他道別,慢慢邁步,慢慢上了船梯。只有拐彎的時候才能含糊地瞥一眼他,這一眼也許就是萬年了——

    他在船舷籠罩的那片陰影里,表情平靜,眼里夾帶著哀愁。

    作者有話要說:親媽感謝大家的賞,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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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夢隨風(fēng)

    天未明,一隊快騎颯沓而來。馬蹄聲急,呼嘯過幽黯的林蔭路,驚起樹頂上停落的昏鴉,呱地一記悲鳴,直沖云霄。

    從南京到德州,陸路比水路要快得多,如果日夜兼程,約摸六七天功夫就能趕到。西廠的寶船走后,東廠一切行動如常。隔了幾天肖鐸稱要親自下鄉(xiāng)間查驗秋蠶,這原就是他的差事,沒人質(zhì)疑,出了城向南,一路往烏溪方向去了。

    秋蠶要查看,不過是個幌子,只停留了一天,次日便悄悄北上了。

    佘七郎曾規(guī)勸他,“接回娘娘的事交給屬下們,督主自在坐鎮(zhèn),萬一州府要請示下,也方便應(yīng)對。”

    他明白道理,可是她臨走那眼神叫他寢食難安,躺下去就夢見她隔窗而立,輕聲問他“你想我不想”。還有別的什么,他記不太清了,依稀是在艱難地做取舍,喃喃說著“和不和我在一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平安”。

    不知道是日有所思造成的,還是戀人之間真的可以靈犀相通,他開始惶恐,每一刻都顯得空前漫長。他不是個沒有耐心的人,可是一旦牽扯上她,他就方寸大亂。她走得似乎有些絕望,如果下了寶船立刻看到他,她連日來的擔(dān)驚受怕就可以得到疏解吧!所以他要去,這是最后一次,即便荒唐也是最后一次。

    他這么固執(zhí),難為壞了身邊的人。都是他平時最信賴的,說的話他大多會考慮,可這次不一樣,幾乎斬釘截鐵,自己抖了馬韁就走,眾人無法,只得狂奔尾隨。

    沿途不進驛站,只找小飯館兒,填飽肚子便上路,跑了將近四天,運河到聊城地界有個拐彎,那時已經(jīng)趕上寶船了。他勒韁在堤岸上遠眺,云水之間船隊緩慢前進,幾只哨船前后護航,寶船兩舷站滿了西廠緹騎。

    他放下帽上的皂紗,拔轉(zhuǎn)馬頭直奔德州。先前同她交代好的,不限日子,將到老君堂渡口就想法子叫停船,謊稱要置辦東西,傍晚時分上岸,趁著渡口晚集人多,逃脫起來也容易。只要她按著他的話做,讓他觸到她的手,這輩子就不會放開了。至于前途怎么樣,私奔之后死路一條,半道上劫人,至少還有一半勝算。這可能是他最沒有把握的一次冒險了,然而還是愿意試一試。就算不能全身而退,替她掙個自由身,哪怕將來別人接替他,她依舊可以好好生活。

    簡直愛得癲狂,他也沒想到,自己會為了女人斷送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道行。人總要瘋上一次的,不然還叫什么人生!

    提前抵達老君堂,離寶船到碼頭還有大半天光景,一行人找了個驛站部署好,打發(fā)番子出去探了又探,只等時候一到就動手。

    云尉進來送茶點,看見他坐在一片陰影里,臉上喜怒難斷。他擱下托盤,低聲道:“連日奔波,督主也累了,先進些東西,趁著還有半天時間好好休整。”

    他點了點頭,“過會子人到了,咱們兵分兩路,你護送娘娘往東,我回南京。”

    云尉看了他一眼,遲疑道:“督主有沒有想過接下來會是怎樣一場變故?大鄴地廣,要藏個把人是不難,可是西廠和京里能善罷甘休么?”

    他緘默不語,起身推窗往外看,這里離渡口不遠,站在樓上能看見河段全景。時候還早,只有漕運的船只來往,他撫了撫發(fā)燙的前額,“兵來將擋,只要后顧無憂,我自有應(yīng)對的辦法。西廠的那起狐妖案似乎擱置下來了,傳令蔡春陽,再給他大肆攪合攪合。注意力一分散,對咱們有利。皇上倚仗不了西廠,最后還得靠東廠。”

    云尉應(yīng)了個是,“上回督主吩咐徹查姜守治的家私田產(chǎn),查下來了不得。剛才接了閆少監(jiān)飛鴿發(fā)來的密函,請督主示下,是現(xiàn)在就拿人,還是略緩兩天?”

    他咬唇想了想,“就今兒吧,水?dāng)嚨迷綔喸胶谩5饶锬锇捕ㄏ聛恚一啬暇┐騻€狐哨就收拾返京。皇上再決斷,畢竟即位不久根基弱,這會兒隨王伴駕,興許還能撈著點甜頭。”他腦子亂,心里忐忑也想不了那么多,擺了擺手道,“旁的先放一放,手頭上的事辦完了再說。”

    云尉瞧他心浮氣躁,便不再說什么,躬身退了出去。

    底下廊子上碰見了佘七郎,把話傳到了,回身朝樓上望了眼,“這失魂落魄的樣兒,真叫人憂心。一個女人罷了,值當(dāng)這樣?”

    佘七郎想起自己半夜爬窗的經(jīng)歷,表示很可以理解,“你懂個錘子!趕緊找個女人,哪天不娶進門晚上睡不著,你就明白了。”

    天一點點暗下來,渡口點起了縱向的兩排風(fēng)燈,菱形交錯的竹枝燈架子上糊著桐油紙,上面拿紅漆寫著大大的三個字“老君堂”。

    三伏的當(dāng)口,官船都挑晚上靠岸,所以渡口到了夜里反而更熱鬧。攤兒出來了,賣臭豆腐、雞蛋、燒酒、魚干兒……一般多是吃食。小販連吆喝帶拽地招呼人喝茶吃炊餅,七八個大高個兒男人過來,不多話,一屁股坐在了條凳上,二把手仰脖子叫了聲“一人一碗湯餅”,聲兒大,嚇人一挑。

    東廠的人原本都帶著匪氣,穿上短衣扎上褲腳,頭上再箍個網(wǎng)巾,看上去像一群劫號的響馬。橫豎是要裝強盜,有意識的交談里帶著黑話,什么片子(刀)、挺子(匕首)、搠包兒(截包兒),將來就算官府查到這里,順道就拐到姥姥家去了。

    肖鐸長得白凈,往臉上抹了點鍋灰,珠玉蒙塵,混在人堆里也不那么惹眼了。找了個視線不受遮擋的地方坐下,隔一會兒抬眼看看,漕船倒不少,沒見西廠寶船的影子。

    哪里不對么?都查探好了的,不至于從眼皮子底下溜走。正焦急,下面番役壓著聲通傳:“前頭一里地看見哨船了,估摸一炷香時候就到。”眾人交換了眼色,蓄勢待發(fā)。

    他人在這里坐著,心頭陣陣驟跳,血潮拍打得耳膜鼓噪。用力握了握拳,愈是急切愈是要沉淀下來,成敗在此一舉,錯過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耐下性子等,周圍的嘈雜都相隔很遠似的。漸漸看到幾艘窄長的哨船杳杳而來,但航線卻在河心,并沒有要靠岸的意思。他擰起了眉再往后看,那福船前額瞠目欲裂的虎頭在夜里若隱若現(xiàn),十二道桅桿上風(fēng)帆鼓鼓,一個虛晃,錯眼就過去了。

    沒有停靠!他愕然站起來,佘七郎見狀早就竄了出去,直趕到河堤上,只見寶船船尾的紅燈在暗夜里越去越遠,慢慢消失不見了。

    回來無需回話,躑躅地搖了搖頭。肖鐸看著他的臉,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惘。和生命里最要緊的東西失之交臂,他又回到孤獨的境地,沒有親人,沒有愛人,什么都沒有。

    腦子里亂成一團,難道她被于尊控制住了,要求停靠他不答應(yīng)么?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不大,她是皇帝點名要的人,于尊善做場面文章,絕不敢慢待她。那是為什么?為他好,不想連累他?若果真這樣他愈發(fā)恨得咬牙,誰要她顧全大局?他既然敢下決心,自然有他應(yīng)對的辦法!

    難道是她怕了么?和他分開十幾天想通了,打算從這場荒唐的鬧劇里掙脫出去了。

    他突然有種被愚弄的憤怒,自己沒日沒夜趕了幾千里來接她,結(jié)果只為看寶船彈指之間翩然而過么?既然后悔,為什么不明說,偏要把他耍得團團轉(zhuǎn)?自己做了場春秋大夢,鬧得底下人人笑話。他的愛情只是他一廂情愿,別人如何看他?一個太監(jiān),妄想攀龍附鳳,結(jié)果怎么樣?馬不知道臉長罷了!

    瞧瞧這一身可笑的打扮,瞧瞧這張被涂黑的臉,他簡直恨不得挖個洞鉆進去!堂堂的東廠提督被一個小太妃玩弄于股掌之間,虧他愿意舍命去守衛(wèi)愛情,原來是不堪一擊的自欺欺人!看來當(dāng)初沒有答應(yīng)帶她私奔是對的,她太年輕,只可同富貴,不可共患難。

    他失望透了,也冷靜下來。再不需要身邊人苦口婆心,他癡傻了那么久,被她弄得神魂顛倒,也是時候該清醒了。

    默默坐了一陣,幾個千戶眼光如梭,云尉試探道:“咱們再往前趕一程子,二十里外還有一個渡口。”

    他冷冷一笑,下個渡口還是不停靠怎么辦?再往前么?再往前該到北直隸地面了,難道一氣兒追到通州碼頭?

    “去牽馬,回南京!”他聲氣兒不高,站起來霍然轉(zhuǎn)過身,仿佛一下子跳出了輪回,仍舊是那個殺伐決斷的東廠提督。

    馬蹄聲她聽不到,耳邊只有船頭劃開水浪的激蕩。

    艙里燈火朦朧,音樓坐在月牙桌前,呆滯的眼神、慘白的臉,也不哭,只是定著兩眼看那燈豆。

    彤云有些著急,“主子,你要是難過就哭出來,我關(guān)好了門窗,他們聽不見的。”

    她不應(yīng)她,過了很久才問:“老君廟……過了么?”

    彤云應(yīng)個是,“早就過了,岸上的人八成已經(jīng)部署好了,先頭只要您張張嘴,咱們這會兒沒準(zhǔn)在東廠的馬車?yán)铩!彼裏o奈看她,“但是奴婢知道,娘娘這么做是為肖掌印好。真要不管不顧走了,也就一時的痛快,后頭不知道會遇見什么樣的險阻呢!我覺得娘娘做得對,喜歡一個人應(yīng)該盼著他好,就像一朵花兒栽在花盆里,看著那么喜人。您養(yǎng)它,天天給它澆水施肥,它必定開得更燦爛;可要是您手癢癢把它摘下來,至多不過半天,它就死給您看了,何苦來!肖掌印就像那朵花兒,您遠觀吧!以前咱們在宮里對他垂涎三尺,這回南下一趟他差點兒沒成您的人,您已經(jīng)掙足面子了。”

    明明是勸慰她的話,她聽著聽著卻泣不成聲了。扒著桌沿蹲下來,胸口痛得沒法呼吸。他一定很恨她,恨她爽約。她應(yīng)該在登船前和他說清楚的,說清了也許就放下了,不用來回折騰了。可她當(dāng)時不能說,那么多人,那么多眼睛都看著,萬一有個閃失,豈不是大禍臨頭么!她也想過留信給他,但是信里寫什么呢?恐怕提筆盡是對他的眷戀和不舍,讓他陷進更大的痛苦。

    她回宮,就不想和他有其他牽扯。與其處處照應(yīng)露出馬腳,不如讓他恨,視她于無物。宇文良時不是拿她威脅他么?只要沒有她,南苑就不能把他怎么樣。她顧全他是沒錯,只可惜了她的一片情!她對美好全部的向往都在他身上,現(xiàn)在丟了,她注定精著來光著去,還是一無所有。

    彤云來攙她,給她掖眼淚,“過陣子就好了,時間一長慢慢忘了,您還可以像剛進宮那時候一樣。”

    “好不了了……”她顫著聲說,“我這輩子都好不了了。別人兩情相悅可以在一起,為什么我不能呢!”

    彤云看著燈底那片黑影嘆息,“不是的,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是戲文里唱的。您沒看見,天底下傷心的人多了,各有各的難處。”

    她不知道別人怎么樣,反正自己快要堅持不住了。她坐回杌子上不言聲,笸籮里放著個花繃,是她繡的半朵牡丹。她伸手拖過來,一支針插在花瓣上,她拔下來,狠狠扎進了指腹。手指痛得厲害了,心里就會好受很多。她看著血涌出來,一滴兩滴,很快染紅花蕊。

    彤云一個疏忽沒瞧她,突然發(fā)現(xiàn)她這么糟蹋自己,慌忙撲上來拿手絹給她包裹。她掙扎著哭道:“你別管我,我想他,想得沒法兒。可是我知道往后不能夠,只有這么著,想他了就拿針扎自己,也礙不著誰。”

    “給自己上刑,多造孽啊!”彤云也跟著一塊兒哭,抽噎道,“早知道這樣,咱們情愿在泰陵里待著,別進肖府就什么事兒都沒有了。您也是多災(zāi)多難,死里逃生好幾回,又欠了這么份兒情債,可憐見的!”一頭說一頭抱住她,“您別怕,您沒了他還有我,往后咱們相依為命,我一定豁出去保護您,不叫誰欺負您……別怕!”

    她緊緊抓住彤云,沒想到最后陪著自己的還是她。她們一直生活在一個圓圈里,從這頭拋出去,轉(zhuǎn)了半天,又回到原點。皇帝一聲令下,她只能聽候安排。反正她本來就是紫禁城里的一粒塵埃,飄得再遠,落下來,也不過是為這腐朽添磚加瓦。

    作者有話要說:軟煙羅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0310 16: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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