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也就是說,只要冰冰能夠讓朱藝賺到錢,她就等于控制了這個被眾人唾棄的少女。可惜,看起來好像誰也沒見過朱藝的這位神秘朋友。 “聽說,你在處理朱藝的遺物,是不是?”男人突然問。 “對。” “我這里有她一些東西。要不一起交給你?” “是什么?” “她的照片。” “好吧。” 不一會兒,那個男人從屋里拿出一個信封來。 “有些是我們的合影,有些是她的單人照,現在看來也沒什么保留價值。”他似乎想盡快把朱藝的這堆垃圾,從他的大門里掃出去。 她接過了照片。 打開信封后,她發現多半都是他跟朱藝正兒八經面對鏡頭的合影。只有一張是他們站在一個帽子攤位前,兩人都側著身子,沒有面對鏡頭,而離朱藝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人。看到這個人的臉,她霎那間覺得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人卡住了,她沒法呼吸。 啊!—— 她聽見腦子里響起一聲尖叫。接著,她看見自己不斷地搖頭,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錯!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她的眼睛出了毛病,一定是…… 但是,在她內心,另一個理智的她,卻抬起頭,望著這個男人,問道: “朱藝當時被送到哪家精神病院?” “x市第二醫院精神科。” “這張照片是什么時候拍的?”她把照片遞了過去。 “她向我道歉,我送她下去,那個帽子攤就在我們樓下。我們說話的時候,我父親正好路過,那天他剛買了個新相機,看見朱藝就隨手按了一下。本來沒必要沖印出來的,可是。”他望著照片里的朱藝,“那條裙子就是她新買的,我覺得很漂亮,所以就把這張照片留了下來。這其實是她最后一次跟我說話。本來想留作紀念的,但想想也沒什么意義。”他又把照片遞了過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住那張照片的,她只覺得自己好像突然之間被一陣旋風包圍,掀到了空中,又狠狠摔進了水潭。她覺得渾身又冷又濕,耳朵嗡嗡響,她聽不見任何聲音,眼前則晃來晃去都是那個人的臉。 霎那間,她記起了那張報紙上的新聞,她記起了她寫過的信,說過的話,忽然之間。她發現什么都順理成章了。 圓珠筆、銀行劫匪、火車站、貨車的停靠點、舒巧的逃跑路線,以及一切的一切都說得通了。 可是,為什么呢? 最初是為了錢,可后來呢? 晚上六點。 門鈴響起時,她才驟然醒悟,發現自己正坐在地板上,而她面前則攤著冰冰的信。她快速將那些信收起丟進紙箱,然后打開了門。 她本來以為是言博,可沒想到,竟然是谷平。 “嘿。你來干什么?”她說完這句開場白,才覺得自己的態度有點生硬,而且她還擋著門。 “你不打算讓我進來嗎?”谷平道。 她不太情愿地讓開一條路。 “有事嗎?”她問道。 他沒答話,徑直走了進去,當她意識到他是要走進養母的房間時,她立刻緊跟了過去。 “你干什么?”她發現谷平在找東西。 谷平看著她,大概有一分鐘,他們兩個誰也沒說話。 “你知道我在找什么。”最后,他終于開了口。 她聳聳肩,轉身走出了房間。 “異書!”這次是他跟上了她。 “你什么時候去看你的女朋友?”她問道。 “等案子結束。” “案子不是已經結束了嗎?現在就等著舒巧到案了,如果運氣好的話,不出一個月就能抓到她。”她走到冰箱前,從里面拿出一瓶啤酒。 “你把它放到哪里去了?”他走到她跟前,盯著她的眼睛問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真的要我明說嗎?”他仍盯著她。 她不理他,背過身去打開了啤酒瓶。 “李老師就是兇手。”他道,“我在找的是她經常用的傘,那把傘就是雙鳳旅館滅門案的兇器。” 咕咚,她將啤酒倒入玻璃杯。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答案的嗎?” 她轉過身去,冷冷地看著他。 “我推測的。”他道。 她禁不住笑起來,“你推測的?” “如果你認為李老師沒問題,就把傘交給我,證明她的清白。” 她喝了一口啤酒,不說話。 “你沒法證明她的清白是不是?”他又問。 “你為什么認為她是兇手?” “我重新查看了她的尸體,”他打開冰箱,給自己拿了瓶啤酒,“我發現她的手指上有一些細微的化學物質,通常這樣的化學物質存在于一次性手套的內部。也就是說,她去世前戴過一次性手套。”他一邊打開瓶蓋,一邊說,“她知道只要戴過手套,手上一定會留下痕跡,所以她扔掉手套后,打算去洗手,但是因為藥力發作,或者體力不支,她沒走到廁所就倒了下來。嗎啡不是她的強項,她不知道藥力多久會起作用,這是她的失誤。其余的所有一切她都設計得非常好。那么,現在的問題是,她臨終前為什么要戴手套?” 她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她不能確定我們是否能找到那個注射器,所以不會冒險在上面留下她的指紋。當然,手套和注射器現在都找不到了。” “這些都是你的猜想。你只能證明她有可能是自殺的,并不能證明她跟雙鳳旅館的殺人案有關。” “是不能證明,所以我要那把傘。如果那上面什么都查不出來,那我就放棄。那把傘在哪里?” “我扔了。” “扔哪兒了?” 她不說話。 “好,你聽我慢慢說。”他道。“我重新看了每個被害人被害時候的位置。只有舒巧的母親是躺在走廊上的。如果撇開她,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每個被害人都躺在一個死角里,這表明兇手可能不是一個在體能上占絕對優勢的人。所以說,”他開始扳手指,“兇手的特性是,在案發時段出現,身邊帶著形似兇器的物品,有能力躲過警察的搜查,曾經回到過現場,有法醫常識,會開車,體能上不占優勢,身邊常常帶著字典之類的東西。你看,你跟她見面那天下著雨,她帶著傘,事發后她是乘著鄰縣警署的車離開的,誰會想到兇手坐著警署的車離開?她跟周法醫顯然是朋友,她可能聽說過埋葬蟲。她是女性,其實她一直想讓我們認為兇手是男性,這本身就說明事實可能恰恰相反。她是知識分子,出門開會可能常常會帶著字典,還有她會開車——我早就知道她會開車。至少我知道的,跟這個案子有關的人中,她是唯一符合兇手特征的人。” “可你沒證據。” “是的。這就是我來這里的目的。再來說那支圓珠筆。” “圓珠筆又怎么了?” “你要明白,兇手是最希望我們把圓珠筆當成兇器的人。我們都知道,一支圓珠筆殺不了那么多人。她也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當她把圓珠筆鄭重其事地當作兇器送到你面前的時候,我就覺得非常有意思。這不符合她的聰明才智。所以說,這是一個誤導。” “不管是不是誤導,你現在只能證明,她可能是兇手,并不能證明,就是她。” “是的。她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他無奈地朝她笑笑,“我想她當時一定很驚訝為什么現場多了一具尸體,她也一定一直想弄清楚舒巧跟那支筆的關系,她一定很想知道,舒巧的母親到底是誰殺的。舒巧是不會直接向她坦白自己的罪行的。周法醫在今年年初的時候來過鹿林鎮,他還帶著個朋友,我找人問過神醫,證實了那個朋友就是你媽。我猜她就是在那時候,把圓珠筆和王飛燕的尸體放在一起的。那么,這支筆在她抽屜里躺了那么久,她認識舒巧也那么多年了,為什么現在才把它拿出來試探舒巧呢?” “你說為什么?” “突然之間,你的婚姻出現了問題,突然之間,她得了胰腺癌,突然之間,你的警察職業岌岌可危——她打算最后幫你一把。” 她不吭聲。 他接著道:“我猜想李老師當時只是讓舒巧看了那支假圓珠筆的照片,因為如果是實物,舒巧應該一眼就能看出真假。而且,如果你媽手里拿了圓珠筆,她就不需要跑那么遠的路去鹿林鎮。舒巧被照片迷惑,擔心自己殺死母親的事實被揭穿——她殺了她母親這是毫無疑問的——于是,她決定拿回證據。她向李老師詢問了圓珠筆所在的地方。當時她所看的照片上肯定不單單只有圓珠筆,應該還有王飛燕的尸體,這樣才合理,這樣李老師的照片才能騙過舒巧。這樣,舒巧才有膽量問李老師,‘它在哪里?’她假裝在打聽尸體的下落,實際上,她是想知道筆在哪里。她認為只要不提到那支筆,李老師就會以為,她關注的只是那具尸體。李老師很好地利用了舒巧的兇手心理。李老師又是怎么說王飛燕的,其實,非常簡單,她只要假裝自己在懷疑言博就行了,我看過她寫的罪犯分析,她只要把它拿出來給舒巧看,就能告訴舒巧,她正在懷疑言博。她給了舒巧一個表演的空間。還想聽嗎?” 她向他作了一個“請便”的手勢。 “李老師暗示言博就是兇手,舒巧最自然的反應是什么,假如她是無辜的話,那就應該是恐懼和震驚。她當時一定就是這么表現出來的。然后,她可能對李老師說,她再也不敢跟言博在一起了,她得躲開言博這個殺人嫌犯,但她沒地方去。其實,她是想去鹿林鎮找回那支圓珠筆。但她得有個理由遠行。于是,李老師就順理成章地為她提供了一個避難所。她現在應該就在那個避難所里。而那個避難所就是她的某個據點,比如存放蟲子的地方,她知道舒巧過去之后一定會清理房子,那里一定好久沒人住了,打掃是難免的,這等于在為她自己消除證據。” “如果舒巧當時說要躲開言博,只是個幌子,那么為什么我媽死后,她仍然對我說,她要跟言博分手?她大可以偷偷到鹿林鎮把事情辦完,再溜回來繼續當他的未婚妻。” “因為她不知道你媽對你說過多少。她也不知道,除了她母親之外,其余人是誰殺的。可能真的是言博呢?假如你們告發言博怎么辦?離婚的前妻出于報復這么做很合理,所以,她想避開這個矛盾,假如她退出,言博重新回到你身邊,也許這矛盾就化解了,也許你們就不告他了,對她來說,她也避開了危險。所以,她得退出,至少退出一段時間,至于她在你面前的那些表演,什么失望,什么害怕,那是以防萬一,萬一言博還是被抓了,她得撇清自己。這里面唯一的失誤就是王飛燕的尸體。我猜想,她可能本來想找墓地安葬她的,但還沒來得及,尸體就被發現了,后來她一定來過旅館,但發現旅館已經被警方控制,于是她只能選擇逃走。” “她為什么不站出來說自己是為了替言博掩飾,才去認領了那具尸體?” “要知道,她的確殺過人。所以她并不希望整個案件被拿出來重新調查。因為她不知道她站出來這么說,會有什么結果。在她還沒考慮好周全的情況下,她只能選擇先躲起來。” “我覺得她當時只要找個借口拿走那些隨身物品就行了,根本不必花大價錢把尸體也買走。” “她得確保萬無一失。她不知道那具女尸到底是怎么回事。當我知道她花10萬塊買了尸體,我就知道她一定干過。想想她心里有多么害怕,多么擔心留下證據。” 她看著他。 “你說來說去,還是我媽是怎么騙舒巧,并不能證明她參與了雙鳳旅館的滅門案。” “我也希望不是她。只要你給我那把傘,我也許就能證明,我是錯的。” 又是那把傘! “我說我扔了。”她道。 “好吧。我暫且相信你。聽我接著說。” “你還沒說完嗎?” “沒有。那天晚上,言博開車第一個離開旅館,接著是她,舒巧母親是乘出租車到旅館的,她走的時候乘的是舒巧母親來時乘坐的那輛出租車。而這時候,舒巧還在昏迷中。” “我有個問題。舒巧的母親比言博和舒巧晚到,她應該是直接進了旅館,是不是?” “應該是這樣。” “如果她直接進旅館,她可能遇到那個兇手,可為什么兇手沒殺她,殺她的反而是她的女兒?” “我認為她進旅館時,兇手正好從后門離開。我剛剛也說了,每具尸體都在一個死角,所以,舒巧的母親進入旅館時,她一具尸體都沒看見,她可能還在賬臺等著誰來接待她。不料卻等來了被強暴之后的舒巧,于是兩人就吵了起來,慘案就此發生。舒巧殺了母親后,發現竟然沒人開門出來看看,她覺得很奇怪,就開始查看旅館,結果發現人都已經死了。這時候,她就決定把母親的死嫁禍給之前的那個兇手。于是,她做了幾件事,她可能給自己隨便找了一個房間,然后拿了別人的行李當作自己的行李。” “當初警方沒有詳細登記每個被害人的行李,要不然應該早就知道她們不是旅館的客人了。” “再來說那個兇手。她為什么走后門?因為她知道后面停著一輛車。對了,順便說一下。我認為那頂帽子和埋葬蟲都是幌子,那也是在誤導我們,她想讓我們認為,只要我們追著那些蟲子就能找到兇手,或者,他想讓我們認為,兇手刻意毀滅這具尸體,是為了特別的原因,也可能兇手跟這個人認識——總之她這么做讓事情變得非常復雜,這就是她的目的。但是,從旅館扛著尸體到后院埋起來,是不現實的,并且一定會被發現,我事后問過陸署長,他說他帶著警犬把整個區域搜索了好幾遍。確定沒有別的尸體。而且,如果她真的殺人后埋尸,時間上也不允許,舒巧的母親一到,她就得走了,她得趕上同一輛出租車。” 所以她才會積極地支持周法醫去研究那些蟲子嗎?蟲子是來過,但是,恐怕只是丟下去后,又用殺蟲劑殺死了吧。 谷平繼續說道:“她乘著出租車離開,因為言博中途停過幾分鐘,她可能遠遠地看見了言博的車。只有一條路通往縣城,火車站和縣城是同一個方向,她只要讓司機往前開就行了。她為什么要追言博的車呢?因為她懷疑言博可能看見了什么。也許她本來打算殺了司機后再殺言博。可她還是晚了一步,言博當晚就結賬走了。她根本沒機會,也可能是錯過了。那天晚上更晚些的時候,她把車開到火車站附近,接著她步行去火車站,為什么沒有直接開到火車站呢?那里人太多了。她走到火車站后,換了衣服,在候車室隨便對付一夜,準備第二天清早,見她的小朋友。這就是全過程。”他的眼睛直直看著她,“如果你想證明我是錯的,就把那把傘拿出來。”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更不知道再硬撐下去,還有沒有必要。 “我現在唯一不明白就是,她在雙鳳旅館的殺人動機是什么,最奇怪的是,她后來還收養了你。”他看著她的神情像是在說,你應該知道答案吧。 “她跟朱藝在15年搶了銀行。她就是我看見的劫匪之一。”一句話從她的喉嚨里溜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