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二爺!”蘭香仍是不肯走。 “滾出去,耳朵聾了不成?”王甫生喝道。 蘭香無法,只得低著頭出去了,臨走時還瞅了昏迷在床上的修心一眼。 王甫生見繡心閉著眼,纖長的睫毛輕輕地眨動,許是因為發熱的關系,兩頰的紅色直透過白皙的肌膚蔓延開來,那秀麗的唇正一張一合地吐著零碎的字句,“王,王甫生……” 他聽得她竟在喚自己的名字,一時喜從中來,用那沾濕的帕子輕輕地擦拭著繡心臉上還有頸部的汗,“我瞧你也是個嘴硬的,明明做夢都在喚我的名字。” “我……我不要嫁!我不要嫁!我不要嫁給你!”仿佛做了什么噩夢,繡心驚叫出聲,似乎遇見了極為可怖的事情。 王甫生方才還柔軟成一片的心登時碎成渣渣,冷哼了一聲將手中的帕子啪得一聲扔在盆子里,濺出幾滴水花,“我這是何苦來的?”他見她病了,腦子一熱,居然想親手服侍她,結果聽見了這樣不知好歹的話。 他起身往回走,將將走到門邊時,卻聽見她又囁嚅了一句,“好難受,好疼,娘……” 他回身至她床邊,用力捏住她的臉頰,“想要娘?嗯?” “娘……”她又囁嚅了一個字之后嗚嗚哭了起來,眼淚如滾珠似的流下來,流到他的手指處。 濕濕的,熱熱的。 他想起來,她其實才十六歲,與他兒子一般大。可是,這個女人卻總是有惹他勃然大怒的本事。面對他兒子,他有一百種手段,可面對她,他卻一點法子都沒有。 他低下頭,親了親她的眼睛,然后吻掉了她臉頰上的淚水,嘆了口氣,“小祖宗,我真是欠了你的。” 他這才重新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子又聽她喊水,忙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溫茶,親自用小勺服侍她咽下去了才罷。五更時,大夫終是來了,給繡心開了方子。接著又是一通忙活,待繡心喝下藥去,重新睡下,天都已經微微亮了。 莫硯見王甫生面有疲色,便道,“二爺,您快回去歇歇罷,還是得小心身子才是。” 此刻繡心已喝下了藥,瞧著臉色好了些,王甫生便囑咐了蘭香幾句,回房歇息去了。 ☆、第30章 回京 第三十章回京 繡心醒來時已是辰時,因退了熱,繡心身上覺著松快了不少。蘭香服侍她用了碗小米粥,繡心才覺著自己恢復了些氣力,一時想起昨晚蘭香那樣細心的照料她,故而拉了她的手感佩道,“蘭香,還好有你。” 蘭香張了張口,到底沒把是二爺照顧了她一宿的事說出來,轉而笑了笑道,“姑娘,二爺派人來說了,你若是病好得差不多,咱們今兒下午就啟程,你若是還覺著不好,咱們就再歇一日,明日再走。” 繡心伸了個懶腰,“我倒覺著還好,咱們準備準備,下午就啟程,我也想母親了,真希望快點見到她。” 接下來這三四日,倒是順風順水,一路疾行終于到了徐州地界,過了徐州,就到了京城。繡心很是激動,離家這樣久,終于要回了。 這一路上,王甫生一輛馬車,她一輛馬車,她整日避著他,他似乎也無意親近,故而這幾日兩人倒不曾說上幾句話。今日到了徐州,繡心的情緒明顯高漲了些,臉上終于見著笑影了。 在徐州這一晚,王甫生照例是包下了整座客棧。客棧的掌柜的是個四十余歲的男子,穿著青色長衫,倒不像是專門經商的,反而有幾分讀書人的模樣。王甫生與之細聊,果然此人早年曾經中過同進士,奈何他見不慣官場的爾虞我詐,干脆辭官回了老家徐州開了這家客棧避世度日。 那掌柜的姓馮,見王甫生貪圖氣度不凡,便生了結交之心,故而倒坦然將自身的底細告之。王甫生除了在官場之上游刃有余,亦喜歡結交一些廟堂之外的人士,故而便放下了身段,與之相談甚歡。 一番交談下來,馮掌柜著人將院子里大樹底下埋了十多年的上好女兒紅給挖了出來款待他,且親自替他斟酒,言語間便問及他家中之事。王甫生存了個心眼,并不曾將自己真實身份告之,只說自己出身世家而已。那馬掌柜又問他家中妻小,他便道,“妻子十二年前便去了,如今膝下只有一兒。”頓了頓,王甫生又道,“不過馬上便要娶一門填房了。” “原來如此。”那馮掌柜膝下只有一女,而今也到了出嫁的年齡,奈何女兒自小跟著他讀了些書,心比天高,不愿意嫁給那些販夫走卒或是滿身銅臭的商人,故而馮掌柜便悄悄地讓伙計請小姐出來,替王甫生斟酒。且瞧她能不能看上他,若是能看上,將女兒給了他做個姨娘也是不錯。 十多年的女兒紅入口純甘,回味無窮,王甫生遠不是貪杯之人,遇著如此好酒也忍不住多飲了些。 “公子,奴家給您斟酒。” 王甫生喝得醉意熏然,卻忽的聽著一女子柔媚的聲音,回頭一看,一紫衣女子端著一壇酒款款而來,身段風流,眉眼精致,端得是女子中的上品。 馮掌柜一看女兒神色便知女兒是中意的,故而哈哈一笑道,“這是我女兒馮巧巧,巧巧,還不來見過王公子。” 馮巧巧將酒擱在桌上,柔柔地行了一禮,“王公子。”端得是眉眼含情,媚眼如絲。 王甫生勾了勾唇角,瞧瞧,這才是女子對著他該有的模樣,不勝嬌羞,滿含風情。不像某人,對著他總沒個好臉色。 “怎敢勞煩馮姑娘親自替我斟酒?” 馮巧巧的一顆心早飛到王甫生上去了,在這偏僻的徐州哪里見得著這神仙般的人物,別說給他做姨娘,就是只做個通房丫頭她也樂意。這么一想,馮巧巧越發溫柔順意,替她斟了酒,又道,“我們家釀的女兒紅配著這自制的筍干絲是最好的了,王公子你嘗嘗?”一面說一面拿起筷子夾起一小撮筍干絲遞到他嘴邊。 王甫生一樂,心想這女子還有點意思,便就著她的手吃了,“姑娘喂給王某的菜似乎更加好吃呢。” 馮掌柜見此情景,心內暗暗一樂,早尋了個由頭告退了。 馮巧巧見王甫生似乎對她有些意思,行動間越發大膽了起來,恨不得就此抓住了他的心,故而嬌聲道了一句,“王公子,奴家喂給公子吃了,公子是不是也該給奴家夾菜啊?” “好啊。”王甫生挑了挑眉,對美人的要求他一般都不會拒絕,便夾了一個魚丸子遞到馮巧巧的嘴邊,“張口。” 馮巧巧嬌羞一笑,整個身子往王甫生這邊傾,半個酥胸都挨到了他的手臂,櫻唇輕啟,紅唇輕輕地含住那白色的魚丸,別有一種小家碧玉的風情在其中。 恰在此時,繡心自房內出來乘涼,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美人公子*圖。雖則繡心早知道他花名在外,處處留情,卻從未親眼見過,如今她見到這幅場景,只覺刺目得很,撇過眼假裝沒看見,一顆心卻止不住地在胸腔內突突地跳。 王甫生自然是見著了繡心,勾了勾唇角,也不知避諱,反而伸手握住美人的肩,將她往自己懷里靠,伸手端了一杯酒遞到美人嘴邊,“來,咱們再喝一杯如何?”馮巧巧就著王甫生的手將酒喝盡了,抬眼撇到繡心在不遠處,輕輕推拒了一番,“嗯……公子,不要了,有人呢。” 王甫生抬眼瞥了繡心一眼,繼續斟了一杯酒,“無事,咱們樂咱們的。” 馮巧巧見繡心并未盤發,以為她只不過是王甫生的通房丫頭或者外頭帶著的粉頭之類,故而也不端著了,整個人靠在了他的身上,“公子想灌醉奴家么?” 繡心真真是一刻也不想再見那樣的場景,故而非但沒有回頭看一眼,反而從容且淡定地從王甫生面前走過,往后院去了。王甫生一邊摟著馮巧巧,一邊卻在瞧繡心的臉色,只見繡心居然連眉頭都沒皺一個就=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頓時心頭火氣,連帶著對懷里的美人都沒了興致,便將馮巧巧輕輕推開,自己斟滿了一杯酒灌了下去,淡淡道,“馮姑娘,夜已深了,姑娘還是回罷,否則壞了姑娘的名聲就是王某的罪過了。” 馮巧巧聞言當時一張小臉就白了,眼淚含在眼眶中打轉,悲傷欲絕地喚了一聲,“公子……可是奴家做錯了什么?” 王甫生看著馮巧巧不禁想起繡心那雙眸子,大大的,透亮的,將哭欲哭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含著淚珠兒,可愛極了。想到這里,不由得越發沒了興致,不耐道,“姑娘還是請回罷。” 馮巧巧見王甫生態度強硬,心內便知事情不成了,故而咬著唇哭著跑開了。 “王大人實在太過分,太不尊重人了,這才只是在路上就當著姑娘的面這樣……”蘭香憤憤不平地道,“回去了還了得?” 繡心的情緒倒無甚起伏,只淡淡道,“蘭香,你不是早知道么?如今不過是親眼所見而已。” 蘭香恨恨道,“枉我以為他至少對姑娘是有些情意的,否則他也不能在姑娘病重的時候照料了姑娘一整晚啊。” “照料我一整晚的人是他?”繡心驚訝道。 “嗯。”蘭香道,“我瞧他很關心姑娘的模樣,服侍姑娘也很盡心。” “你怎么能讓他來服侍我?難道你不曉得男女之大防么?” 蘭香急了,忙道,“是他喝令我出去的,我也沒法子。況且我想著姑娘遲早都是要嫁給他的,便……” 繡心氣得狠狠點了點蘭香的頭,“蘭香啊蘭香,枉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你怎么這么糊涂?我和他是定了親,可一日未成親,我一日就不是他王甫生的人,你這般讓我與他孤男寡女的處了一晚上,若是傳了出去,我的名聲可就毀了!怡心的下場難不成你忘了?” 蘭香一聽臉都嚇白了,跪下來哭訴道,“姑娘,我知錯了。” “可沒有下回了。”繡心嘆了口氣,將蘭香扶了起來,“這回且饒了你。” 繡心與蘭香二人回到大堂之時,先前那美貌女子早沒了蹤影,只剩下王甫生一人在一杯一杯地喝酒。繡心依舊目不斜視地轉身上樓,卻沒料到王甫生忽然出聲喚道,“繡心,你等等。” 他居然喚她的閨名!她可還沒嫁給他呢,他如何能喊她的閨名? “繡心,你過來,陪我喝一杯。”王甫生朝她招了招手,目光迷離,似有醉意。 繡心氣得胸脯一鼓一鼓的,指尖都在輕微地顫動,他將她當做什么呢?青樓的粉頭?居然叫她陪他喝酒?他想讓她如方才那女子一樣同他飲酒作樂,賠笑乞憐? “蘭香,你先上去。”繡心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冷笑著走至王甫生身邊,“王大人想讓小女子陪你喝酒?” 王甫生此刻已是半醉,再加上一直以來郁結心頭,不由得將繡心整個摟入了懷中,呢喃了一句,“繡心……” 繡心即刻掙扎起來,奈何她哪里抵得過王甫生的力氣,只覺他抱著她的兩只胳膊如鐵鉗似的,她掙扎不動,卻反而被人擒獲了雙唇。 ☆、第31章 待嫁 第三十一章待嫁 這早已不是王甫生第一次輕薄她了。但是這一次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還讓繡心氣憤,她雙手拼命地推拒著,一排貝齒狠狠地對準他的下唇咬了下去。 “嗯哼。”他悶哼一聲,松開了她,伸手抹了一把唇上的血,那些微的醉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凈,眼見得繡心雙眸含淚,羞憤至極,他亦暗暗羞惱,自己這是怎么了?自己雖然自詡風流多情,但從未逼迫他人,更何況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輕薄自己的未婚妻子,實在同自己一直以來的處世之道大相違背,失策,失策啊。 “王甫生,你到底把我當什么人了?”繡心氣得全身都在細細地顫抖,“我好歹也是崔家嫡女,你既這樣不尊重我,又何必娶我?” 王甫生心中也生了羞慚之心,“今日是我糊涂了,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如何能不尊重你?” 繡心冷哼一聲,拂袖上樓而去。 王甫生重又坐了下來,看著佳人的背影暗暗想,崔氏繡心,且等著嫁給我那天罷,到時候還不是任我擺布?她嫁進門來,他一定要晾著她,王家家宅復雜,她出身又不算十分高,若沒他的庇佑,宅內的女人們還不把她吃了去。到時候受了委屈還不得求他?呵呵…… 三日之后,終于至了京城。馬車先停在崔府門口,崔正凱及江氏早已等在門口接人。見了王甫生,雙方見了禮,王甫生道,“鄙人途徑郴州偶遇貴千金,見貴千金早已病愈,故而與她一同進京,還望崔大人以及崔夫人莫要見怪才好。”崔正凱面露尷尬,“怎么會,還要多謝王大人呢。”王甫生看了一邊的繡心一眼,“如此,我先告退了。” 待繡心回房歇息之后,崔正凱哼了一聲,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擱在桌上,“看你干的好事?你這不是在幫繡心,是在害她!居然做出這等沒頭腦的事情,虧得你在我崔家主持中饋二十余年!” 江氏亦是垂淚,“我也是沒法子。一則,我覺著王家也不至于為了我家繡心同我們大動干戈,就算起了疑也會順手推舟地取消這樁婚事。二則,郴州路遠,將繡心送到江家,王家想要查也沒那么容易,我以為這次能躲得過……” 崔正凱道,“我知道你是愛女心切,可你想過沒有王家勢力之大我們這樣做豈不是以卵擊石?現如今,繡心過些日子就要嫁入王家,她在王家的日子能好過?當初你就不該瞞著我做出這樣的事情!” 江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是我糊涂了。所謂關心則亂,這話是真真沒錯的。只是事到如今,該如何是好?” “還能如何?等著婚期將女兒嫁入王家罷了。”崔正凱嘆了口氣,“瞧今日王甫生的臉色,恐怕繡心日后的日子難過了。” 這日午間,繡心才用過飯,江氏房里的丫頭含香過來傳話道,“二夫人請三姑娘過正堂去呢。” 繡心知道母親必有話同自己說,故而也沒準備著去歇息,便笑道,“我這便去了。丹香你先去,我隨后就來。” 如今天氣越發熱了,知了在樹上一聲聲地鳴叫,吵得人越發心煩意亂。日頭直射在繡心身上,走了不一會兒便出了一身薄汗。繡心只恨不得背生雙翅能一下子飛到正堂去。就連蘭香都受不了了,一張臉被曬得通紅,“改明兒非得曬黑了不可。”繡心天生膚白,仿若凝脂,倒不怕曬黑了,只是這暑氣實在難熬。 好容易到了正堂,江氏忙迎上來,“可熱著了罷?丹香,快把冰鎮的酸梅湯拿出來。” 繡心彎眉笑道,“還是在家中好。” “這是自然。”江氏頓了頓,免不了又傷心起來,“嫁給別人家還不得處處小心,哪里能如在家中肆意自在?” “母親……”繡心亦無法子寬慰江氏。 江氏又問及在江府以及在路上的事,繡心一一照實說,只是略過了被王甫生輕薄那一段。江氏聽了之后用手指戳了戳繡心的腦袋,“你糊涂啊!” “你如今是鐵板釘釘地要嫁入王家,怎么能這樣逆他的意?王家這樣的深宅大戶,你出身又不算高,若沒有夫君的庇佑你如何立足?況且,如他這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物平日里被旁人捧慣了,你這樣待他,他還能對你有半分好感?倘若你嫁給他之后,他連你身為嫡妻的臉面都不給你,你如何自處?” 一席話說下來,聽得繡心臉都白了幾分,“這道理我亦明白,只是我在他面前總是郁憤難平,怎么裝得出溫柔順意的模樣?” “你裝不出也得裝。”江氏道,“女兒,你自小身子便不好,我難免多寵愛了些。現如今你對宅門之事依舊一竅不通,這其中多半也是我的過錯。你要曉得,在宅門之中最重要的便是裝,在夫君面前乖順溫柔,在婆婆面前孝敬依從,妯娌之間,不管私下如何,面上也要親密和睦。在下人面前則要威嚴莊重。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夫君的寵愛,若有了夫君的寵愛,則有了一道保護符,若沒了夫君的寵愛,你就算再厲害也無濟于事。” “夫君的寵愛?”繡心想到在徐州歇息那晚那個女子同王甫生那般形狀,心內只覺膩味,難不成日后我也要在王甫生的面前那般曲意奉承? “女兒,你可明白了?” “明白。”繡心點頭,心內不免傷心難過,難不成這一輩子都要這樣裝下去? 幾日之后,王家將聘禮送來崔府,婚期亦定了下來,就在八月初八,算起來,不過月余了。江氏忙著和崔正凱商量陪嫁之物,崔正凱素日來亦偏疼繡心,故而除了按著錦心的例,給了八萬兩銀子、幾百畝田地之外,還額外給了繡心十幾家鋪面并一些珍寶古玩之類。江氏自然也將自己多年來的私房拿了出來,不單有八十八匹上好的錦緞,幾十件金器,還有玉釵,擺件等物。除此之外,江氏從江家帶過來的小部分陪嫁亦都給私給了繡心,這其中包括在江南的幾十家鋪面,還有在京城的一家酒樓,另有五千兩黃金,以及在京郊的一座賞心苑。 這嫁妝之豐厚程度比之剛嫁出去的崔怡心來說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