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母親,這賞心苑如何給了我來?母親平日里不是最喜歡去那里小住幾日的么?”繡心皺眉道。 “那里風景獨好,給了你正合適,我也老了還能去幾次?”江氏道,“你須醒得,這些嫁妝你自己得保管好,決不能讓任何人沾手。田地鋪面早已有了專人打理,你只需定期核對賬目便是了。在京城的酒樓是我私自置下的產業,交給了丁掌柜打理,日后有事你同他商量便是。” “是,母親。”繡心一面點頭一面又落下淚來,緊緊地抱住江氏,“母親,我舍不得你。” 江氏拍了拍繡心的頭,亦是流淚,“傻孩子,母親日后不能護著你,日后你須得步步小心,懂得么?” “嗯。”繡心點頭。 母女兩個哭了好一會子才止住淚,江氏問道,“你房里那幾個丫頭你想帶哪些去?” 繡心道,“母親覺得哪幾個好?” “你房里一等丫頭就是蘭香和琴香了,蘭香穩重做事周全人又老實,一定要帶去。琴香,伶俐活潑,繡活做得不錯,也還不錯。翠香蓮香丹香幾個還小,不甚懂事。我琢磨著是不是把我房里的含香給了你去……” 繡心忙止住江氏的話頭,“不成不成,含香在母親身邊七八年了,怎么能給了我呢?我瞧著翠香和蓮香還不錯,就帶這四個人罷了。” 江氏想起明香那檔子事兒,又提點了繡心一句,“雖則這些丫頭是跟著你自小一塊兒長大的,也保不齊有那些個吃里扒外的,你得好生看著些,莫讓有些不知輕重的妄想爬上爺們的床。” 繡心道,“不是有些人會將自己的陪嫁丫頭給了家里的爺嗎?”就像崔大老爺有個姨娘就曾經是崔大夫人的丫頭。 “你給是一回事,那些丫頭自己爬床又是一回事。”江氏道,“把丫頭給自家的爺,一要那丫頭是個能籠絡住人的,二又要你能鎮得住她。繡心啊,那四個丫頭里,琴香的姿色是最好的,按理說是最合適的。不過我想著,那王甫生身邊可不缺女人,你沒必要去走這一步,知道么?” “嗯。”繡心點頭,“母親,我自己也想過了,我嫁過去只當個賢妻便好了,他寵愛誰我都不管,他能給我嫡妻的尊重便好。” 江氏點頭,“正是這個理兒,在那些個姨娘面前,你需得立威,讓他們知道你是嫡妻,她們誰也越不過你去。”江氏暗想,自家女兒心內沒個心計怕是沒有把夫君攥在手心里的本事,還不如退一步做個賢妻明哲保身,這樣處事是最穩妥的。 這些日子,江氏細細把宅門之事同繡心細細講了,恨不得將自己平生所悟盡數灌輸給繡心去。繡心聽了,只覺得腦仁都隱隱發疼了,半夜做夢都夢見她困在一大堆女人里。正煩悶時,卻聽得蓮香來報,“姑娘,劉家小姐來了。” 繡心連忙起身迎了出去,喜道,“戰雪,你來了。” 戰雪進了門,先將袖子往上擼了一截,用手扇著風,“你不來瞧我,我就只能來瞧你了。”一面說一面自己尋了張凳子坐了下來,“有沒有冰?” 繡心亦坐了下來,“你才在外邊受了熱,這會兒吃冰的,怕是對腸胃不好。你先歇一會子,我再讓人把冰鎮的西瓜拿上來。” 戰雪笑道,“嘖,你們家啊,忒講究了。我自己在家里還不是胡吃海喝的。” “我們家還講究呢?那王謝崔孫四家才是真正的講究,我們家算什么。” 戰雪點頭,“說的也是。你亦要嫁入王家了,以后想再見你恐怕不易了。” “的確是。”繡心頓了頓,促狹地湊近戰雪道,“我要成親了,那你呢?還沒相中的公子?我聽說護國公都快急瘋了,間天兒地約朝中大臣的年輕公子到府上小坐。” 論及此事,戰雪絲毫不覺著有什么害羞,反而嘆了口氣,“快別說這個了,來了這么多公子,可卻偏偏沒有他。” 繡心哎呦了一聲,大大的眼睛里閃著光,“這個他是誰啊?” 戰雪搖頭,“我亦不知,只見了一面而已。” 繡心道,“你不如把他的樣子形容一下,我給你畫出來,我再把畫像給我幾個哥哥瞧一瞧,他們認識人多,興許認識也不一定呢。” 戰雪聞言,喜得摟住繡心在她臉上親了一大口,“繡心,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第32章 成親 第三十二章成親 繡心自小便習琴棋書畫還有女工,但每樣都只略通而已,只有這畫略拿得出手。繡心照著戰雪所述,將那男子的畫像畫了出來拿給戰雪瞧,“怎么樣?像嗎?” 戰雪瞧著畫像喜得忙點頭,“繡心原來你畫功這樣好,沒有十分像至少也有*分像了。” 繡心瞧著這畫像居然至少有五六分像王甫生,不由得暗暗生疑,笑道,“戰雪,你怕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罷?那男子真的生得這樣俊俏?” 戰雪笑道,“這是自然。” 繡心點頭,“你且等著,我這就拿給我幾個哥哥瞧去,若有了消息,我派人傳話給你。” 戰雪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可千萬要找到啊。” 繡心道,“若找不到呢?” “那我寧可一輩子不嫁!”戰雪斬釘截鐵地道。 次日晚間,繡心將畫像拿給了崔靖鴻看,崔靖鴻一眼看過,皺眉道,“繡心,你怎么會有王朝宗的畫像?難不成你……”繡心忙道,“大哥你想到哪里去了?這是護國公的千金托我畫的畫像。”崔靖鴻驚嘆道,“護國公的千金?那個有名的悍婦?她瞧上了王朝宗?”一面說一面自己樂起來了,“朝宗這回可倒了大霉了。” 繡心氣憤地捶了一下崔靖鴻,“你亂說什么啊?戰雪哪有那么不好?” 崔靖鴻仍舊笑不自禁,“誰若娶了她,那可有得受了。” 日子轉眼就到了八月,繡心的婚期卻是一天天地近了,崔府上下忙得不亦樂乎,江氏更是忙得腳不沾地,王崔兩家聯姻,排場自然不能小了,其中事務也極其繁雜,大到嫁妝的清點,小到蓋頭的圖樣都需得江氏一一過目。如此比較下來,繡心倒閑下來了。 這日繡心歇了午覺起來,翠香蘭香幾個將西瓜、荔枝等冰鎮好的水果呈上來,繡心用了幾顆荔枝,一小片西瓜后,琴香便端了水上來給繡心凈手。繡心道,“剩下的你們吃了罷。”琴香便剝了一個荔枝吃了,“今年的荔枝可比往年的清甜多了。”蘭香亦吃了一個,“姑娘可知道這荔枝的來歷?”繡心問道,“什么來歷?” 蘭香抿嘴笑道,“這是海南王送進宮的貢品,圣上賜了些給王大人,王大人特意命人被姑娘送來些的。” 琴香道,“王大人可真疼姑娘啊。” 繡心抿唇不語,蘭香道,“姑娘,王大人心里還是念著姑娘的,也許姑娘嫁過去沒姑娘想象得那般不好也不一定呢。” 主仆三個正說著話呢,就聽到外頭的小丫頭來報,“三姑娘,二夫人來了。” 繡心抬頭,就見江氏和幾個仆婦掀簾子進來,后頭的仆婦手里托著鑲金的托盤托盤上頭是一整套鮮紅的嫁衣。江氏笑道,“繡心,快來試試看,瞧瞧合適不?”繡心瞧那嫁衣上用金線繡著繁復的花紋,無論是衣料還是繡工都是一等一的,伸手摸上去,亦是絲滑如水。江氏道,“這可是絲云坊制的,全京城可就這一件,保準讓我女兒成為最美的新娘子。” 繡心換了衣裳,帶上沉重的鳳冠,在銅鏡前轉了一圈。她瞧著銅鏡中一身紅衣的女子忽而有了一絲的恍惚,人都說女人最美的時刻便是穿上嫁衣的時刻,可自己卻對這未來的日子沒抱一絲希望,臉上無一絲嬌羞欣喜,真如木偶一般。 江氏扶住繡心的肩嘆了口氣,“你可千萬記得,嫁入王家后莫事事現在臉上,就算有天大的事兒面上也得撐得住氣曉得么?” 繡心點頭,對著鏡子略略露出一個笑影兒來,“母親,你說的我都知道的。” 繡心原本就生得水靈靈的,這么一笑,越發明媚動人,看得江氏頗為欣慰,“你這樣我就放心了。” 又過了幾日,八月初八就到了。 才過寅時,繡心便被人從榻上喊了起來,開始梳妝打扮。府里的幾個老嬤嬤服侍著繡心洗漱穿衣上妝盤發,又是捏又是揉地折騰。繡心睜著朦朧的睡眼,軟綿綿地任他們折騰,一個時辰過后,繡心睜開眼睛一瞧,呵,這銅鏡里的女人是誰啊?臉上被涂得跟鬼似的,直往下掉粉,眉毛被修短,只剩前頭兩個圓點,眉心被點上一顆紅點,嘴巴被涂得鮮紅鮮紅的,遮蓋了原本的粉色,總而言之,難看得讓繡心不忍心再看第二眼。偏偏給她梳妝的嬤嬤還嫌她的妝容不夠重,“再涂些胭脂在臉頰上,這樣顯得有水色一些。” 得,臉頰整個成了猴子屁股了。 算了,反正蒙上蓋頭也沒誰看得見,繡心自我安慰地想,反正就這一天而已,忍忍也就過去了。 除此之外還有個嬤嬤一邊給她梳頭一邊唱,“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 那嬤嬤手重得很,扯得繡心頭皮痛,眼角都泛起了淚花。 她記得大jiejie錦心成親的時候好玩得很啊,怎么輪到她就這么受罪了? 梳妝之后,繡心便正正地坐在繡房里等著迎親的儀仗來,繡房外頭站著兩個嬤嬤,神色威嚴地把守在門口。繡心悄悄掀開蓋頭,取下頭冠活動一下僵硬的脖子,嘖,真是受了老罪了。 “姑娘!你怎可自行掀開蓋頭?快把蓋頭蓋上!”外頭的那個老嬤嬤不知怎的瞧見了,在外頭厲聲道。繡心嘟了嘟嘴,重新把蓋頭蓋上,在心里哼了一聲,“可真是煩人,偷偷把蓋頭揭下來一會兒又能怎么著,這么坐著真是又煩又悶,怎么堅持到晚上啊?” 不知等了多久,繡心都快睡著了才聽得外頭一陣炮仗的巨響,接著外頭的兩個嬤嬤推開門喜滋滋地一左一右扶了繡心的手道,“姑爺的儀仗來了,三姑娘快隨老奴出去罷。”說著便半托半拽地將繡心扶到了前院。 江氏抱著繡心泣不成聲,“兒啊,你這一去可是別人家的了……”繡心亦是傷感,陪著掉了一會子眼淚。 崔正凱道,“好了,哭一會子得了,莫誤了吉時。”江氏這才止了哭,扶著繡心手走了出去。外頭已經停了大紅的儀仗,奈何繡心遮了蓋頭,不見外頭的情形,只能瞧見眾人的靴幫子。 按著舊俗,新姑爺要抱著新娘子上轎,以顯示自己將來會待未來的新娘子如珠如寶。不過這一習俗在大戶人家卻不甚盛行,新娘一般是扶著喜娘的手上轎。誰知,繡心才走了幾步,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打橫抱起。繡心驚呼一聲,雙手不自覺地攀上了那人的脖子。 耳邊響起一陣低沉的輕笑,“繡心,你終于是我的了。” 這句話聽得繡心的一顆心砰砰直跳,臉頰亦是燒紅了,只是旁人瞧不見罷了。 喜娘在轎中撒了花生、蓮子等物,王甫生將繡心安安穩穩地放在轎內,放下了轎簾,重新騎上了高頭大馬,朝著崔正凱及江氏兩人一拱手。有儐相喊道,“吉時已到,啟程。”于是一行人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地往王家而去。 江氏看著大紅的轎子漸漸遠去,心內百感交集,只默默地祈禱著,這王甫生能從心眼里疼自家女兒。崔正凱摟了江氏的肩,“莫擔心,兒孫自有兒孫福。” 至了王家正門,轎簾被掀開,一雙白皙袖長骨節分明的大手伸至繡心面前,繡心將手放入王甫生的溫熱的掌心。他的手輕輕收攏,捏住她柔軟小巧的手。 繡心低著頭跟著王甫生不知走了多少路,跨過了多少門檻,終于到了成親的正堂。儐相高聲喊道,“一拜天地。” 繡心隨著王甫生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轉了個身又拜了下去。 “夫妻對拜。” 繡心因遮了蓋頭瞧不見外頭的情形,猛地拜下去,額頭卻冷不丁碰著了尊貴的王大人的后腦勺。滿座的人哄堂大笑。繡心揉了揉被磕紅的額頭,心內想,這王甫生的后腦勺可真是硬啊,還好不是磕到了鼻子,否則還不得血濺當場,多不吉利啊…… “禮成!” 好容易拜完天地,繡心被喜娘送入洞房坐著。繡心坐了不一會兒便自行將蓋頭給揭了,只見喜房內燈火通明,燃著兩只龍鳳花燭,床頭擺著一對玉如意,床上撒著許多花生蓮子紅棗等物。整個屋內裝飾得金碧輝煌喜氣盈人。 只可惜,卻無甚吃食。繡心餓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這五六個時辰她可是粒米未進啊。 沒法子了,繡心嘆了口氣,隨手剝了顆花生送進嘴里,吭哧吭哧地吃了起來。好在這花生是熟的,否則還真不知怎么處。 沒一會子,繡心便將床上的花生吃完了,她摸著飽飽的肚子,便有些犯困。她索性將自己的頭冠摘了下來擱在桌上,松了松脖子,頭一歪便斜倒在床上,睡著了。 王甫生進門之后第一眼瞧見的就是自己的新婚妻子摘了頭冠伏在床上睡得正香,旁邊的小桌上是一桌的花生殼兒。王甫生不禁啞然失笑,恐怕繡心真真是第一個還沒等到相公就先睡著的新娘子罷?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洞房花燭 王甫生湊近去看,繡心今日化了nongnong的妝,慘白的一張小臉,一張血盆大口,倘若不是他早先便知道她的模樣,她這妝容恐怕早把人嚇跑了。此刻,她枕著自己的胳膊睡得正香,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眉頭微微鎖住,仿佛在做什么噩夢一般。 他細看一會兒,心中起了憐愛之意,故而并不喚醒她,反而輕手輕腳地推了門叫門外的小丫頭們端了熱水來。眾人都疑,怎么二爺剛進洞房便要熱水來?過了一會子,王甫生房里的新碧便將熱水給端了進來。 他將毛巾擰干后輕輕柔柔地替繡心擦拭掉臉上的脂粉。繡心嗯了一聲,無意識地揮手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呢喃了一句,“不要……”王甫生笑了笑,繼續手上的動作,不一會子,一張清秀可人的小臉便露了出來。 王甫生的視線掃過她的眉,她的鼻,最后定格在她的唇上,小小的,粉粉的,濕濕的,他現在還記得親吻她的味道。越這么想,王甫生越是心癢難耐,忍不住含住了繡心小小的櫻唇,嗯,果然同記憶中的滋味兒一個樣,又軟又甜。他的舌頭沿著繡心的唇形掃了一遍之后,便想著頂開一排貝齒進里面一探。誰知這時候繡心卻是醒了過來,感覺有人在輕薄自己,想也未深想,一個巴掌就呼了過去。 啪得一聲響,王甫生愣了,繡心也楞了。 繡心想起今兒個是自己與這登徒子的新婚之夜,她是他的人了,以后得仰他的鼻息過日子,故而垂了眼簾,做出一番溫柔順意的模樣,“原來是相公啊……我方才沒看清。” 王甫生原本生了一肚子悶氣想要發作,卻瞧見繡心垂著頭愧疚不已的模樣,心內仿佛有一只羽毛在刮搔,癢得很,那一肚子的火氣登時便沒了,“你糊涂了,今日是你我的新婚之夜,除了你相公我還能有誰?” 繡心忙道,“我睡糊涂了嘛。”頓了頓,繡心豁出去似的,主動攀住王甫生的肩,“相公別生氣了?”這話出口,把繡心自己惡心得差點把剛吃進去的一肚子花生給吐出來。 王甫生聽了倒挺受用,心內想,這崔繡心婚前跟婚后差別也太大了,先前待我冷言冷語的,沒一個好臉色,如今卻這樣柔情蜜意的……王甫生想了想,很快便明白了其中關隘,想必是怕在王家站不住腳,來討好他來了?哼,表面上這樣好,心里頭還不知怎么編排他呢?他干脆就坡下驢,將計就計好了,瞧她能堅持到什么時候。 一番算計之后,王甫生挑起一個輕佻的笑來,輕輕挑起繡心的下巴,“今日是咱們的新婚之夜,合巹酒可還沒喝呢?” 繡心臉上的笑僵了僵,起身至桌邊倒了兩杯酒,“的確是呢,相公,咱們這便把合巹酒飲了罷?” 王甫生坐在床邊不動,環手瞧著她,“你喂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