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香姨娘怯怯的垂著頭,不敢多看老夫人一眼,用余光打量著龔青嵐。 “兒子命人出來查看,并無大礙,便沒有出面。”二老爺心疼美嬌娘,憐惜的扶著有身孕的香姨娘入坐,喚柳姨娘在一旁護著。 被一雙兒女攙扶著的二夫人,看著齊松小心翼翼護心肝兒一般的對待香姨娘,心底不是滋味。“母親,人都已經到了,你有何話要說便說罷。媳婦兒還是那句話,事情不是我做,斷然是不會認了!” 齊松與齊少恒、齊楚嬰訝異的看著二夫人,賬房的火是她放的? 老夫人睨著龔青嵐說道:“你說老二媳婦放利子錢,挪用了公中銀子,填補不了空缺,便燒了賬房栽贓給你。除了這些東西,你可還有其他證據?” 在老夫人心中,始終是偏袒二房。心中雖是有點信了,可到底龔青嵐不是她中意的,質疑她的品性。 齊景楓掃過眾人一圈,淡淡的說道:“自我成婚,賬房先生長孫策,便告假回鄉。只留了三萬兩銀子做開支,若有急事需用一筆數目不小的銀子,便要開字據給我。嵐兒若挪用也只有三萬兩,何來的十萬?” 眾人都是聰明人,這銀子與賬房的對不上數,儼然是陷害,可依舊無人吭聲。 二夫人臉色驀然一變,她在這上面疏忽了。只想著將以往沒有去路的銀子,一同扣在龔青嵐頭上,卻忘了賬房的銀子可有這麼多? “好一個賊喊捉賊!”二夫人破釜沉舟,從龔青嵐身上入手,打算反咬一口。“龔青嵐,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樣陷害與我?當初將你許配給恒兒,最后嫁給楓兒,你心中不甘,記恨著我?” 龔青嵐手指微微一顫,這細微的動作給站在她身旁的齊景楓察覺。不待他多想,便開口道:“二嬸娘多心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嵐兒怎會記恨二嬸娘?何況,庚貼上不是夫君的生辰八字么?”頓了頓,繼續說道:“賬上雖然只有三萬兩,并不表示以往不曾有。賬房被燒,莊子上有賬本,可喚管事的送來,一齊對一對。” 話中意思不言而喻,若龔青嵐當真只貪墨了三萬兩,虛報十萬兩,便是栽贓人誣陷她,好脫身。若賬本自二夫人管賬起開始查,超出十萬兩的空賬,那便是二夫人陷害龔青嵐。 二夫人一噎,漲紅著臉道,避重就輕道:“你若知曉是楓兒,為何私下里與恒兒有書信往來?”絲毫不談賬目之事。 “二嬸娘莫不是糊涂了?二叔子與我不過是幾面之緣,我為何與他有書信來往?不過是與夫君下定后,寫了幾封書信了解罷了。”龔青嵐嗤笑,她接收到的書信都是齊景楓寫的,就算摘清了齊少恒,他也無話可說。 二夫人肺都要氣炸了,卻是無言以對,伸手暗自掐了齊少恒一把,示意他開口。 齊少恒早在龔青嵐努力與他撇清關系時,便懵了:“嵐兒……”她怎能說出這般無情的話?莫不是當真心底沒有了他? “二叔子叫我大嫂的好,莫要授人口舌,誤會你我有私情,毀了我清譽。被人死揪著不放!”龔青嵐眼底閃過諷刺,冷冷的看向二夫人。“二嬸娘收回的利子錢,在城外置辦了上好的水田與莊子。其余便是存在徐家錢莊,可要明日去查?一同帶上李元普的家室對峙?” 前世里她無意間知曉,二夫人從公中挪出來的銀子,全都放在徐家錢莊。用的不是她的名諱,而是少用的字。 二夫人坐如針氈,手心滲出了冷汗。眼底迸發出濃烈的怨恨,這賤人竟連這事兒也查清楚了! “母親……”二夫人張嘴想要辯駁,到嘴的話,卻是咽了下去。若當真仔細查證,她私藏的物件,怕是都要搗騰出來。 徐家錢莊?老夫人心一沉,喝道:“綠依,帶人去搜!”購置私產,想來地契在她房中。至于錢莊的事兒,明日去查也不遲! 老夫人看著龔青嵐的目光,有些許的復雜。這些事不是一時半會,便能查出來。她不但查出來,還叫許榕無從辯駁。恐怕是早有準備! “祖母……”齊楚嬰與齊少恒齊聲喊道,想要為二夫人求情。 老夫人擺了擺手,打斷道:“你們也不用多說,若是憑空捏造,我定是會給你們母親公道!” 齊少恒不容樂觀,看著他母親眼底的焦躁不安,便知事情屬實。可讓他氣憤的是龔青嵐竟反口說與他不曾相識! 難道以前的濃情蜜意,都是作假的不成? 每一分一秒,對二夫人來說都是煎熬。聽到屋外的腳步聲,心瞬間下沉,接著,便瞧見綠依掀開簾子,兩名護衛押著身軀肥胖的楊管事。二夫人臉上的血色頓失,瞬間想到弘德廳內龔青嵐敲打楊管事的用意! 完了! 二夫人向齊松求救,齊松一個眼角都吝嗇給她。 “老夫人,這楊管事是城郊青平縣莊子的管事。鬼鬼祟祟的在二房側門,奴婢起了疑心,便讓人綁了起來,套出了他的身份,且從他懷中搜出了地契。”綠依一五一十的托出,將一疊地契擺放在桌子上。 老夫人看著一疊地契,氣得氣血翻涌,面色鐵青。粗略的翻看地契,上好的水田大約有三百多畝,旱地一百畝,其中還有不少山地。可見她私吞了多少的銀子! 氣氛霎時壓抑,二夫人面色灰白,狡辯的話,在楊管事出現的剎那,便卡在喉間。 這時,跪在地上的顧歡,看到楊管事,驚詫道:“表哥,怎得你也被捉了來?”話落,看著眾人驟變的神色,后知后覺的發現,出了大事! 也莫怪顧歡沒腦子,他不過是市井的混混,不曾在大宅生存過,怎知其中的暗潮洶涌?有的話說得,有的話說不得? 良久,老夫人厲聲道:“你搬去佛堂罷!”此時此刻,由不得老夫人不信龔青嵐的話。 二夫人篤定了老夫人不敢休她,便在事敗,也不曾驚慌失措,原以為不過罰禁足或則杖責。卻是超出了她的意料,叫她搬去住佛堂,她怎能甘心?斗了大半輩子,算計了大半輩子,最后落得居住佛堂的地步,雖然保留了二夫人的稱呼,可得勢的卻是那些個狐貍精。 “母親!我又做錯了什么?我置辦私產,還不是為了恒兒與嬰兒日子好過些?嬰兒不久就要嫁給鳳公子,若我私下不籌備,怎得將她嫁得體面?日后恒兒成親,哪里有像樣的聘禮?哪一樣不是為了齊家著想?若老爺有出息,我何嘗不想像其他夫人一般,品茶賞花,何必費這個心,做著吃力不討好之事?”二夫人說著委屈的掩面抽泣。 “我齊家嫁女娶媳,難道就靠你攢銀子,齊府出不起聘禮嫁妝?自你入府,可有苛刻虧待過你!”老夫人氣的胸口急促的起伏,這些年她有虧待了二房?良心喂狗了!“二夫人日后住佛堂,正房物件全都登記入庫!” 二夫人一驚,這是徹底斷了她的后路!要關她一輩子! “母親,你不能趕我走!若是外邊的人找不著我,將放利子錢的事兒傳出去,齊府不得毀了?”二夫人豁出去了,她只有這一點能要挾老夫人! 卻不知曉,徹底的激怒了老夫人,‘啪’的一聲,揚手將茶盞砸在二夫人臉上,面目怒火:“來人,將二夫人送往靜心庵!派人好好看守,倘若傳出一個字,我定要扒了你們的皮!” 二夫人見老夫人發了狠,心底發顫,心里悔恨不已,滿面淚水的哀求:“母親,媳婦兒錯了,媳婦兒被鬼迷了心竅,知錯了!求求您饒了我,饒了我吧……” “快帶走!”老夫人不耐煩的呵斥護衛! 二夫人見大勢已去,頹敗的看向齊松,齊松至始至終沒有看過她一眼。心里涼了半截,將希翼寄托在一雙兒女身上。齊少恒卻是垂頭沉思,壓根沒有看二夫人,只有齊楚嬰給二夫人使了眼色。 布滿陰霾的心底,照入一道光束。二夫人心領神會:是啊!她還有一個貴人女婿,待他來府中下聘,老夫人敢把她關在庵里到死? 想到此,便也不哭不鬧的讓大房看笑話。抹干淚,隨著護衛走了。 齊松見人都走了,邊上的香姨娘強撐著睡意睜開眼,心底愈發心疼,不禁心里頭埋怨許榕會作。“母親,地契便給你分配了,短缺公中多少銀子,二房會補上。若無其他事,兒子便先回去了。”說罷,不待老夫人開口,攬著香姨娘起身,沉著臉對齊少恒、齊楚嬰道:“你們兩個也快快回去。”說罷,轉身出去。 柳氏欠身,急匆匆的追上齊松離開。 一時間,屋子里只剩下齊景楓、龔青嵐與楊管事、顧歡四人。 “楓兒,楊管事與這幾個地痞無賴,明兒個你送官去。”老夫人喝杯茶,平息了心底的寒意。竟不知許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挪走一筆龐大的銀子。 齊景楓應道:“是。” 老夫人放下茶杯,看著龔青嵐的目光極為復雜。她不認為楊管事出現在二房是湊巧,顯然是在龔青嵐的意料之中。每一步龔青嵐都計算好了,稍有差池,今日里她便功虧一簣。 就連二夫人的心思,她都摸透了。倘若二夫人與自個爭執,龔青嵐插話,二夫人興許會恢復理智。可她一反常態,緘默不語的立在一旁,由著自個收拾二夫人。 “賬房燒了,重建也需時間。便暫且安置在藏書閣偏房里,讓各個莊子、鋪子管事將陳年的賬本,重新抄錄一份。”說罷,老夫人對龔青嵐說道:“既然你已經掌家,就好好與楓兒齊心協力,莫要生了旁的心思。近日有些忙,便讓柳姨娘幫襯著。”疲倦的閉上眼,揮了揮手,示意二人退下。 龔青嵐應了一聲,心中卻覺好笑。老夫人再如何對付二夫人,卻始終偏袒二房。臨了安排柳姨娘進賬房,為的是讓柳姨娘監督她吧? 想到此,臉上露出意味難明的笑。 長順、長福與幾個護衛,將吵吵囔囔的幾人帶了下去,楊管事嚇得回不過勁兒來,待回神之時,已然來不及,被關押在柴房。 龔青嵐與齊景楓回到海棠苑,便沉著臉吩咐紅玉拿藥,拉著齊景楓坐在小杌上。徑自脫掉他的外衫,準備脫裘衣時,被齊景楓制止。 “我來。”齊景楓嗓音略微低沉,耳根后染著紅暈。 龔青嵐心底有氣,叫他上藥,偏生留在那兒耽擱那么長的時間。“留疤了,我可是要嫌棄你。”說罷,推開他覆在她手背的手,將裘衣褪到他腰間,白皙的肌膚在燭火下,散發著耀眼的珠光色。可肩胛那一片觸目驚心的紅,刺痛了她的眼。“很疼吧。”手指輕輕的俯在晶瑩的小水泡上,眼底有著冷意。 似乎察覺到龔青嵐情緒變化,齊景楓笑道:“不疼。” 龔青嵐仿若未聞,拿著膏藥替他涂抹好,輕輕的說了一句:“傻瓜。”怎么會不疼? 齊景楓穿好裘衣,摸了摸她的頭頂,嘴角勾著淺淺的弧度,流瀉著一抹寫意的笑:“你今天累著了,洗漱下,去休息。” 龔青嵐臉上的笑容一僵,緩緩的在他對面的小杌上坐下,思索了一下道:“你不問我,今夜里的事?”目光深沉的望著齊景楓,今夜里的她,顯得心計格外深重。不如表現的那般溫婉善良,他難道就沒有別的想法? 齊景楓清冷的目光閃耀著一抹光芒,笑道:“我很高興。” 龔青嵐愕然。 “我高興你有心眼,不會平白被人算計了去。我要管理偌大家業,自有疏忽照料不到你之處。”齊景楓真的心底愉悅,她有城府,卻是不在他跟前掩藏。向他借人,便是她做事沒打算瞞著他。“日后有事,你便讓看守海棠苑的護衛去。”頓了頓,補充道:“他們與長順、長福一樣。” 見他毫無芥蒂,龔青嵐松了口氣。想到去賬房時,嗅到的焰硝味,目光凝重。焰硝是軍營里頭的東西,是燕王府管轄的物品,外邊不曾流放出來。不得不讓她多想,事情是否與燕王府里的人有牽連?畢竟,上次去燕王府參加宴會,有人要毀了她的雙腿! “想什么呢?” 龔青嵐心頭一驚,忙斂去了心思。搖了搖頭,催促著他去洗漱。 齊景楓目光深邃的凝著著她,龔青嵐只覺在這樣的目光下,她所有的小心思無所遁形,緊張的握緊覆上一層薄汗的手心。 齊景楓撤走視線,忽而道:“好!” 龔青嵐一怔,抬眼瞧著他起身去洗漱。吩咐了紅鳶一聲,緊隨著進了凈房伺候。 —— 靜心庵專門收容‘犯錯’的世家夫人、小姐。手段嚴厲,進來的人,不出三日,便要脫了人形。 護衛將二夫人送到,便捐了香火錢給庵里。 “師太,老夫人請您多多照料二夫人。”護衛恭敬的說道。 空絕師太看了眼打量靜心庵滿臉嫌棄的二夫人,念了句‘阿彌陀佛’:“施主放心,貧尼定會好生照料貴夫人。” 看走護衛走了,空絕師太臉一沉,狹長的眼睛里淬了冰,冷聲道:“帶下去,沒有挑完水,不許她睡覺!” 靜安小尼姑領著二夫人去了靠近山腳下的禪房,捧著淄衣芒鞋:“師太給你取法號靜無,換上這一身衣衫,去后院挑水。” 聞言,二夫人挑高了眉,不可置信的說道:“我挑水?齊府不是給了你們銀子?還要我做苦力?你們知不知道我的女婿是誰?過兩日就要來接我回府!”開什么玩笑?換尼姑裝?她又不出家! 靜安似乎習以為常,平靜的放下淄衣,走到門口喊了一聲。幾個老尼沖了進來,按住二夫人將她華貴的衣裳首飾拔了下來,通通收走。 看著氣得哇哇大叫的二夫人,靜安面目表情的說道:“靜無,你要想通如今的處境,若是執拗,少不得吃些皮rou苦!”說罷,靜安出門等二夫人換衣。 二夫人摸著手中粗糙的布料,恨不得咬碎一口牙。眼底閃過怨毒,她出去后,定然不讓那小賤人好過! 黑漆漆的山道間,二夫人穿著淄衣芒鞋,肩上挑著兩桶水,累得喘氣。腳下一個踉蹌,半桶水晃出一大半。 “啪——” 鞭子鞭笞*的聲音,響徹寂靜的山道,格外的瘆人。 “啊!”二夫人痛得背一挺,扔掉肩上的扁擔,緊緊的捂著皮開rou綻的后背。 “啪——” 鞭子再次抽打在她的后背,隨之傳來一陣怒罵聲:“桶掉下去,杵在這做死人!滾下去撿!”說罷,監督二夫人的老尼,一腳踹在二夫人的腳腕,二夫人沒穩住,一骨碌的順著石階滾了下去。 “哎喲!”二夫人抱著頭,痛的面部猙獰,口不擇言的出口怒罵:“作死的禿母驢,敢抽打我,待我回府,要你條小賤命!” 老尼一聽,鞭子劈頭蓋臉一頓抽下去,痛得二夫人蜷縮著身子,在地上來回打滾,哇哇直叫。 “當真以為是養尊處優的貴夫人?要我的命?先滾去挑水!”老尼冷哼一聲,不解氣的一腳將二夫人踹著滾到木桶旁:“今夜不挑完,明日不許吃飯!” 二夫人牙齜目裂,逐漸認清楚形式,忍著渾身仿若被凌遲的痛楚,拾起木桶繼續挑水。 天蒙蒙亮,庵里撞響了鐘聲。二夫人終于挑滿了一缸水,狼狽的倒在地上,累得如一條死狗般。 靜安推開門進來,看著迷迷糊糊的二夫人倒在濕濘的地上。身上的鞭傷已經結痂,淄衣破損不堪,沾滿了鮮血。 “靜無,快醒醒。起來用齋飯了,待會去遲可沒得吃。”靜安蹲下來,推了推二夫人。 二夫人猛然驚醒,嚇得渾身瑟縮,手忙腳亂的爬起來。看到是靜安,舒了口氣:“那個禿母驢不在?”布滿血絲的眼睛,警惕的四處張望。 靜安仔細看了二夫人一眼,嘆了聲,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