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這個答案似乎意料之中,玄策又道:“那你們在觀里,都會些什么,譬如,布陣。” 聽到“布陣”二字,希夷葡萄般的圓眼睛亮了:“這個我拿手,師父教我最多的,便是布陣。” 玄策:“噢?所以你師姐最擅長的,便是破陣了?” 沒料到玄策能如此順暢地把話題拐了這么個大彎,希夷腦子剎車剎了好一會,才蹦出了一個音:“嗯……” “她被你們這般困著,心里必然是記恨的,所以讓你此行跟著我,看來知道是兇多吉少。” 希夷猛一抬頭,就見玄策眼眸半闔,似在休憩,于這昏暗的車廂里,冷然的臉色讓人張起的嘴皮子有些發抖,他結巴解釋道:“不是的,師姐是讓我來歷練歷練——” “呵,”玄策忽然冷笑,“我們崇玄署是去伏妖,不是去上課。現下除了對陣過的鼠妖,還可能有其他妖鬼,而你又是陽氣極盛的三清童子,不是本道嚇唬你,”說到這里,他眼瞼忽而一抬,于黑暗中對上希夷的目光,里面淬著冷漠,道:“像你這樣的,最是那些東西的盤中餐。所以啊,趁現在馬車還沒駛出坊門,希夷道士,你還可以回去。” 被他這么一說,希夷圓臉上rou眼可見地滾下汗珠來,但是,他想到師姐說過的話:難道你就要一直在觀里讀著道書,練著不知有何用的道術,過著不知何時能降妖伏魔的日子嗎? 從他進天心觀起,就一直想師父能帶他出城,但是,一次都沒有。 他自知自己道行淺薄,但—— “師姐說,玄寺丞法術高強,會保護好我的。” 說完這句話,希夷心跳瞬間打起猛鼓,剛才在觀里,師姐吩咐他,一定要說這句話,只要玄策聽到了,知道了,就不會不管他的死活。 而在希夷心跳都快打完一首曲子時,玄策才在他心口上幽幽壓下一句話:“又是你師姐教你的?呵,簡直心術不正,若是此行伏妖出了岔子,這罪她也脫不了干系。指著別人保護你,那你現在就可以跳下這輛馬車。” 希夷此刻別說汗流浹背了,眼淚都頃刻蹦出來,強忍著酸楚道:“不是的,玄寺丞,您別這么想師姐,師姐她人很好的,我、我一會一定保護好自己,我不會拖你們后腿的。” 玄策見打(嚇)壓(唬)之下,算是聽到了句中用的話,這才收了口。這小道士確實有心除妖,而不只是湊個熱鬧,專程來滿足她師姐那份好奇心的。 就在希夷流的汗都差不多干了的時候,奔馳的馬車終是停了下來。 待兩腿著了地,希夷方抬起頭,見日頭已落,僅存的最后一絲白光,在地平線的盡頭晦暗不明。 他扯了扯身上的青色道袍,圓圓的身板背后還背著一柄桃木劍,顯出幾分與孩童稚氣格格不入的嚴肅和緊張。 街鼓響,入宵禁,長安城內的七十二坊大門悉數關閉,而平康坊內,華燈燃起,金明熠熠。 山原和竹猗,外帶一希夷,跟著玄策往春楊巷拐了進去。 “今夜南曲樓不開張,我們只能從后巷進入。”說著,竹猗抬頭看了看南曲樓的院墻,朝希夷道:“能翻上去嗎?” 可憐的希夷小道士,這是今日面臨的第三次靈魂拷問—— 他搖了搖頭。 竹猗抱劍嗤笑道:“所以你師父都教了你些什么啊。” 玄策:“你用鷹爪鎖帶他上去。” 竹猗嘴巴張了張,最后還是閉上不說了,不然寺丞又嫌自己話多。 只見他從腰間抽出一道透黑發亮的鐵索,索身如三道蛟蛇交纏,于頂處分出六道彎鉤般的觸角,如鷹爪仿佛能抓住一切。 此刻竹猗將鷹爪鎖往院墻上一拋,輕巧地鉤住內墻檐,轉身低頭朝希夷道:“小胖道士,還不趕緊抱住你阿兄的腰!” 希夷一臉感激地趕忙上前,胖手剛抱住,就感覺衣領被人往上一拽,頃刻雙腳離地,隨著一道力量越飛越高,翻過了院墻,最后像鳥般輕巧滑落。 而在他剛穩定住身子時,就見玄寺丞和山原大哥已蜻蜓點水般落在了前頭,這一刻,他幼小的心靈又燃起了一個大目標:學輕功! 玄策:“山原,你去跟蹤妙音閣的掌事,今夜閣里的姑娘都外出了,去看看那葫蘆里到底藏著什么秘密。竹猗,希夷,你跟我去南曲樓環廊內的花壇,布陣。” “是。” 南曲樓里的夜色似乎較外面的更濃沉朦朧,借著疏離的月光,玄策一行人從畫廊走入花園。 一路上,希夷都屏氣凝神,沿著隱蔽的叢林穿梭,直到玄策停下了腳步,抬頭朝一處窗戶望去。 “竹猗。” “在。” “看看那間屋子里有沒有人。” 話音落,竹猗的身影嘯忽縱起,無聲穿過黑夜,落至屋頂,再一個倒掛金鐘,從窗的頂檐邊往里視探,緊接著,一眨眼的功夫,已輕巧地鉆了進去。 看著他一氣呵成的動作,希夷忍不住驚嘆出聲,旋即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被人發現。 約莫幾息的功夫,竹猗便回到他們跟前:“寺丞,亮著燈,卻沒有聲響,不見人影。” 玄策眉梢微挑,點了點頭:“你帶希夷進去。” 這次,竹猗沒有一絲遲鈍,單手攔過希夷的腰,仿佛夾了個胖枕頭在胳肢窩上,幾縱就躍入了樓上的房間。 剛落定,希夷就忍不住開講:“竹猗兄,你好厲害!” 竹猗:“哼,你道什么人都能跟著玄寺丞呢。” 希夷頓感受挫,但一想到自己今年八歲,等到竹猗兄這樣的年紀,他還有時間! 忽地,耳邊掠來一陣風,玄策也進了屋。 竹猗:“寺丞,房門我已經從內往外反鎖了。” “嗯。” 希夷靠在窗沿邊,抬頭望向窗外的夜幕,又看向院中的花壇,現在他們居于高處,反而能看清整個院中的變動。 “小道士,能瞧出是什么陣么?” 竹猗見他認真的側臉,像鼓起的兩坨rou包子。 “唔……那就要看他們守的是什么了,南曲樓是做生意的,這個布局就很像個風水陣,但是……”希夷咽了下口水,“又好像是守人的。” 竹猗輕笑道:“守人你在行,你們不是天天守著你師姐么。” 被他說中,竹猗撓了撓頭,但臉蛋卻很嚴肅:“問題在于,守陣和困陣是不一樣的,困,消耗精元;守,不阻擋氣運,甚至可以養精蓄銳。” 竹猗面露疑惑,再去仔細看這花園布局,正要研究,卻瞥見了有暗影晃動—— 玄策:“是山原跟著的妙音閣掌事。” 這下,他們三人都不再作聲,只盯著那身著翡翠綠深襦裙的中年婦人,只見她走到樓里正中間的花壇,懷里還抱著一個包裹,確定四周沒人后,才正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 玄策他們隔得有些遠,但那包裹在打開后卻是隱隱發光—— “是大人的夜明珠?!” 竹猗認得這光,夜明珠的顏色是月白光,但唯獨東海的夜明珠,光是青藍色的。 而借著這光,他們看見那掌事敲了敲花壇的地磚,接著好像從腰間拿出了個什么東西,放在了上面。 緊接著,掌事便將那捧裝滿金銀珠寶的包裹放到了她敲過的地磚上,她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依然跪在那里,但很快,東海夜明珠的青藍光亮隱沒,但卻換回了什么東西,被她揣回兜里。 眾人疑惑,那會是什么東西,竟比珠寶首飾還金貴? 不過幾盞茶的功夫,掌事便起了身,拍拍身上的灰塵,再扶了扶云鬢發簪,往南邊的妙音閣走了回去。 “走。” 玄策話音一落,黑影便躍出窗外,往花壇中央掠去。 逋落回地,就立馬半蹲下身檢查方才掌事跪過的地方,指腹觸了觸地面,指節叩了叩聲響,然而,卻是一絲動靜都沒有。 “寺丞。” 原本跟蹤女掌事的山原,這時回到了玄策身邊。 “可看清她拿回的是什么?” 山原沉聲:“飛錢。” 玄策劍眉一凜,果真是,用金銀珠寶換紙錢。 但為什么呢,這些東西拿去長安城的柜坊,也一樣能換銀錢…… 山原接著道:“方才,我見那掌事用的竟是玄鐵腰牌,它能叩開地磚,跟地下交易。” 聽到這話,玄策忽地想到了什么,朝山原道:“你再進南曲樓,伺機偷幾張方才的飛錢出來。” “明白。” 在竹猗和希夷趕到之時,山原再次隱沒入nongnong的夜幕之中。 玄策拿出先前鼠妖身上收來的玄鐵腰牌,指尖繞于上方捏訣施法,等了幾息,卻仍不見它與這個地方有什么牽連反應。 竹猗見狀,忍不住道:“寺丞,不如將那掌事的抓來?” 玄策:“不要打草驚蛇,而且那掌事身上并無妖氣,還需得先查探清楚,這里作怪的到底是人是妖。” 忽然,站在一旁的希夷“咦”了一聲,引去了他們的注意,只聽他道:“昨日師姐抄書時,給我看了副圖,上面畫的式樣好像這塊腰牌啊,她還讓我幫她翻查有‘樓觀’二字的典籍。” 聽到這話,竹猗忙道:“如何,可有查到什么線索?” 希夷雙手塞在袖袍里,一副努力回想且老持莊重的樣子:“玄寺丞站的地方,正是方才那婦人站的,這牌子上的‘樓’字,字上似跟南曲樓對應,不過你們看,從這塊地磚沿著花壇中心延伸過去,視線再往上,越過花壇最高的樹干,就會看見這腰牌恰恰能跟一個地方重合。” 話音落,竹猗便邁步站到玄策的身后,順著花壇中軸線往上看,目光投向那樹林最頂端不再遮擋的地方,忽而,瞳孔猛地一睜:“寺丞手里的腰牌,正對著月亮!” “是守月陣。” 此刻,玄策的聲音透著寒氣,在這寂靜的夜里響起。 第20章 不知羞恥 “那她要是傷著人家玄寺丞怎…… 希夷點頭:“是的。但……這腰牌有一個奇怪的地方,上面的‘觀’字,到底是‘道觀’的‘觀’,還是指目力所見之意。還有就是,天下修仙門派眾多,寺丞身在崇玄署,也是知道,有一門道法,正是叫‘樓觀術’?” 玄策略一側目,對希夷的知識量卻是認可:“沒錯。” 說到這,希夷低頭有些不好意思道:“所以昨晚……我跟師姐也沒想明白,這到底是哪一種可能。” 竹猗皺眉:“難道要破了這陣,才能知曉這腰牌里的玄機?” 希夷抿了抿唇:“但守月陣極難破,如果此處是陣眼的話,那整個南曲樓就是托拱陣眼的結界,一旦方法有誤,這四面八方就是沒有缺口的圍城,會將破陣之人使出的法力反噬攻回,”說著,希夷抬頭望夜:“今日十五,月上中天,連同這陰氣一起,將身處陣眼的人置于死地。” 竹猗心里一沉:“寺丞,可有破法?” 玄策手心運氣,那玄鐵腰牌便離開掌心,懸于半空,鐵牌微微發顫,沁著冷光。 “樓觀術最開始,是一位修仙高人,于深山中結草為樓,觀月望氣,所以得名‘樓觀’。眼下不知這二者是否有關聯,所以我們先不布陣,且試探一二。” 希夷見那腰牌與方才待過的閣樓窗影遙相掩映,忙道:“寺丞,您有帶法鏡嗎?” 他今日算是見識了玄策的百寶袖囊,簡直是修煉之人的夢中情物啊!倘若讓師姐知道他袖囊中有這么多高深法器,定是要鉆進去玩個底朝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