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果然,眼前的玄策掌心一翻,希夷就見上面登時懸現出了一枚雕紋精致的圓銅鏡—— “空同鏡!” 竹猗挑眉:“喲,倒是識貨。” 希夷興奮地點了點頭,兩只小胖手小心翼翼地捧過鏡身,仔細打量道:“師姐說過,這崆峒鏡能照世間一切夢幻泡影,她一直想見識,沒想到在玄寺丞身上,”說著,他方才飛揚的神色忽兒垮了下去,有些失落地喃喃道:“要是師姐在就好了。” 玄策心里好笑,這小道士的那位好師姐,此刻估計已經洗漱好,舒舒服服地躺在臥房里了,哪兒會想要跟來遭罪。 邊想著,步子已繞著這花壇邊,走到了對面。 竹猗和希夷跟在他后邊,此刻玄策站定的地方,與對面女掌事方才跪過的地磚兩點一連,就又是這圓形花壇的中軸。 玄策像方才那般,驅動玄鐵腰牌緩緩往上升,堪堪越過那花壇上的樹梢尖。 這次,希夷很好奇,這腰牌對著的地方,會是哪里。 但由于個矮,他只能透過看玄策的臉色,來觀察這結果的好壞。 只見他唇角一抿,道:“畫室。” 竹猗一驚:“這是方才,我們潛進去的那間?!” 他只以為剛剛寺丞是隨便指了道窗戶讓他們翻的,沒想到,竟然與這守月陣上的月光相對稱! 玄策:“看來,并不簡單。” 這道窗戶,還是今日,花玉龍給她指過的,孟之渙的畫室…… 此時,希夷心頭一揪:“這種對稱型的守月陣更加厲害,完全找不到出口,施出的法術稍有不慎就會在這里面打轉,一旦人找不到方向,那就是入了迷陣!” 玄策轉身道:“希夷,一會你用空同鏡折射月光,往我這里的腰牌投過來。竹猗,你帶希夷上到那畫室里,他坐陣,你守陣。” 竹猗點了點頭,這回,他直接把希夷背在身上,腳步一點,便躍上了樹林的枝椏。 正當玄策收回視線時,身旁忽然落下一道暗影—— “寺丞。” 來的是山原,只見他將手中之物遞到玄策面前,沉聲道:“是飛錢。” 玄策接過展開,確是花家柜坊發行的飛錢,但眼下分不清真假,便將飛錢收入袖中,只好帶回去給花重晏檢驗。 “寺丞,我查看了整幢妙音閣,確實是走空了,我便將那女掌事暫且打暈鎖在房里,以防打擾我們行事。” 玄策:“方才你離那掌事最近,可有看清她如何從地下取到飛錢?” 山原凝神細想,指了指玄策此刻站著的位置:“方才她跪在這里,將懷中的包裹放到花壇邊上,其余什么動作都沒有,沒等多久,就看到這地磚隱隱亮出了一道光來,我就看見她掏出了跟鼠妖身上相似的玄鐵腰牌,放在了那亮光的地面,這時,那地磚似有了靈性,與那腰牌嚴絲合縫地嵌上了。 “接著,女掌事便將裝滿現銀的包裹放在了腰牌所在的地磚處,不同的是,腰牌還露在外面,而包裹卻憑空消失了,像是……被吸進去的。我就看那女掌事一臉緊張興奮的模樣,沒想到很快,有腰牌嵌著的那塊地磚,涌出了好大一沓子飛錢!” 山原少有用夸張的形容,而他這個“好大一沓”,玄策自然知曉,方才他們在孟之渙的畫室里,離得并不近,也能看到那東西不少。 玄策:“也就是說,這腰牌,果然有通牒之用。” 山原:“就是不知,為何那女掌事什么都沒做,這地磚就有了變化,而此刻卻尋常得就是一塊普通的磚頭而已。” 玄策目光落向這花壇,說道:“一會我要用樓觀術,你來給我守陣。” “是。”忽然,山原似想到了什么,下意識道:“可是樓觀術不是要……” 玄策打住他的話:“情況非常,現在只是試陣。” 山原點了點頭:“好,寺丞小心。” 玄策仰目,見畫室的窗戶邊上,希夷已支好了空同鏡,此時鏡面引著月光,正朝向此處而來。遂左手一抬,驅使玄鐵腰牌,將它與空同鏡的方向匯成一線—— 右手雙指凌厲于虛空畫符,頃刻間腰牌泛出盈盈藍光,玄策聲音沉沉如深水擊石,念道:“乘虛入冥,藏身遠遁。” 嘯忽,那玄鐵劇烈旋轉起來,似吸附著空同鏡投來的冷月之光,下一秒,猛地朝地面墜下,“砰”地一聲—— 那玄鐵直往方才掌事所跪之處撞去,但,與山原所說的不同,那本該讓它嵌進去的地磚,現下堅如磐石,與腰牌碰撞出尖銳之聲,卻拒之門外。 護在玄策身后的山原瞳孔一睜:“寺丞小心!” 被撞開的玄鐵似受了更大的反彈之力,竟朝牽引它的玄策飛了過來。 玄策袖袍一揮,堪堪擋住那腰牌攻勢,只見它懸空定著,卻沒有停止旋轉,正當他疑惑之際,忽然,耳邊傳來遠處的一抹歌聲——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玄策心頭一震,猛地回頭望天,黑夜中除卻枝頭,杳無一物。 但這女聲卻絲絲縷縷縈繞耳畔,似從遠方飄來,又仿佛近在咫尺,而這和著琵琶弦的歌調,卻似在哪里聽過…… 突然,他眼瞼一睜,是東珠,和西璧! 但,她們今夜不是出了南曲樓么,怎么如此快便回了來? —— 此時,花玉龍正跪在廳堂上,雙手捧著一沓抄寫的書稿,心里雖有些緊張,但眼珠子還是往上抬,瞟向坐在太師椅上的花覺聞。 “阿耶……” “這些字,是誰寫的?” 花玉龍想到玄策今天教她的話術,說道:“是玄寺丞的字,他說那天我助他除妖有功,如果被罰擅離道觀,那他便也承了這罰。” “啪!” 花覺聞掌心猛地拍向桌面,頓時驚起一道木頭沉聲,把跪在花玉龍身后的綠珠嚇了一大跳,忙伏到地上叩頭求情道:“老爺,四娘昨兒翻書抄檢了一宿,她今日離觀,也是因為那玄寺丞威逼利誘,他是官,四娘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民啊……” “夠了!”花覺聞冷哼了聲:“先斬后奏,不知羞恥!你一個女兒家跟一個陌生男子出門,那能安全嗎?” 此時,站在一旁的木管家打圓場道:“老爺莫氣,憑咱們四娘的本事,那玄寺丞傷不了她。” 花覺聞捏著書稿又往桌上一拍:“那她要是傷著人家玄寺丞怎么辦!” 花玉龍、綠珠、木管家:“……” 花覺聞繼續道:“這位玄寺丞初到長安,對我們花家的事不甚了解,所以查起案來才如此的不避諱。但我們自個兒心底要門清,他可是圣上欽點的宗正寺丞,還掌管崇玄署,平日里聽說,那些達官貴人們想跟他求個平安符都難見得著人。” 花玉龍低著頭,但抬起的眼瞼之下,一雙眼眸發亮,道:“那我下次見著了,也讓他給個平安符?” “咳!”花覺聞臉色慍怒,但這話倒是沒錯:“還下次呢。他為長安請命,是百姓之幸,倘若因你而出了什么差池,你說咱花家還要不要在長安立足了,還要不要做這天下的生意了?” “那我再向他請個財神符!” 這下,花覺聞捋了捋胡子,神色竟然恢復了平靜,甚至有了幾分和顏的耐心:“他給你抄書,是一份謝禮,人家知書達理,進退有度,你倒給桿子就順著爬了。你以為爹不知道,若不是那玄寺丞在場,你能從那些妖孽跟前全須全尾地回來?你沒謝人家也就罷了,還以為自己能上天!” 第21章 親密舉動 吸引著,挪不開。 花覺聞一下子說那么多話,情緒起伏突然,沒忍住猛地咳嗽了幾聲。 “阿耶!” 花玉龍一時慌亂,膝蓋跪著往父親身前挪了幾步,有些煩躁道:“女兒知道了,您別氣了。” 花覺聞接過管家遞來的茶抿了口,才順了順氣,但一雙濃眉還是在眉宇間皺出了道川字紋,那副日常習慣緊繃的嚴肅臉上,泛起了蒼老之色:“你要答應阿耶,從今往后,不得擅自逃離出觀。” 花玉龍低著頭,嘴唇抿得有些發白,不敢看阿耶的眼神。 木管家有些著急了,道:“四娘,您倒是應聲啊!” 綠珠扯了扯花玉龍手臂上的披帛,聲音帶著哭腔道:“小姐,您每次出門,綠珠都擔驚受怕的,更何況老爺,您別再讓他cao心了。” 花覺聞似有些疲倦,擺了擺手無奈道:“罷了,也不是沒讓你答應過,若是有用,還要那天心觀作何。” 花玉龍視線撇到一旁,眼里雖是倔強,又有些心軟:“阿耶……我答應你,不會出去闖禍。” 花覺聞:“夜深了,且回去吧,你師父很快便會回到長安,到時,也就他有法子讓你安分了。” 花玉龍臉色頓時喪了下來,由綠珠扶著起了身,朝花覺聞屈膝請安,失落道:“女兒回去了。” 花覺聞看著女兒清瘦的身影隱沒于院門外,重重嘆了口氣:“我愿意傾盡所有,給我唯一的女兒,她卻又為何,不肯體諒我半分苦心。” 木管家垂首,夜將他掩在了角落暗處,似乎只有聲音,說道:“這外頭的世界啊,對一個年輕的姑娘來說,確實是越禁錮,越吸引。” —— 從花府回到天心觀的九曲池廊上,綠珠在前頭掌著燈,道:“娘子,小心積水。” 因為花玉龍這身懷奇異的體質,整個花府什么不多,就水池子多,當初還是特意請的風水高人勘看過,就連造房子的工匠,都識得堪輿之術,所以整個長安城的人都說,花府能賺得盆滿缽滿,都是因著這主財的水流得好。 花玉龍有些失魂地提著裙子往前走,剛踏入天心觀的院子時,抬頭看了眼漆黑的天色,“什么時辰了?” “酉時三刻了。” 綠珠邊說,邊替她褪下薄披風。 花玉龍收回目光,往廂房走了進去,道:“你也回房歇息吧,見阿耶之前也洗漱過了,不用伺候。” 說罷,打著哈欠關上了房門。 綠珠見狀,便也收住了腳步,替她無聲闔上了房門,道:“娘子好眠。” 室內寂靜,花玉龍支棱起窗欞,坐在窗邊的凳子上抬頭望月,一顆心卻是不安地懸著,不知希夷那家伙情況怎么樣了,妖見著沒有。 想到今日自己一問他要不要跟玄策捉妖,他一雙眼睛都瞪得錚亮。說實話,他們師姐弟在這道觀修行已久,她是為修心,而希夷呢,他也想出去外面闖蕩,當一回希夷道士。 花玉龍正發著呆,突然,墊在下巴處的左手腕傳來一股灼熱之感,她奇怪地低頭看去,竟然是那桃音鐲上的花苞自旋轉了起來,同時還散發著金色的光芒。 花玉龍嚇得直站起身,可那光芒卻是越來越烈,扎得她眼睛都睜不開來,右手慌亂地覆上這金鐲,想要把它摘下,沒料想,突然一道猛強的白光,將她身子往一個方向吸了進去。 一陣天旋地轉間,花玉龍只感覺身子忽然一飄,仿佛穿過了一片迷蒙的黑暗天地,渾身先是失重地找不著落腳的地面,但很快,又似有什么東西將她緩緩往下拉墜—— “啊!” 花玉龍一下跌坐到地,雙手撐在身側,但屁股還是有些鈍痛,掌心處傳來麻麻的針扎感,待她借著月色低頭看時,赫然發現自己竟身處在一面花壇上?! “這,這里是……” 她忙慌亂地爬起身,正四處張望,卻陡然見前方不遠處,站著一道熟悉而挺拔暗影,奇怪道: “玄策?!” 花玉龍腳步加快地朝他走去,沒等得空尋思自己是怎么就到了這個地方的,便被玄策身處的境況登時嚇到—— 只見他一雙原本冷寒的眼睛皺眉緊閉,嘴角帶著血痕,手緊緊攥著的那把斷水劍,此刻劍尖正支撐在地,似乎稍一挪動,它的主人就要隨之傾倒。 “玄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