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汪游用了四個字來形容如今的靈州,“人間煉獄?!?/br> 或許是才下了細雨的秋風涼,聽到了這四個字,梁公公打了一個寒噤。 汪游連忙問道:“干爹,是不是太冷了?”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風。 梁公公擺手拒絕,攏了攏自己身上的披風:“只是想到了當年的靈州,有些頭皮發麻。那些蠻人不把大齊的百姓當做人,殺人放火jian·yin擄掠為樂。城中之人聽說十不存一,只有年歲大一些的老人、年歲小的幼童和忍住了屈辱的女子活了下來。” 所有大齊人都知道,這靈州是在十幾年前被圖爾齊這個馬背上的彈丸之地占了。 圖爾齊不過是個蠻夷小國,當時的帝王大怒,立即集結兵力攻打靈州。 結果這一仗卻敗了,分析起原因,眾說紛紜: 有人說,因為大齊的兩任帝王,均好奢靡之風,廣建皇家園林與四處的行宮,這樣的所作所為掏空了大齊的國庫。 有人說,是因為大齊的帝王重文臣輕武將,大齊的兵卒軟爛。 還有人說,這靈州本來是易守難攻之地,圖爾齊從側里進攻容易,大齊想要攻打回來卻難之有難。 不管是什么原因,這一戰敗了都是不好的,因為滋生了圖爾齊國君的野心,他認為大齊不過如此。 圖爾齊有養馬之法,他們的馬匹彪悍,士兵精壯,人數雖少,卻比號稱有百萬士卒的大齊還要中用,于是圖爾齊以靈州為據點,開始攻打周邊的州府,若是攻下來了,圖爾齊的地界就廣闊一份;倘若是沒有攻下府州,圖爾齊也會想辦法燒殺擄掠一番,再領兵回靈州休養生息,一直到養得膘肥體壯再次sao擾周遭的府州。 就這樣周而復始,大齊邊境的百姓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圖爾齊也靠著這樣的方式一點點蠶食大齊的疆土。 若不是當今天子及時政變,繼位之后利用多年的時間,一點點收回各府州,這江山的姓氏是不是換了人家都不好說。 而這么多年過去,裴胤收回了其他府州,只有最開始丟失的靈州尚未收回。 汪游想到了當今天子所做的事情,胸膛里豪情萬丈,這便是他干爹伺候的人,是定然要載入青史的! “這靈州拿下之后,休養生息,咱們大齊再把圖爾齊打得屁滾尿流,那一塊兒地也拿下!” “哪有那么容易?!绷汗従彄u頭,“這一塊兒骨頭最難啃,喬御史的意思其實也是朝中大部分人的態度,靈州是應當奪回,卻不應當是現在。” 梁公公有句話沒說,其實就連圣上,也心知肚明,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 但是也沒辦法,從三年前就開始計劃奪回靈州,每年都會有些事情推遲奪回靈州的計劃,這件事簡直成了帝王的心病,距離遇安大師曾言說的日子越來越近,裴胤再也忍不住了,決意定下攻打靈州的事由。 梁公公做為裴胤身邊的第一太監,是最清楚為什么圣上希望奪回靈州,不僅是因為這是大齊最后一塊兒版圖,更是因為,裴胤希望尋到一人。 如今天子還是九皇子的時候,京都里的奪嫡之戰正如火如荼,而裴胤對繼位毫無興趣,干脆同圣上表明想要做個藩王,提前給劃了一塊兒地就藩。 所謂是樹欲靜而風不止,裴胤不想繼位,卻有一位嫡親的兄長想要奪得那位置,裴胤站了兄長的隊,豈不也是四皇子黨派的助力? 于是裴胤尚未到封地,就遭到了暗殺。 裴胤從懸崖跌落,卷入到滾滾的怒江之中,白花花的浪湍急,加上正是雨季,整個怒江的江面都泛著霧氣,只是瞬間落水,就不見了蹤跡,誰也不知道他是被卷入到河底,還是被送入到遠方。 裴胤命大,受了傷在水中也不知道泡了多久,最后在一處淺灘處被水送上了岸,被一位姑娘撿了回去。 怒江多暗礁,他僥幸沒死,卻也受了重傷,身上大大小小都是傷口,甚至還傷著了左手,陰天下雨的時候,手指都無法張開,最為糟糕的是,還撞上了后腦勺,除了那一塊兒頭發再也生不出來了,還失去了記憶。 失去記憶的裴胤與那位姑娘生活在一起久了,兩人生了情愫,過起了夫妻日子。 當圖爾齊攻下靈州的時候,裴胤正在云州,等到聽聞靈州的消息,那個時候靈州已經淪陷了半個月有余。裴胤匆忙趕了回去,明明距離靈州那么近,卻無法回到靈州,只能夠看著滾滾黑煙。 大受刺激的情況下,他恢復了記憶,趕回到京都,震驚了群臣,九皇子死而復生?! 那時候四皇子已經繼位,于是裴胤被封為了鎮西王,藩地位置比過去劃得更大了一圈。 做九皇子的時候,裴胤甘愿就藩,這一次記掛靈州的事情,面對更大的藩地,他毫無興趣,更想要在朝堂里出力,助力皇兄早日奪回靈州。 而昔日里嫡親的兄弟在靈州的問題上有了巨大的分歧。 裴胤想要把圖爾齊趕出大齊,奪回靈州,而裴玧畏懼了圖爾齊,寧愿這樣守著剩余的疆土,美其名曰“徐徐圖之,不可妄動”。 見著大齊的疆土被圖爾齊蠶食,收復靈州無望,裴胤生了反心,養幕僚拉攏朝臣,去爭奪當年不要的皇位,這才有了血腥的政變,有了裴胤的繼位。 梁公公想到了這些舊事,嘆了一口氣,看著滌蕩一清的天空,開口說道:“有時候也不知道應不應當求那位夫人還活著,畢竟靈州那個地方……” 汪游不知道天子當年與那位夫人相處的細節,只知道天子極其在意那人,甚至當今的貴妃娘娘便是因為有那位夫人的影子,才得以位列六宮之首。 梁公公看了一眼汪游,輕聲說道:“剛剛不是說到了遇安大師嗎?遇安大師斷言她還活著,只是今年會有一劫難,倘若是劫難化解不開,會于庚子年自戮而亡?!?/br> 汪游這才明白,為什么一定會選擇在今年對靈州出兵,“這位遇安大師算得可真細?!?/br> “印塵大師一夜眉毛白了,而當年的遇安大師因為窺見天機,第二日就坐化圓寂了。”梁公公說道。 汪游一悚,居然這般靈驗?那只怕喬御史就算是死諫也無法讓圣上回心轉意,正想要說話,就聽到悠長的鐘聲,這是到了整點,福云寺在敲鐘。 “你剛想說什么?” 汪游本想說,那喬宜貞求見梁公公只怕會落得一場空,最終這話沒說出口,只是說道:“說說話,時間過得快,這都已經到了,不知道能不能見得到印塵大師?” 鼻尖可以嗅到香火味道,梁公公笑了笑,因為走走停停并不算累,身子骨反而有一種活動開的感覺:“隨緣便是?!?/br>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閔寶彤就是距離回歸榮華只有一步之遙的滄海遺珠。 明天更新章節會讓梁公公和閔寶彤見面。 感謝寂靜心谷扔了1個地雷,親親你。 明天更新時間在中午12點。 3月19日開始定時9點更新,如果有特殊情況,會掛請假條。 第25章 梁管家 福云寺的占地面積很廣, 院子里種的多半是銀杏樹,大約是山頂的溫度低,山下的銀杏還是綠色, 福云寺里的銀杏已經成了片片金黃色。 一片片扇狀的銀杏葉翩然從枝頭落下, 碎金落了一地, 因為才下了雨,葉片黏在地上, 小沙彌掃得認真才能夠把樹葉歸攏在一起。 掃地也是修行的一課, 寺里的小沙彌低眉斂目認真掃著地,就算是這中間樹葉悠悠飄落, 也不在意。任由落葉起伏, 他自精心掃地便是。 梁公公站在銀杏樹下,見到來接待自己的是印圓大師, 見禮之后,汪游留在外間去一尊尊拜神佛, 梁公公與印圓大師入了靜室。 坐定之后,梁公公開口:“印塵大師是去見了長青世子?” 梁公公來福云寺只是難得有了好奇,難道長青世子身上的佛緣竟是如此深厚, 能夠讓福云寺的住持撇開自己去接待他們一行。 印圓大師雙手合十, “住持不在京都,寺中的諸多事物是貧僧負責?!?/br> 梁公公失笑著搖頭,心想著世子妃的語氣夸大了,還說長青世子只要想見印塵大師就可以見著, 哪兒有這樣的事?現在不就是沒見著嗎? “上山前,正好看到了長青世子等人也到了福云寺,世子那邊,寺中是誰去見的?” “宏遠師叔?!?/br> 梁公公驚異了一聲, 他過去常來福云寺,也知曉這位僧人,這人也可以當得起一句高僧,甚至梁公公懷疑,若不是宏遠大師的年齡太長了,按照寺中人的說法,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圓寂,這住持之位應該當是落在他身上的。 宏遠大師已經多年不見外人,這印塵大師不在寺中,竟是讓宏遠去見長青世子? “這是印塵大師交代的?” 印圓大師頷首,“住持在離開寺前曾說過,長青世子身上輪回因果層層疊加,他若是不在京都的時候,讓宏遠師叔去助長青世子一二?!?/br> “輪回因果?”梁公公不大明白這個詞,心想著難道是佛家用語,所以他不懂? “還請印圓大師解惑?!?/br> 印圓大師面露羞愧之色,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住持天分卓然,師父在世的時候曾言說,住持若是十年之后會比師父自己更為法力高深,可以窺見群星之命。貧僧慚愧,空長了住持數十歲,在佛法上遠不如師弟矣,住持先前所言之事,貧僧不明?!?/br> 梁公公只是下意識地想要弄清楚,畢竟這些事回宮后都可以與萬歲爺說,現在印圓大師也不明了,便也不深究輪回因果之事。 梁公公說道,“原來是這般?!?/br> 梁公公又與印圓大師說了幾句話,便說自己要凈手。 這閹人除了壽命會短,身體不大好之外,另外的缺陷就是如廁頻率遠大于正常人。 所有的內侍在凈身之后不急著學規矩,第一課是要學會如何憋著。 梁公公凈手之后,也不急著回靜室,而是慢悠悠在寺廟里走著。 山間空氣清新,鼻尖是淡淡佛香,隱約可以聽到有僧人在做功課,木魚聲不斷。 “小和尚,我來幫你掃地,你是不是中午沒有吃飽飯,力氣不夠?我力氣很大的,一會兒就可以幫你掃完?!?/br> 小姑娘聲音讓梁公公下意識看了過去,說話的姑娘梳著雙丫髻,是侍女打扮,說話噼里啪啦透露出爽利的氣息。 小和尚連連擺手,又是對小丫鬟雙手合十。 小丫鬟顯然不明白對方的意思,笑著說道:“我看你慢悠悠掃地,這樣可得掃到什么時候啊,只怕到了天黑,視線不好了也不好掃地了。我力氣大中午也吃的飽,我來幫你,小師父,不用客氣,這點小忙,我是可以的!” 這掃地本來就是小沙彌的功課,他這次不光是擺手,還不住地搖頭,而他拒絕沒有什么用,刷的一下被小丫頭奪走了掃帚。 “不用感激我?!毙⊙诀哒f道,“我也是替我家小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小沙彌似乎是不會說話,漲紅了臉看著丫鬟,又看看對方手中的掃帚,最后丟下了丫鬟急匆匆地反方向急走。 小沙彌掃地是做功課,掃得細致與耐心,而小丫鬟掃地就是掃地。 她拿著大掃把重重壓在地上,刷刷刷地一掃,發出了巨大的聲響,也把黏在地面上的銀杏葉片刮起來,歸攏到了一起。 三下五除二,這丫鬟干活也像是她說話一樣,風風火火的,掃地的速度就像是她說的,可一丁點都不慢。 但是梁公公看著她干活干得風生水起,就想笑,走到了距離那丫鬟的位置近一些,開口說道:“你這小丫頭不應當奪了和尚手中的掃帚。” 綠玉被梁公公的聲音嚇了一跳,小丫頭幾乎原地起跳,“哇,你嚇到我了,怎么沒聲???” 梁公公也不知道這是誰家的丫鬟,心中覺得她太活潑了一些,這丫鬟倘若是在宮中,只怕被女官得下大力氣調·教。 梁公公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心中覺得好笑,這丫鬟這輩子恐怕都沒機會進宮,活潑爛漫些也沒什么。 再加上年齡大的人,喜歡活潑一些的人,小丫頭雖然壞了別人的功課,但是心是好的,于是梁公公笑著說道,“是姑娘掃地太認真,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腳步聲?!?/br> “這倒是?!本G玉得意一笑。 她不耽擱掃地,一邊掃地,一邊和梁公公說話:“我剛聽到你的聲音嚇了一跳,還想著不會是大白天見了鬼吧,后來一想,這是在寺廟里都不可能有鬼,就像是你說的,定然是我掃地太認真了!” 刷刷掃了好幾下,綠玉看著自己的成果,頗為得意說道:“雖然我沒怎么做過這樣的粗活,不過我還是做得真不錯,比小和尚快多了!” 梁公公清了一下嗓子,說道:“丫頭,剛剛那位小和尚只怕不是感激,恐怕是去搬救兵,好要與姑娘你說,不要奪他的掃帚。” 綠玉不解問道:“啊,為什么啊,我可是好心幫他。” “據我所知,僧人的課業就有日常的這些活計,掃地應當是那位小師父的課業,姑娘確實是好心,不過只怕是壞了他的事。” “叫我綠玉吧,喊我姑娘,怪別扭的。”綠玉說道,“這位老爺,會不會是弄錯了,我看剛剛他又是擺手,又是雙手合十,這應該是一開始拒絕,后來覺得感激我才對,我是做了好事!” 梁公公沒和綠玉爭論是誰弄錯了,只是笑著轉了話題:“綠玉姑娘確實好心,不過你為什么要幫小沙彌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