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劉備見我的地方依舊是在議事堂,偌大的屋室,除了我和他,再無旁人,聲音稍大便可聽見曠寂的回聲。不過,再度來此,即便不是同一間,我亦是沒有多少好奇心,那些躍躍欲試的盼望早已隨著南逃的種種血腥場面被消耗的所剩無幾。如今,我懷有的心緒不過是身不由己的無可奈何罷了。 “諸葛夫人?我此今是不是還應當如此喚你?”見我入內,坐于堂上的劉備悠然起身,緩緩走上前來,神色漠然,非是尋常的和善模樣。想來,他是覺得我早已知曉他的真實模樣,沒有必要再偽裝下去。 他不偽裝,我也不故作嫻淑,淡淡地道:“依主公喚諸臣表字的習慣,主公可喚我婉貞。”“婉貞”是我的表字,可是,這個表字從來沒有人喚過,因為,在此之前我的生命之中并不存在劉備這樣的中間人存在,不夠喚我“阿碩”那么熟悉,也不夠喚我“月英”那么陌生。 “婉貞?”他似笑非笑地沉吟著我的表字,本該是贊嘆的話語卻被說得冷漠冰涼,“倒是個好字。” 我無所謂的聳聳肩,并不在意他的稱贊,只想言歸正傳,遂明知故問地道:“不知主公此番喚我前來所為何事?” 聞言,劉備正色,復又坐回到堂上,眸光銳利,“南郡之事想來軍師已經同你言說了,我想知道的就是,你有什么計策既能讓我奪得南郡又能讓東吳繼續同我軍交好?”真實的劉備說起正事來,倒也單刀直入,不藏著掖著。 “若是想要維護同東吳的關系,便不能與東吳有正面沖突,因而,想要奪取南郡的第一步就只能是真心相助周瑜拿下南郡……”頓了頓,我一面言說一面組織著我已組織過千百遍的辭藻,“其后主公可以謙恭之姿向孫權借取南郡,到時還或不還又豈是孫權可以決定的事情。如此,就算日后東吳翻臉,我們也可義正言辭地道只是借取,非是搶奪,怎么也不會落人話柄。” 說完,我略有些緊張地抬眸向劉備望去,見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案,不置一語的模樣更是不知所措。他不說話,我也不敢率先而語,深怕自己所言會有不妥,畢竟,就算是歷史記載也難保不會出什么紕漏。 這般靜默地僵持著,良久,久到我的心快要沉到谷底,他才不緊不慢地啟唇:“你當東吳諸人是瞎眼的不成?竟是妄想他們會借出南郡?!” 我瞠目,隨后了然地笑起,知曉劉備同意這個計策,只是他覺得我將這個計策想得過于簡單,怕是難于實現。 “東吳諸人自是未瞎,可是只要東吳能有一人同意借出南郡,孫權就不會堅持。再者,如今主公已有荊州四郡,勢力非是往常可比,多多少少也會讓東吳有所忌憚。” “誰會同意?” “魯肅,魯子敬。若是我知曉的不錯,魯子敬同孔明的兄長諸葛瑾交好,同孔明亦是交好,只要讓孔明故作不經意地提醒他借南郡予主公可以讓主公替東吳撫慰荊州民心,整頓好荊州吏治,替東吳擋在曹軍面前,孫權沒有理由不為所動。” 及到此時,劉備的面色才稍稍緩和下來,帶著淺淺地笑意,言:“你非是男子,可惜了。” 我但笑不語。 可不可惜,你不是我,又怎么知曉呢? 涼茶有毒是烏頭 我有一個習慣,在我去到新野之后的不久就已養成。這個習慣讓我結識劉毓,也讓我險些害了我自己。 每當孔明不在,我總喜歡去庭院走走,感受片刻屬于天地自然的氣息,不論是春日的百花爭妍,夏日的荷葉田田,秋日的落葉紛飛,還是冬日的銀裝素裹,皆是我所喜愛的情致,并無偏好。因為,四季之中不論是哪一季都有著它的好,它的壞,復雜的像是每個人,不是單純的是非黑白就可判斷的。 那般絕對的喜好或厭惡一樣東西,似乎是孩子才有的權利,帶著青春年少的懵懂無知,帶著涉世未深的純良心思。 如若日后我的不棄也要因此經受無盡苦難的話,我絕然不會多說些什么,我能教導給她的就只有學識和才能,其他的每一步都必須依靠她自己,學會讓自己變得堅強,變得百毒不侵。 經受挫折才能使人真正的成長,而不是躲在父母懷中難以理解的接受。 此今正直仲夏,午后,我會抱著吃得飽飽的不棄四處走走,穿過層層樹蔭,耳聞陣陣蟬鳴,直到累了倦了,或是她在我懷中睡著,我才會到涼亭處歇息片刻,用些糕點,喝些涼茶。 這般生活也算是亂世中的難得愜意吧?所謂“偷得浮生半日閑”便是此意。 待不棄徹底入睡之后,我須回到居室,細細品讀孔明謄抄的天下諸事,以防自己因身為人婦太久,不通世事,在劉備用我之時,一無所知。如此,即便我謀略再高也不過是無米之炊。 不過,在危難來臨之前,倒也有件趣事,讓我回想起那句古話,“不打不相識”,有時,男子之間的情誼倒真的是通過打斗而衍生的。 再度瞧見黃忠和趙云打斗,我難免心生憂慮,是不是又因我而引起這二人的不和? 但是,不得不說,少了眾人和桌案等物的妨礙,這二人打斗起來分外好看,拳風連綿,惹得四周的草木發出“颯颯”之聲。出掌抬腿皆是力道驚人,又靈巧敏捷,攻防之間可見實力。只見,趙云手快,一拳蓄滿了氣力,直直地往黃忠面上砸去,隨即抬起右腿,準備攻擊黃忠因躲拳而側過來的身體。黃忠倒也不輸于他,腦袋往右一閃,同時抬起左腳,毫不畏懼地迎上趙云猛踢過來的足部。巨大的碰撞之后,二人皆是往后退了幾步,斗志更盛。 我不知曉我該怎么做才能喚他們停下,畢竟此時此刻劉備不在,我還抱著不棄,若是一個不慎受了一拳或是一腳的話,我至少得丟去半條命,還害得不棄摔傷。 如此,我只能以最笨拙的法子應對此事,對著二人喊道:“義父,趙將軍,你們不要打了!” 二人聞聲望來,趙云面無表情,黃忠倏地笑起,一邊拆趙云的招,一邊言辭親切地同他言語:“子龍,這只論輸贏可沒有意思,不如我們賭個諾言吧。” “好。”趙云神情冷淡,卻是掩蓋不住內心的躍躍欲試,答得略有些慷慨激昂,“即便是死亦不反悔。” “爽快!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后輩。”話畢,黃忠的拳腳更為猛烈起來,猶如疾風暴般地撞向趙云,變守為攻。同時,他還不忘轉首對我說道:“阿碩,你且不要多事,乖乖待在一旁就可。” 這一系列的對話讓我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是,看著他們二人面上漸漸露出的笑顏,我才恍然會意,腹誹,什么時候黃忠同趙云的關系這般佳好起來了? 有時,情誼深厚的二人未必只有親密才能表現對對方的喜愛,相反的,打架斗嘴才是最好的法子。就如,我同我在未來最為情深的閨蜜便是日日夜夜的吵,互甩粗話,一副見不得對方佳好的樣子。她的幺弟曾見過我同她相處的場面,不由得大驚,詢問,為何我們這么敵對還要常常待在一起。我們則是會心一笑,不答小孩的問題。又如龐統和孔明。龐統總是一副刻薄的嘴臉,恨不得孔明事事不順的樣子,可是,明明他同孔明的情誼極深。我想若是孔明有難,他必是第一個伸手相助的。 忍俊不禁地搖搖首,我到庭院盡處的涼亭坐下,斟了三杯涼茶,等待他們分出勝負。 拿起茶盞,我下意識地往唇邊送去,可就在此時,懷中的不棄鬧動起來,rourou的小手握成饅頭,只余一根短小的手指,竭力地指向涼亭外榆樹上的灰色雀鳥,大叫:“要!要!” 我無奈,只得抱著她靠近榆樹,讓她將那雀鳥看得更為清楚。不過,抓鳥的話還是免了,一者,不棄還只是個孩子,看到什么新奇之物都想要,我總不能什么都給她。二者,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根本就不會抓鳥,估計還未走近就已是將鳥兒嚇跑了。 “娘娘……娘娘……”不棄此今會說的話就只有爹和娘,因此,她喊什么都只能是“爹”或者“娘”,而這兩個稱呼之間的區別在于,小一點的是“娘”,大一點的是“爹”。曾有一次,孔明攜我抱著不棄出府玩耍,不棄管一只取道街集的馬喚“爹”,我滿面窘然,只覺得腦門上有三條黑線直直劃下。孔明倒還好,依舊是淺笑著的,還頗有耐心地教她,“不棄,那是馬,馬——” 自然,我也不會錯過此刻教導不棄言語的機會,告訴她,“那可不是‘娘’,是雀鳥。雀鳥,就是會飛的小動物。” 小丫頭卻不配合,愣是閉口不言,只高聲的咿咿呀呀著,也不知曉想說什么。 她的聲音一大,直接將那雀鳥嚇得展翅低飛,離開佇足的榆樹,落到涼亭中的石案上。夏日炎炎,雀兒也是渴了,就著我的杯盞就是飲起水來。飲罷,熱渴得解,它歡欣地撲騰了幾下。然而,幾下之后,它倏地往石案上一倒,歪著身子再未起來。 頃刻,我唇邊的笑意凝滯,面色凝重起來。 幾乎是肯定的,那涼茶里有毒。 對于毒,我其實不是知曉很多,總覺得那些東西只會出現在武俠小說里,可是,及到我讀了些醫書才知曉毒藥處處有,只要劑量足夠,沒有什么是毒不死的。但,我從未想過有一日我也會面臨險些被毒殺的危險。 黃忠和趙云過來之時,就是瞧見我神色有異,立在石案旁死死地盯著那慘死的雀鳥,身子微微發顫。 “阿碩,為父贏……”黃忠的語氣是欣喜的,可是在循著我的眸光觸及那只雀鳥之后倏地轉冷,“這是怎么回事?” 趙云面色亦是沉重,壓抑著回答黃忠,“茶里有毒。” 有毒……我這才從毒藥的沖擊中反應過來,匆匆把不棄交至黃忠手中,就是拿起那杯盞仔細端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