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怔了怔,許久,我亦是笑起,“好。” 隰桑有阿君子異 那是久思君子的姑娘,將無盡的傾慕掩埋在了心底,欲言而不能言,唯有默默的相思吟唱才可暫時紓解心底的落寞與悵然。《隰桑》便是她的歌,溫婉如水的曲調(diào),質(zhì)樸素雅的詞句,經(jīng)由劉毓的吟唱傳入我耳中,激起片片漣漪。 所謂“共鳴”,大抵如此,雖是千百年相隔,卻依舊能夠情意相通,皆是思而不能言的無奈。 細(xì)細(xì)地聆聽著這首歌謠,我暗自將其化成宮商徵角羽五調(diào),盼望可以用古琴彈奏出來。這般舉動,是因為比于歌唱我更偏愛于彈奏。彈奏考驗的是技巧和指法,而恰好對于學(xué)過多年琴藝的我來說,技巧和指法還算是擅長的,如此,即便我彈奏得再差也不至于失了面子,自然,《鳳求凰》除外。至于歌唱,它考驗的就不僅僅是技巧了,還是音色。自認(rèn)如今我的音色雖算不上難聽,卻絕然是不能吟唱出動人的曲調(diào)的。 及到劉毓唱罷兩遍,大致的音調(diào)我已是知曉。躍躍欲試地望向劉毓,我笑喚:“阿姝,你可有琴?”阿姝是劉毓的小字,巧的是劉毓的小字同我一般的取自于詩經(jīng),不過,不同的是,她取自于《靜女》而我取自于《碩人》。由此,亦是可以輕易推測出劉冕的小字來:“靜女其姝”、“靜女其孌”,長姊取“姝”字,幺妹取“孌”字,皆是佳妙。 “琴?”劉毓重復(fù),隨后頓了頓,詢問我:“月英姊姊,你也喜琴音?” 微微頷首,我笑意不改,“怎么?還有人同我一般喜歡琴音不成?”然而,初言畢,我的腦海中便浮現(xiàn)出劉冕的樣貌來。那日那個少女那般認(rèn)真地彈奏著《鳳求凰》,縱使技藝不佳卻是難掩其刻苦的學(xué)習(xí)。而那首曲子是彈奏與誰聽的,我心知肚明。稍斂了些笑意,我又問劉毓道:“不知令妹學(xué)琴學(xué)了多久?” “三月。”劉毓也不瞞我,坦白地言:“自阿孌思慕上諸葛先生,她便關(guān)注著諸葛先生的喜好,知諸葛先生喜琴音,她就刻苦地學(xué)習(xí)。為了能夠在諸葛先生歸來那日彈奏《鳳求凰》給他聽,她不知磨破了多少次手指。”說完,她頓了頓,轉(zhuǎn)而,認(rèn)真地望著我,又言:“月英姊姊,我可不可以替阿孌問你,對于阿孌,你到底是有著怎樣的心思?” 我笑,卻難免笑得有些難看,“此事你當(dāng)去詢問諸葛先生,問我能有何用?”難道我說不準(zhǔn),孔明就能對劉冕置之不理?又或者我說準(zhǔn)許,孔明就會立即對劉冕心生情意?我沒有妖術(shù),主宰不了人的意志。再者,依我看來,孔明絕然不會是任人擺布的,所以劉冕這件事上,最終的決斷者始終是孔明,只是孔明。 “阿姊,你不要動氣。”溫軟的十指覆上我的雙手,劉毓解釋道:“我只是想知曉阿姊對于阿孌的看法罷了,并無他意。” 笑著搖首,我意為我未有置氣。至于對劉冕的看法,我更多地是將劉毓當(dāng)作好友相告而不是劉冕的姊姊,我道:“阿姝,我自小所受的教導(dǎo)與你們不同,因而我的想法難免與你們有異,或許,在你們看來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作為女子,我更應(yīng)該不妒不怒,拿出正妻的氣度來。可是,我做不到,在我看來,我的夫君是我一個人的,是不能與任何人分享的,若是硬要我與人分享,我寧愿不要。” 對于孔明的情意我一向是簡單而執(zhí)著的,要么一生一世一雙人,要么我寧愿煢煢孑立也絕不與人分享。 望著我瞠目結(jié)舌,劉毓手上的氣力大了些,難掩擔(dān)憂地問道:“阿姊,你這般未免太過偏激了些,難道你就不怕世人皆言你是妒婦?” 妒婦?我淡然一笑,拍了拍劉毓的手背,讓她寬心,“我自小與名士相交,在他們身上我學(xué)到最多的便是不為世間言論所左右。何況,我的夫君必是能夠憐我惜我之人,若是他會讓我陷入妒婦的輿論之中,那他也就不值得我托付終生了。”在這一點上,我從未懷疑過,我相信孔明會待我好,不論有無男女之情。 愕然地張了張唇,良久,她道:“阿姊,你定是極為思慕諸葛先生的吧?” 再度頷首,我順理成章地同她說起我同孔明的點點滴滴來,從相識到結(jié)親,不漏絲毫。自然,其中關(guān)于我穿越的部分,全都被我刪改了去。可即便沒有相遇之前的那十二年,此后的九年亦是可以言明我對孔明的種種情意。 一個時辰后,我將我九年的過往皆是說與了我的好友聽,不帶任何的虛夸與渲染。 聽罷,她釋然一笑,握著我的手堅定地言:“一直,我都在思慮阿姊同阿孌我要怎么選,阿姊是阿姝的好友,是阿姝不能割舍的好友,而阿孌是阿姝的親妹,是無法抹滅地血rou親情,你們兩個阿姝都喜歡得緊,不愿舍棄。可是,如今阿姝知曉了,比于阿姊,阿孌始終差了些許,不僅是因為阿姊比阿孌早思慕諸葛先生九年,還是因為在諸葛先生最貧賤的時候與諸葛先生相濡以沫的是阿姊,不是阿孌,僅是這一點,阿孌便永遠(yuǎn)不可能超越阿姊。” 我搖首,有些苦澀地扯著唇角,“情愛之事遠(yuǎn)沒有這般簡單。若是真的思慕上一個人,那么那個人無論做什么都是他人比不上的,即便是不好的事情。所以,阿姝,你所言的情形,只能是孔明對我和阿孌皆無男女之情時才能成真。”也只有這個時候,付出是可以拿來對比以求回報的。 “阿姝愚鈍,委實不太懂得。”對于此等事情,劉毓從未減少過困惑。由此,我忍不住地調(diào)笑起她來,“想你如今已是碧玉年華,想來不久之后劉皇叔就該為你尋覓夫婿了,到時候自然而然就懂了,只是也不知你這樣的女子傾慕什么樣的男子?” “我也說不上來……”羞紅了雙靨,她羞中帶怯,怯中帶哀,“父親曾同我言說過此事,問我可有心儀的男子,我卻是答不上來。其實,答不答得上來都一樣,即便是父親予我自己選擇的機會,也不過是在固定的幾個人中選罷了。如此,倒不如聽隨父母之命,他們到底是我的爹娘,怎么也不會害我的。” “這般也沒什么不好。”想不出該說什么,我唯此可言。在我的認(rèn)知中,男女成親自該是你情我愿,可這是古代,是封建社會,我若是將我的思想告知予劉毓,只怕不能幫她反而會害她,畢竟以她的一己之力想要反抗整個社會無異于以卵擊石。如此,倒不如讓她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不能尋得思慕之人,亦是可以過得佳好。 “是啊,這般也沒什么不好。”她附和,嫻靜的模樣,“只是,有時我難免會羨慕起阿孌來,她可以那般追尋她所思慕的君子,不為父親同母親所責(zé)備……”話到此處,劉毓一頓,恍然想起什么似的,轉(zhuǎn)言:“阿姊,只怕阿孌要嫁予諸葛先生的事情,你攔也攔不住。” 我不解,“為何?” 更為擔(dān)憂地凝視著我,她一語驚醒夢中人,讓我恍然意識到我終究是將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些,她說:“如今阿孌思慕諸葛先生的事情,縣府中幾乎是人盡皆知,阿孌為諸葛先生所做的那些事亦是人盡皆知,這般還有誰會去向父親求親以娶阿孌?在眾人的眼中,阿孌早已成了諸葛先生的人,此今差的不過是個名分罷了。如此,就算諸葛先生再不情愿迎娶阿孌,為了阿孌的名聲他也不得不娶。” 我的身子隨之一顫,腦海中有無數(shù)思緒噴涌而出。 在這件事情上,劉備的態(tài)度是默許的,甚至可以說是樂觀其成的。畢竟,對于任何人來說,口頭的忠心始終比不上實際上的忠心,而達(dá)到實質(zhì)上忠心的最好的辦法便是約為婚姻,結(jié)秦晉之好。只要孔明迎娶了劉冕,那他就是劉備的女婿,這般他也就沒有任何理由不為劉備鞠躬盡瘁了。 而讓孔明同意迎娶劉冕的最保險的法子莫過于此。 客觀地說,這樣倒是兩全其美,于劉備于孔明皆是極好,于劉備,他可放心地任用孔明,獲得來自孔明的最大的幫助;于孔明,他可以借此裙帶關(guān)系青云直上,擺脫種種現(xiàn)狀的限制。我想這也恰是我和劉冕的身份差距所在、簡雍當(dāng)初所說的言外之意。 可是,于我來說呢? 于我來說有什么好處呢?! 揮開劉毓的手,我身形不穩(wěn)地站起,十指緊緊地掐著自己的手心,逼著自己保持僅存的理智。 “阿姊……”伸手欲扶,劉毓?jié)M面擔(dān)憂。 我卻是努力地?fù)P笑,故作鎮(zhèn)定,“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說罷,也不等她反應(yīng)就蹣跚而去。 劉備倒是會算,一個女兒換一個皇位,怎么看都是便宜買賣。而這樁生意,聰明如孔明,他又怎會不知曉? 倒是只有我,愚蠢得可以,被人家賣了還甘之如飴地給人家數(shù)錢。 黃阿碩,你說,你怎么可以笨到這種地步?怎么可以這么笨?! 成大事不可無法 一路踉蹌,我捂著小腹,疼痛難耐。 步伐間,有什么溫?zé)岬囊后w不受控制的流淌下來,漸漸浸濕了褻褲同裙裾,讓我憂心不已。終究,我的不棄,抵不過情緒的折磨,未滿十月便要出世。 或許,這就是不同人在我心中不同地位的反映,司馬爺爺去世的時候,不棄只是鬧騰了許久,并未予我過多的擔(dān)憂;知曉宋達(dá)就是司馬懿的時候,不棄雖是鬧騰得更為厲害,但終究還是復(fù)歸于平靜地待在我腹中。而如今,在得知孔明必將要娶劉冕的時候,不棄再也安靜不下來了,甚至連反應(yīng)的時間都不給我,就欲要出世。 可是,面對這般境況,他的出世不過是讓我徒增煩憂罷了。因為,有了不棄,我不知我是該為了他對那件事不聞不問,還是該繼續(xù)由著自己的心意將一切弄得清楚明白。 這一刻,他成了我的負(fù)累,讓我左右為難。說來倒也有趣,不棄到來的時候,我不能歡愉的接受他,如今他即將出世,我亦不能雀躍的迎接他,如此,也不知他是我命中的克星,還是我一直就不是個稱職的母親。 “小心——” 倏地,一抹寒光從我的眼前擦過,讓我措手不及地向一側(cè)傾倒。那一瞬,我的心里燃起一個可怕的想法,若是寒光能夠直直地刺進(jìn)我的身體,是不是一切就可以輕易的解決了?可是,待我跌坐在地,我又覺得自己可笑,竟是因此就想到了死,還真是輕賤得很。 隨后,那個少女一身男裝,青絲全束地來到我身旁,步履匆匆。她的手中是一柄長劍,正是寒光的源頭處。沒想到,那個三月便可彈奏出《鳳求凰》的少女竟是還會武。 望著我,她滿眸擔(dān)憂,并無任何作假的模樣,“諸葛……諸葛夫人,你可有事?” 我亦是望著她,看著她姣好的面容,要強地?fù)P起笑容來,答得輕然:“無事。”若是她得以同孔明并肩的話,當(dāng)是金童玉女的般配模樣吧?其實,以她的決心,想要才學(xué)過人并非難事,所以,只要時間足夠,終有一日她可在任何一處上比得過我,而及到那時我勢必不戰(zhàn)而敗。 我僵硬地笑著,用盡了全力想要支起自己笨重的身軀,可僅是稍稍一動,腹部的疼痛感就又加重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