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只是,將志向表述的這般明顯他也就不怕惹出什么麻煩來嗎?雖說如今東漢獻帝如同虛設,但是劉協到底還是皇帝,是天下之主。若是有心之人拿此做文章,劉備怕是難逃謀反的罪名。不過,如今天下大亂,大多人都沒空閑把心思放在此等小事上。 品味完劉備取名,我問那二人道:“在我之前,大姑娘與二姑娘待你們如何?” “甚好。”二人低眉斂目的樣子,還算是恭敬。 我頓時冷眸,言語威嚴:“可是如今你們的主子已經不是她們,所以有些賣主之事還是不要多作為妙,不然我可不保證我會像二位姑娘那般對待你們。”有些東西是與時間有關的,就像她們曾深受劉毓、劉冕的恩惠,這般絕然不會是我短時間的恩威并施就可以讓她們倒戈相向的。所以,我并不指望她們可以轉而維護我,只能警告她們莫要做得太過。譬如,“有些事情說些也就算是你們對原來的主子盡忠了,可若是說多了便就是損了新主,下場估計不會太好,你們可明白?” 相互對望了片刻,兩人微有心悸地應,“諾。” 我心滿意足,遂言:“待會我要去庭院中走走,你們無須作陪,留在屋中收拾收拾即可。” “是。”二人異口同聲。 一見如故詩經友 秋日庭院,除了燦黃的菊花便是枯木衰荷,落葉紛紛,委實沒有什么景致可觀。然而,奈何久居屋室,縱使這般景致,我亦覺得比往日佳好。不過,因我疏于交際的緣故,便沒有去到人煙鼎盛的地方而是找了僻靜的一隅,欲要無事枯坐,吹吹秋風。 只是,那最為僻靜的一隅似乎都為人所占,傳來細細的誦書聲,“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聲音婉轉,悠揚好聽。不過,那靈動的聲音似是卡在了第三闕,不斷地重復著:“摽有梅……”,卻誦不出下句,漸漸地沾染了些許懊惱。 我見有人本想離開,卻是不慎讓嘴巴快過了腦袋,未經思慮便習慣性地接了下句,“頃筐墍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這是詩經中的篇章,位屬風·召南,名為摽有梅,是古時采梅女所吟唱的歌謠,大約是說樹上的梅子不斷落下,姑娘卻始終沒能找到心儀的君子,在感嘆時光匆匆流逝的同時表達了對愛情的渴望。如此看來,那吟詩的女子怕是有些思春了。 既然,詩已經誦出口了,我也委實不好再退步,想著借此結識結識這縣府中的人也算是錯有錯著,便信步上前,對著驀然回首望向我的少女微微一笑。那少女生得面善,身姿窈窕,氣質說不出的端莊嫻靜,惹人羨慕的模樣。不過,她的樣貌讓我莫名覺得有些熟悉,好似見過一般,可是,仔細回想卻又未曾想起她這般樣貌與誰相似。 瞧見我,少女先是驚訝的張了張唇,隨后得體地揚笑,“夫人竟是會誦《詩》。” 我卻不覺這有何不同尋常,遂不明地道:“雖說如今女子讀書甚少,但是會些詩書的女子卻也不少見,姑娘為何如此驚訝?” 有些羞赫地抿抿唇,她言辭恰好,“不瞞夫人,小女子接觸相似年紀的女子并不多,只除了幺妹,而小女子那幺妹性子頑劣,厭煩讀書得很,如今十六歲卻只是識字,不善任何詩書,如此以致,小女子錯想天下女子多是不喜讀書的。” 不甚介意地笑笑,我言:“怕是姑娘的爹娘過于忙碌了,無空督促姑娘之幺妹的課業,才使令妹疏于讀書。”想我兒時亦是頑劣得很,憎惡讀書,不喜學識,不過恰因老爹督促有力,還是學了不少東西的。雖然,及到日后我為了配得上孔明而奮力讀書才算是小有所成,但是怎么無法抹滅嚴格督促的作用。 “這倒也是。”思慮著頷了頷首,女子誠然相告,“家父時常出征,即便是留在家中亦是忙于軍務,也極少有閑暇督促毓同幺妹課業,而娘親同姨娘皆是忙于家中內務,同無閑暇督促。” 忖度著她已知曉緣由,我便淡然一笑并未言語。如此道理,點到即可,說多了反而累贅。 隨后,女子上前一步,同我近了些,詢問我:“既然夫人曾讀過《詩》,那不知這《詩》中,姑娘最為欣賞的是哪首?” “《隰桑》。”我也不扭捏,坦然相告。又是莫名的,看到這女子我便有種喜愛的感覺,甚是想和她相交,用一成語形容便是一見如故。 這一見如故的感覺倒是奇怪,明明才初識不久卻好似相識多年一般,或許可以媲美于異性之間的一見鐘情。 只是…… “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云何不樂。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得音孔膠。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低聲吟誦完《隰桑》,女子微有些訝然地望了望我,遲疑地問:“請容毓逾矩,想問夫人心中可是惦念著極為思慕之人?只是夫人如今既已嫁人,更是身懷六甲,怎能還傾慕他人呢?” 原有的思緒被她的吟誦打亂,我也未再多想。而對于她的問話,我頗覺好玩的笑了起來,反問:“你又怎么斷定我思慕之人并非是我的夫君?” “若是夫君,姑娘大可早同他說,如今又怎會吟誦出《隰桑》來?”說罷,細細地審視了我一番,她肯定地道:“毓見夫人也不是扭捏之人,怕是不會羞于同自己夫君言說此事。” 羞還是有些羞的,只是我不會羞到成婚許久還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心意。如此只能是,“這情愛之事并非只要隨心便可,有時同他事掛上了鉤便就不能輕易言說出來了。” 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女子謂為悵然,“可惜毓從未歷經男女之事,難免有些不甚明白。” “總會明白的。”我確信,轉而詢問起她來,“那你喜愛的又是哪首?”沒有直接詢問她《摽有梅》,是因為我確信《摽有梅》并非是她所最喜,這世上怕是極少有人會背誦不出自己最喜的詩詞來吧。 “《女曰雞鳴》。”她微笑,雙靨隨即露出羞赫的緋色,“雖然這般說有些不知羞,但是我還是想說,我喜愛《女曰雞鳴》里祥和平凡的農家生活,不求榮華富貴只求安樂閑逸。” 《女曰雞鳴》: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只可惜……”還未完全沉溺在《女曰雞鳴》描寫的世界里,女子便是有些郁郁地轉言:”只可惜,我的身份注定不能讓我過上尋常的農家生活。” 我笑,不僅不替她在意,反勸她言:“既是男女有情,又何必在乎過得是農家生活還是帝王生活?依我看,能夠相伴相守就是最好。” 再度頷首,她又上前幾步,扶我到一旁的石案坐下,頗為佩服地同我道:“同是女子,你知曉的竟是這樣多。” “不是我知曉得多,只是有些事情遇上了便就知曉了。”我坦言,“不過,知曉歸知曉,能不能做到就不好斷定了。”就像我知曉我該滿足自己能夠伴在孔明的身邊,可是,事實上,我根本做不到。所以,我素來不信那些所謂的大道理,因為,信了也做不到。 “這般看來,我倒覺得你是個甚為有學識的女子。”明眸善睞,她笑道:“除了《詩》,你怕是還讀過很多書吧?” “倒也算不上多,不過多是些《兵法》、《史記》一類罷了。” “《兵法》?《史記》?”她驚訝。 …… 兩個初才相識的女子,莫名其妙地交談起來,忘記了時辰,忘記了身份。直到日薄西山,晚霞遮天,直到蒹葭的聲音響起,“夫人——夫人——” 我霎時反應,望望天色,很是不可置信自己竟是會和她聊得這般盡興。她似是也有相同之感,略為感慨地言:“不覺間竟已是日暮,不知為何,我見你倒是有幾分一見如故之感,想同你做好友。” 我斂了斂笑意,甚是無奈地言:“姑娘若是知曉我是誰怕是不會這么說了。”她是劉毓,自稱自己為“毓”,和劉冕生得有些相似。而可惜,我同她幺妹是情敵,兩相對立的存在,她作為阿姊自然會毫無意外地疏離我。 “你……”觀察著我,思慮著我的身份,她倒是不笨,不久后就辨認出來,“你就是諸葛先生的發妻黃氏?”畢竟,黃發黑膚,這么個特質不是每個女子都有的。 默然地笑笑,我頷首。這么多年,我難得遇上一個值得相交的女性好友卻是不得不因他人的緣故而不得來往,還真是讓人覺得悲哀。不過,悲哀便悲哀吧,這世上又有什么東西是舍棄不了的呢? 她一滯,良久無話。 待到蒹葭尋來,她望著我喚了聲,“夫人。”然后,滿眸愕然地凝視著劉毓許久,才喚,“姑娘。”我則是處之泰然,對著劉毓施了一禮,“月英就此同劉姑娘告辭了。”說罷,轉身,欲要離去。 “等等。”劉毓卻是上前,端莊一笑,囑咐蒹葭,“你如今既已是諸葛夫人的侍婢便要好好照顧諸葛夫人。二姑娘年少心性,做事欠妥,你切莫任聽其言。”話畢,她又轉眸望向我,問:“月英姊姊,你既喜《隰桑》卻不知你可會歌唱《隰桑》?” 歌唱《隰桑》?我倒是忘了古代的詩歌皆是可以配樂吟唱的。 搖搖首,我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她卻是嫣然一笑,“明日,我在此教姊姊歌唱《隰桑》,順道還想聽姊姊給我說些《史記》的故事,還望姊姊莫要爽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