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我有分寸。”他自是不會理解我的擔憂,并不在意地答:“只是幾日罷了,待皇叔從荊州歸來便好。” 雙唇緊抿,我喚:“孔明……” “嗯?” “你當真要留于劉皇叔帳下,傾囊相幫?”可是,我已經有些懷念起隆中來了。我永遠不會忘記在隆中時,我們四人無憂的日子,雖是忙碌于農事,卻悠然自得,不為亂世所擾。那時,我不用擔憂孔明的身子,不用介懷宋達的身份,不用壓抑于禮法的束縛,不用懨懨于計謀的縝密……總之,有太多的不用告知我隆中要勝于新野千萬倍。 “嗯。” 可若是他要留在然新野的話,我亦是欣然相隨。隆中再好,沒有他便不是家,新野再差,有他便是碧落。 釋然的笑了笑,我道:“那你記得用早食和晚食,得空休憩,多顧惜自己的身子,即便不為自己也要為不棄。”……更要為我。 “好……”帶著笑意的聲音漸漸被拉長,帶著疲倦消散在了空氣之中。而后,我感受到他平穩的呼吸,輕輕的,安靜的。 “孔明,我如斯思慕你,思慕到見你不好就會心疼難過,你可知曉?”緊了緊手臂,我難抑酸澀地濡濕他的衣衫,“所以,你定要好好的,長命百歲……” 他是孔明,是歷史上的那個指揮如意談笑中的諸葛軍師,史冊中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諸葛丞相,可他也是我的夫婿,一個重情重義的翩翩君子。 劉備,真不知你是哪里來的好福氣,竟是可以得到孔明的傾囊相助,竟是可以讓孔明對你的知遇之恩,涌泉相報。 懷著酸澀和笑意,我依偎在他懷中亦是沉沉的睡去。 而翌日早晨,他竟是難得地沒有早早離開,而是備上清粥待我起榻一起用食。我自是滿心歡喜,只是歡喜之余又有些擔憂誤了他的事情,便疑慮地推脫,言,他若是事務繁忙可早些離去,無須待我。他卻是淺笑,羽扇輕搖,允諾:“日后只要是你在身旁,我定會相伴用早食。” 我聽罷,笑語嫣然。 四年夫妻,他待我又如何會真的沒有半分情意,縱使那份情意距我想要的還有千差萬別,但即便只是如今這般的體恤便足以讓我愉悅萬分了。 未曾會面先交鋒 早食,清粥小菜,是我最為熟悉也是最為喜愛的模樣。孔明坐于我對側,如他所允諾的一般,未嘗有所背離。我笑逐顏開,捧著粥碗,覺得近來的早食做得真是越來越好了。 一側,隨侍的婢子有意無意地說起話來,細細碎碎地卻可聽清大概。 較為年長的婢子言:“前些時日,我在院中偶遇二姑娘,見她正撫琴獨坐,分外刻苦。” 年少的婢子隨之附和:“是啊,我近來也見了。想二姑娘那般性子,若不是心上人怕是絕不會這般的。” “心上人?”謂為訝然,年長的婢子聲音略有些提高,“莫不是趙將軍?趙將軍可是龍鳳之姿,大約也只有他能配得上二姑娘了。” “不是。”竊竊地笑起,另一婢子掩嘴,故作低聲,“趙將軍乃是武夫,哪里會喜琴音。二姑娘的心上人可是個文士,未及而立,生得豐神俊朗,惹人赫然。” 欲夾小菜的我聞言頓了頓,瞥了她們一眼,頗覺好笑。這二位侍婢,乃是不久前劉備賜予我的,美其名曰擔憂我幾近臨盆,而孔明忙碌,不能照顧周全,想有兩個婢子相伴倒是甚好,一來可以照顧周全,以防我臨盆有異;二來可以陪我解乏,免我只身無趣。可是,自從她們到來,我倒從未覺得飲食起居有何變化,不過,這解乏倒還是有的。 時常,她們都會言些有關劉冕的事情,大致就是劉冕為了她的心上人做了什么什么事,多么無私之類,且最多言于早晨,孔明陪我用食之時。起先,我并未在意,想或許是劉冕近來的舉動過于聲勢浩大罷了,可是久了,我便發覺有些不對勁,哪里會有侍婢之間的話題永遠都是主子的八卦的,還都是一個主子的八卦? 我就是再愚鈍,此時也該知曉七八分了。如此想來,這劉冕倒是有趣,還未同我正面交鋒便就開始側面攻擊,也不用掂量掂量我的分量,她就不怕我實力過人或是不足為懼?不過,覺得有趣歸有趣,時間一久,我難免還是擔憂孔明會因此對她心生憐憫,繼而好言相勸,再日久生情,定下終生。畢竟,任是誰都難以不被無私的情意所打動,而且,未來有名言:“女追男隔層紗。” 思及這一層,我也不覺好笑,便斂了笑意,冷冷地說了句:“這莫不就是縣府的禮數?下人可在主子用食時隨便言語?”既然,這側面攻擊我是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那何不適時反擊一下?也好提醒提醒那劉二姑娘,我可不是什么好對付的鄉野女子。說罷,我還親昵地夾了小菜遞往孔明的盌中,笑若春風。 那二女一頓,第一次見我冷言冷語,怕是有些不適應。待適應后,她們急忙欠身賠禮,“奴婢僭越,還請先生同夫人恕罪。” 見效果已有,我也不再多說什么,遂面無表情地揮手讓她們下去。 同樣是侍婢卻不是每個都會如善謀那般待我。如此,我倒是分外思念起善謀來,若是她在,定會全力維護我的吧。可惜,善謀已經不在我的身邊,甚至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 不自覺的我鼻翼一酸,雙眼朦朧隨之起來。 “阿碩。”見狀,一直默然的孔明含笑喚我,“你若是不喜那兩個侍婢,我大可同劉皇叔言說一聲,撤了她們。” 揉揉雙眸,我搖手,道:“不用。”有她們在,我至少可以知曉劉冕為了孔明到底能做到怎般地步,如此,我也好提早采取措施以維護我的婚姻。總之,在這場爭斗中,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淡然淺笑,孔明起身到我身邊,替我拭淚,“你近來心緒變化頗大,這般對不棄不好,對你的身子也是不好。” 我低眸。孔明所言,我不是不知,只是不知該如何解決罷了。大約是懷有身孕的緣故,使我變得異常敏感起來,任何事情都能輕易改變我的情緒,如此以致,我時而歡愉時而哀默,全然沒個一定。 “你娶的若不是我,大約已是可享齊人之福。”這齊人之福怕是未來無數男人的夢想,在古代雖是尋常,可孔明卻是因我而不得如此。不知這般我在他心里是不是個妒婦形象。 “齊人之福?”他笑意盈盈,一邊搖首一邊替我布菜,“我素來忙碌,在隆中需忙于務農,出山又需忙于軍務,即便是你如今身懷六甲,我都無空照顧又哪里能得空去享齊人之福。” “可你也聽聞了,劉二姑娘為你做了許多事情,萬一她恰是得你喜愛的姑娘,你又當如何?”世事難料,在孔明還未于我有情之前,一切皆有可能,甚至就算是他對我有情了,也難保不會有變。 “已有為我做了更多的姑娘,我又何必去惦念二姑娘?”他失笑,言語肯定,“且二姑娘心思過于單純,絕然不會是我之良配。” 我蹙眉,不太想得明白他的前話。不過,他的后話卻是惹得我反駁,道:“能想得出安插侍婢在我身邊的女子又怎會心思過于單純?” 他笑,“我雖與二姑娘只有幾面之緣卻也知曉她是個無計謀的姑娘,安插侍婢在你身邊的點子絕然不會是她想出來的,這事多半是簡老兒的主意。” “簡雍?”我不解。 “憲和性坦蕩,不拘禮數,而二姑娘性直爽,不扭捏,恰是符了簡老兒的心意,他們二人雖是年歲相異卻是忘年之交,情意頗深。這也是為何你初來,簡老兒便沒同你和善的緣故。”有條不紊的解釋,孔明言:“簡老兒向來寵愛二姑娘,萬事皆遂她的心意,為她出些計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原來如此。 思慮片刻后,我又詢問:“那簡雍勢必也很喜愛你吧,不然他那般不拘禮法的人,怎會怕了你?”簡雍系衣隨意,卻因孔明一言便立馬愿改。而且《三國志》上明確地寫到簡雍坐無坐相,縱使是面對劉備他也沒拘過幾分禮數,獨獨是面對孔明不同。 “我曾當著二姑娘的面說過簡老兒,他怕了我大約也是與此有關。”笑意深了些,孔明說了句讓我頗覺不可置信的話,他言:“阿碩,若是你以真性情相待簡老兒,我想簡老兒對你的喜愛絕然不會少于對二姑娘的。” 真性情……我輕輕搖首,覺得甚難做到。我這人對待不想熟識的人向來不用真性情,這已然成為習慣,怎么可能輕易改變。 …… 早食后,孔明離去處理軍務,我便將那二名女婢再度喚到面前,詢問她們的名姓。在此之前,我對她們二人極少投于注意力,畢竟在我心目中,我只承認善謀一人,除了善謀外,其他的侍婢對我來說皆是可有可無,也就沒有什么必要去知曉她們的名姓。而如今,這二人卻是不同,我也就不妨過問過問她們的名姓了。 她們二人中,較為年長的名喚蒹葭,一聽便知取自于《詩經》;較為年少的則喚雙劍,極是英氣。自然,這迥然不同的兩個名姓也預示著她們并非原都是伺候劉冕的。蒹葭原先的主子名喚劉毓,乃是劉備的長女,據說是一個極為端莊嫻靜的姑娘。 劉毓、劉冕,品味著這姊妹二人的名,我頓覺劉備取名頗為有意思。毓冕,乃是皇帝所佩戴的官帽,象征著皇權。此外,劉備又有二子,干子劉封,親子劉禪,封禪,亦是皇帝可做之事。如此這般,劉備的志向清晰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