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不一會子,程蘭靜披著素衣,兩個陪嫁的丫鬟攙著她從影壁后頭轉過來。程林急著小跑上去。看著瘦的不成樣子的親閨女,茫然無措的眼神,迷迷糊糊喊了一聲“爹”,程老頭什么禮儀也顧不得了,一把抱住孩子老淚縱橫。 父女倆抱頭狠狠灑了一回淚,半晌方止住了,程林拉著女兒的手:“好、好、回來就好!好生在家里,爹養著你。” 這會子程太太并兩個媳婦兒也出來了,又抱著女兒哭了一回,一家子回到廳中。又問出了何事。 程蘭靜道她也不知道。只是四日前那下午,她祖婆婆不顧年邁忽然乘了轎子從大老爺那邊過來他們府里,握著她的手嘆了半日,說你是個好孩子云云。闔府里立時對她好了起來,跟變了一家子人似的。當晚她婆婆便來向她道,“你還年輕,不必守著”,一副決計不肯讓她守節的模樣兒。后來兩日匆匆去衙門與他們辦了和離,又往常家家譜上勾了程氏的名字,收拾好了她的全部嫁妝還多送了一份極厚的厚禮,今兒一早就將她塞上馬車送回來了。 程林想了會子,問:“早些日子你可見過什么人?或是遇上過什么事?” 程蘭靜道:“七八日前是姜大meimei打發人來看了我一回,狠狠的罵了那些丫鬟婆子一番,他們倒是好了些。次日林meimei也打發了人來了一回,竟是比姜大meimei的人威風了十分去,指著那些人罵道,‘你們且等著,我回了我們姑娘必跟你們算賬。’” 說得她的陪嫁丫鬟在旁不禁“噗哧”一聲笑了:“那老不死的常嬤嬤念叨她狐假虎威,紫鵑哼了一聲指她道,‘姑娘我便是狐假虎威,如何?你不如也假一個來我瞧?’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程林立時拍案:“辦得這么快,決計是賈恩侯那個急性子。”過了會子,不由得淌下淚來,“你爹無能,倒是靠了他方能救你出那火坑。” 程蘭靜也垂淚道:“女兒前幾日還只當今生無望了,不如早些死了吧。” 程家兩個嫂子趕忙出來勸了會子,又讓打發人去賈府并姜府給兩個姑娘報信。 黛玉與姜皎下午便乘著馬車來了,三人執手垂淚了一回。 程蘭靜便將這幾日的遭遇說了一回,姜皎也拍手道:“果然是賈伯父比我爹靠得住。” 程蘭靜也向黛玉深施一禮:“請替蘭靜謝伯父救命之恩。” 黛玉笑道:“既這么著,回去我替你轉達了。你也是個傻子,早些告訴我們也少受這許多苦的。” 程蘭靜嘆道:“我的人哪里出得去那府門。” 一時三人都不說話了。 半晌,姜皎忽然問:“賈伯父做什么了?這么快程jiejie便回來了。” 黛玉笑道:“這個我卻不知道,仿佛與什么和尚道士有關。” 程蘭靜點頭道:“我那祖婆婆篤信道法,許是請了位高道說我命脈如何了。” 姜皎托著腮幫子道:“我委實想知道呢,偏賈伯父那人懶得很,必然將事情丟給人家便不問了。” 黛玉在她對面也托了腮幫子悶悶的道:“我也想知道。” 程蘭靜瞧了她倆一會子,終是笑了:“你們兩個倒像是姐兒兩個。” 姜皎笑指黛玉道:“這一個不多日便是我大嫂子了。” 黛玉立時紅了臉,垂頭不語。 程蘭靜不禁想起自己的丈夫來,嘆道:“我家大爺本也是個好的……”只是命短罷了。 黛玉握了她的手道:“jiejie心里念著便是。日子總歸還得過,jiejie過的好了,才對得起我舅舅花了那么大一個人情。” 程蘭靜聞言便知道黛玉其實是頗為知情的,想來不便告訴她,重重點了點頭。 姜皎總覺得此事自己半分不曾出力氣,有點沮喪,回頭悄悄抱怨給姜武。 姜武如今膽子早大了,趁夜領了兩個特種營的兵士摸去常老太君院子,從人家炕上盜了一個心腹嬤嬤,裝神弄鬼嚇唬了半日,將話套了出來。 原來清平道人告訴常老太君,她們家那個孫兒乃是替闔族消孽而亡的。每個大戶人家內里皆冤孽無數,人人心中清楚。故此每隔數代便有一個孩子為了替族里消孽,自身相抵。偏她這個孫子天生福薄,竟抵不得這許多孽。本來這些抵不掉的冤孽是要漸漸毀了常家的,好在他娶回的那個媳婦兒極有福運,替他渡了福氣過去,方能將這數代的冤孽消了。只是程蘭靜本身的福氣已然渡給她丈夫了,又換下了薄命。如今常家雖消弭了孽債,運道卻恐是要讓她帶累下去,竟是連名分都不好留的。常老太君深信不疑;程家二老爺二太太聽說兒子乃是因著這個死的,也算替族里立下大功了,倒是不再恨媳婦兒八字不好了。如此方有了他們家急匆匆將程蘭靜打發回娘家一事。 姜武不禁罵了幾句“沒天理”,又送了那老嬤嬤兩口蒙汗藥,將她搬回去了。那嬤嬤次日醒了只當是做了場夢,暗自心驚了會子便罷了。 姜皎知道了始末,想想自己前兩年那事兒,不由得恨道:“這世道不公,女兒竟如無根之花般隨著宿命捏來搓去的么。” 姜武忙安慰道:“皎兒不怕,你有我們呢。況程丫頭如今不好多了么?” 姜皎哼道:“林jiejie那日說漏嘴了,原是費了賈伯父一個大人情的。若是換了旁人家的女孩兒,或是賈伯父舍不得那個人情,這會子只怕程jiejie都死了也未可知。” 她這話本有理,姜武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了。 姜皎也只說說而已,自己想了半日,偏也無法應對,忽然立起來道:“二叔,皎兒有事先回院子了。”拿起腳來跑了。 姜武在后頭一陣莫名,望了她的背影半日,又恨了起來。這丫頭眼看要及笄了,每回提起與她相看親事都排斥的很。 姜皎回了院子,將屋里人統統打發了出去,翻出賈赦偷偷送來的火槍摩挲了半日,又拿起自己那已經琢磨出了大半的新式火槍圖來,口里喃喃道:“賈伯父說得對,實力才是最有用的東西,比人家弱的自然萬事都由著人家。”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你這個麻瓜,是室友君的口頭禪,嘿嘿 過年期間會不會斷更我也不知道,如今過得山中無甲子……盡量不斷吧,不碼字我就真的要變成游戲機了。 完結這個問題……還得一陣子,雖然在漸漸鋪墊,奪取政權這種事幾章也搞不定哇 ☆、105 話說黛玉要出嫁,卻是比尋常女孩兒麻煩些。她身后有一大筆嫁妝,乃是她們林家五代列侯積累下來的。當日林如海將女兒托給賈赦乃是萬般無奈。賈赦那會子還沒見過黛玉,更沒有如今這般情誼,只盡力做的嚴謹些。故此如今黛玉的嫁妝預備起來也頗為費事。要先去揚州衙門取單子,與賈赦手邊這份并程林、沈潼的那兩份悉數對照一回,再核對好實物,一番折騰下來也費了不少功夫。 借著去南邊取單子的功夫,賈赦順便讓人捎給彭潤一本小冊子。彭潤翻了翻那冊子,須臾心領神會,與李三商議著出資在各處辦了十幾所小學堂,請先生來教許多尋常漁民或是莊戶人家的孩子識字。然僅僅是識字而已,四書五經不學。識了千字后換人,并向識字少年宣傳一些想法。這些少年自然而然成了左近的孩子王。此為后話。 待姜文拿到林如海替黛玉預備的嫁妝單子也驚了半日。不由得看著他太太道:“咱們家是娶了個女財主了。” 他太太也是驚嘆道:“幸而林大人有眼光,托了賈大人。若托了旁人,能有幾個不心動的。” 姜文笑將賈赦當年出的那個一式四份存嫁妝單子的主意說了,搖頭道:“他倒是省了人家的口舌。” 另一頭賈赦琢磨著,林如海留給黛玉的錢財實在夠多了,自己犯不上再添這個,便與黛玉商議,把他們成親的那院子悉數鋪上地暖,趁勢在里頭尋兩間大屋子,一間與黛玉做文書房,另一間做理書房并實驗室,無聊了她也可以去研究會子。并替她打包進去二十支新從德國走私來的火槍。黛玉自然歡喜得很,拉著她舅舅的衣襟道:“我怕今后再往三味書屋去聽課卻是不便了。” 賈赦笑道:“無妨,我去哄姜文去。” 次日果然來尋姜文。他自然不會明著說黛玉一直在三味書屋蹭課,只說如今程蘭靜經歷那么一件大事、身心俱疲,只怕一兩年緩不過來。故此怕是要黛玉姜皎多陪著她。賈赦道:“我想著,我在大江胡同那宅子最好,可讓人舒心,不若讓幾個孩子多去頑會子。” 姜文自然沒意見。 過了幾日,黛玉果然拉著姜皎一道親去請了程蘭靜往大江胡同那私宅頑去。程林這會子恨不得有位高僧做法將女兒從前那性子召回來,賈赦那宅子他自己去過許多回,也知道那里使人不自覺的頗為自在,滿心感激的攆著程蘭靜過去了。 殊不知三味書屋就在沒幾步路遠的地方,她們三個丫頭到賈赦那私宅換了身衣裳,就竄去學校聽課了。 程蘭靜本是大家閨秀,對數理化并無多少興趣,然這會子她六神無主,只依著那兩個丫頭便是。她二人總說多聽幾回課自然有趣,誰知連著聽了四五日,程蘭靜雖將課程聽進去了、課本也看懂了,半點興致沒有,只是喜歡跟著她們兩個一處罷了。 八月里乃是姜皎及笄。姜家將及笄禮辦得極重,偏姜皎本人有幾分懨懨的。姜文看著心慌,跑去問賈赦該如何是好。賈赦想罵他吧,又罵不出來。只讓他先莫提皎兒的親事,這孩子大約心中有些抵觸嫁人,不若再緩緩,且看看她喜歡什么東西,再琢磨琢磨她喜歡什么樣的人家。此事姜文本來也頭疼得很。自己這地位,女兒又不肯往皇家送、又不能沾惹上皇子、又得繞開旁的位高權重之人;他們家也不可能像賈赦那般選個小門小戶或是落魄世家的孩子。女婿當真不好挑。 九月十一日,長風萬里,氣爽秋高,有征雁徐徐略翅。此為黛玉出閣的前日,送十里紅妝。實實在在的十里紅妝,驚住了全京城愛看熱鬧的人。早有人猜到林氏嫁妝很多,卻沒人想到這么多。這回賈赦沒藏著掖著,悉數擺在面上。林如海再如何也已死多年,自己再如何疼愛這丫頭也只是舅舅,故此讓眾權貴看看黛玉的財力還是頗為必要。 眼瞅著最后一抬也出去了,賈赦長嘆一聲回書房,吩咐將林姑娘請來。 只聽黛玉在里頭笑道:“我知道舅舅要喊我呢。” 賈赦抬頭一看,這丫頭就在椅子上坐著呢,乃含笑走過去,又嘆了口氣:“真是舍不得啊。玉兒,得了空便溜回來瞧舅舅,料姜文也不敢攔你。” 黛玉笑道:“橫豎兩府不遠的,我還去三味書屋呢。” 賈赦正色道:“嗯,出不來舅舅替你想法子。”又道,“你明兒就出嫁了,該告訴你的早告訴過你了,如今舅舅也沒什么好說的。只記著你有后臺便是,不許吃虧,尤其不許吃啞巴虧。” 黛玉笑道:“我跟舅舅學了這幾年,旁的沒學會,不吃虧這一條早學會了。” 賈赦點頭:“你這孩子我還是頗為放心的。”便說去打臺球去。 黛玉笑道:“舅舅可忘了什么沒有。” 賈赦一愣:“什么?” 黛玉嘆道:“就知道舅舅會忘了,玉兒還沒字呢。” 賈赦“哎”了一聲,什么字不字的,他真的忘了。忽然惡趣味又上來,來到案邊揮手寫了好幾個字,笑道:“不如玉兒自己來挑一個。” 黛玉過去一看——本以為舅舅取的字必定直白或奇怪的,不曾想這幾個倒是都頗有書生氣。口里念道:“則徐、語堂、思齊、伯渠仿佛給我用不甚合適,陽春,這個是重了各位姐妹了……”她忽然眼圈兒一紅,該不會舅舅是遺憾自己不是他親身女兒?遂扭頭道,“就這個吧。” 賈赦好懸沒憋出內傷來!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啊,陽春是紅色的字,他順手就寫上去了。偏看著林meimei那真誠的大眼睛,只得將錯就錯了。“好!”賈赦拿起筆來在林副主席的字上劃了個圈,“就這個了。”也不知道數百年后還會不會用這個字了。 次日天氣愈發好了些,偏昨日黛玉的嫁妝震驚全城,故此有許多看熱鬧的都特來瞧送親。 姜昭騎在高頭大馬上紅光滿面,簡直是新郎官的標準版。身后帶著一票小伙伴轟轟烈烈的往榮國府去。 這回府門口只立著賈蘭一個。 見迎親的人都下馬了,未來的林姑父也過來了,賈蘭笑著拍了拍巴掌,有人送上來一個托盤。盤中放著一疊紙條子,有對聯、有詩詞、有燈謎。這些自然是攔不住姜昭的,且張嘴就來,不一會兒悉數完成。賈蘭也不再為難他,擺擺手放他進去。 才進了榮國府大門,只見地下鋪上了一層毯子,東西擺著兩個球門,賈琮領著一群小伙伴早笑嘻嘻等著了。姜昭便明白第二關是蹴鞠,不由得慶幸今兒自己的儐相里頭有不少好頑這個的。誰知他們這幫二十上下的小青年全然不是賈琮等十二三歲的小少年對手,被打得頗為狼狽。終于還是換了幾個武勛子弟上場,馮紫英連中三元,好不容易才打敗這群孩子。賈琮等幾個追著馮紫英要拜他為師,馮紫英也洋洋得意。這一關累的氣喘吁吁的,姜昭抹抹汗,知道大約后頭也不會好過了。 再往里頭便是接待廳,正中擺著一張大案子,案上便文房四寶并一些奇怪的東西,姜昭常去三味書屋,自然明白這些是實驗器材,賈環笑嘻嘻在一旁立著。這一關可比前頭難多了,姜昭費了半日功夫仍有一大半做不出來,急的滿頭大汗,只得向身后求助。偏他帶來的那些哪有這本事!忽然他轉眼歔見人群中看熱鬧的丁魯班,忙小跑過去向他行了個禮:“求丁先生相助。” 丁魯班哼道:“我作甚要助你?” 姜昭小聲道:“我時常將皎兒帶出來幫你。”姜皎與丁魯班合力做火槍他是知道的。 丁魯班瞧了他兩眼:“你記得今日的話。”言罷邁大步過去幫他答題了。 姜昭在后頭低聲嘀咕:“大婚之日的事誰忘得了。” 誰知不過須臾,丁魯班便悉數寫完了。賈環笑嘻嘻道:“次關過了,林姐夫請。” 姜昭道:“環兒,你還沒看答卷呢。” 賈環笑道:“本是煩勞丁先生出的題,我看甚。” 姜昭一愣。 賈環抿了抿嘴,稍稍低下頭一副裝靦腆偏又誰看得出來他裝靦腆的模樣:“林姐夫不會以為我能出得了那些題吧。” 圍觀眾人不禁放聲大笑。 姜昭自己也覺得好笑,忙引著人穿過接待廳,眼前一個天井,對面便是榮國府的內儀門了。 只見才五歲的小賈茁兩只胖乎乎的小爪子捧了一只茶盤,茶盤上放著一只不小的茶盞,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兒,立在內儀門前。 “姜大叔父!”賈茁歡快的道,“祖父親為你烹了一盞茶,請姜大叔父慢慢細品。” 他都這么說了,姜昭能不喝么?橫豎不會是毒藥!姜昭硬著頭皮上前,猶豫著接過來。 賈茁又道:“請細品哦,不要喝的太快哦!祖父說這是生活的滋味。” 他說話的當口兒姜昭已經揭開茶蓋子了,一股神奇的混合味道撲面而來。才要問是什么,抬頭見賈茁那張笑嘻嘻的小胖臉蛋,又說不出來了。 人家就是誠心整你,怎么的! 無奈眼一閉,舉起來便往口里倒——什么味兒啊!姜昭好懸沒噴出去。 賈茁拍手道:“細品,須細品,不可以牛飲,牛飲還有一桶!” 四周眾人又是一陣大笑。姜昭臉上那神色明擺著,榮國公親手炮制的茶,想來不怎么好喝。 姜昭哭笑不得望著賈茁:“壯壯,你二姑父娶親那會子可便宜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