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昌齡郡主搖頭道:“我的兒子我自然清楚,尚無能耐進前幾名的。”會試第九位乃是姜老爺子押題押來的,因已經考完了,她也知道了。因賈赦這押題押的是皇帝的腦子,莫鯤沒敢告訴她。 迎春笑道:“保不齊圣人瞧咱們家二爺順眼呢,總歸是為圣人取士罷了。” 又過了許久,前頭奔進來一個小子大聲道:“恭喜郡主、恭喜二奶奶!圣人點了咱們家二爺為二甲傳臚!” 昌齡郡主驚得連茶盞子都丟了:“當真?!” 外頭進來一位管事嬤嬤笑道:“報信的還在門口呢,老奴自作主張讓人給了他十兩銀子,望郡主恕罪。” 昌齡郡主大喜:“好的很!該賞!”忙讓打賞來報喜的那小子,又命闔府俱多發兩個月的月錢。回頭見迎春抿嘴兒直笑,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樣,不由得懷疑圣人是不是與賈赦約定了什么。 漫說她了,莫瑜媳婦也心下生疑。早知道老二媳婦的爹是圣人心腹,莫非連殿試名次也能定的? 待莫瑜赴了瓊林宴回來,莫鯤也顧不得他滿身酒氣,先拎去書房問殿試如何。 莫瑜半憨的說了一回,道:“我竟也不曾想能得了這個傳臚呢。” 莫鯤愣了半日,從頭到尾細細捋了捋,不由得拍案:“你這老丈人……”一時他也不知道該拿什么詞兒來說了。又問前三甲是何等人。 狀元榜眼俱是外省舉子,出身都是平民。唯有探花郎給了三皇子的親表弟方靖。 莫鯤一皺眉。前些日子三皇子頗不得圣寵,這個探花點給方家又是何意? 另一頭賈赦也跟白安郎在琢磨此事呢。賈赦問:“他們家小二出了什么紕漏么?” 白安郎思忖了會子道:“未必。方家那孩子,只怕是真有本事,圣人也犯不著因為人家姓方就不用人才。”半晌又笑道,“忠誠王爺有日子沒來了。” 賈赦翻了個白眼子:“司徒塬那個麻瓜!他不來我省事。” 作者有話要說:作弊也得做的光明正大 ☆、104 話說殿試已畢,不多時,前七名被打包掃進了翰林院,連狀元都是從七品庶吉士,唯有二甲傳臚莫瑜得了個從六品編修。圣旨一下,總有些人議論紛紛。隨即莫瑜殿試的卷子被傳了出去。 看完那卷子,立時連狀元吳邁都服氣了,笑向方靖道,“圣人只怕預備直接啟用這位老弟了,咱們還得在翰林院多呆一陣子。” 方靖笑道,“還望吳兄多照顧。”心中不由得有些惋惜不曾聘到賈赦的甥女兒。 不久,圣人正在大明宮看折子,忽然外人有人使眼色把戴權請出去了,回來的時候神色有幾分奇怪,便問何事。 戴權低頭看著地:“下頭有人來回,方才榮國府孝敬了兩車的東西給十一皇子。” “嗯?”圣人撂下折子,“賈赦又搞什么鬼?什么東西?” 戴權道:“兩車都是布偶并小頑器。” 圣人奇道:“這會子送布偶來?十一皇子兩歲有余了。” 戴權不支聲了。 圣人撇了他一眼:“你可知道緣故?” 戴權猶豫了會子,道:“前日是莫家那位小哥兒周歲……” “嗯?跟十一皇子有什么關系?” 戴權又猶豫了會子:“聽聞當日散了席,賈政大人曾抱怨榮國公心里仿佛不甚惦記十一皇子這個侄孫兒……” 圣人也無語了一陣子,哼道,“哪里是不甚惦記,他是壓根沒惦記過。”一時只覺這個小兒子很可憐,對賈赦不把他兒子放在心上有幾分不滿。再一想,若是賈赦很惦記這個孩子,仿佛也不好。不由得糾結了起來。好半日,長嘆一聲,不想此事了。 是夜,圣人猶豫了會子,抬腳去了鳳藻宮。 事先不曾通傳,他到了鳳藻宮門口向守門的太監擺擺手,不讓吭聲,直往里頭去。不一會子,只見賈貴妃的貼身大宮女抱琴提著食盒轉了出來,愣了愣,跪倒才要說話,圣人問:“愛妃呢?” 抱琴笑回道:“今日榮國府里送來許多布偶頑器,娘娘讓替十一皇子布置出來一間游戲室,這會子正頑呢。” 圣人立時想起舊年在賈家看到的那個游戲室,乃笑讓她帶路。 抱琴忙領著他往東邊一間屋子過去。 打起簾子來一瞧,這屋子還是有家俱的,只是沒有零碎擺設,在案子上擱了許多蠟燭臺子,照的屋子尤其亮堂;并放著些小碟子,裝了幾樣果品并小點心。地下墻上并家俱面上也貼了厚厚的毯子,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想來十一皇子想撞個包也不容易。滿屋子都丟著大布偶,橫七豎八跟榮國府里的那屋子一般無二。 賈元春穿著半舊的藕合色春衫,背后枕著一只大兔子布偶,手里抓著一只大老虎布偶,光著兩只玉足竟沒穿襪子,懷里還躺著十一皇子;十一皇子也光著兩只小腳丫子蹬布偶頑,娘兒兩個笑鬧在一處。 圣人不禁怔住了。當日見賈赦大白天的領著孫兒孫女在游戲室睡覺,他面上不顯,心里偷偷有幾分羨慕。如今見了這屋子,不由得嘴角勾了起來。 方欲邁步進來,元春撇見他了,竟嗔了一聲:“哎,請陛下脫了靴子進來。” 圣人一笑,當真脫了靴子,只穿襪子踩在軟軟厚厚的白狼皮毯子上,腳趾間一種不曾有過的舒坦。抬起頭來,十一皇子已尖叫著“突突突”跑過來猛地撲向他的大腿。圣人尚且未來得及蹲下/身子,他小兒子已抱著他的腿咯咯直笑了。圣人心中一熱,彎腰抱了他起來。 元春也笑走過來見了禮,道:“早聽祖母說家中有這么一間屋子,向往得很呢。今兒個伯父送了這許多布偶來,妾便依著祖母說的仿了一間,果然舒服的很。明兒妾可得使人好生謝謝大伯才是。” 見她雙眸閃閃發亮、歡喜由衷而出,笑意間竟有幾分少女嬌憨,圣人忽然覺得連這個小女子也有幾分可憐……她還不知道她那個大伯乃是得了她父親的抱怨才敷衍著給送了這么兩車的頑器布偶。聽聞自打賈赦掌家后榮國府再沒給她捎過一兩銀子,后來王氏被關了小佛堂,她便斷了娘家接濟,自此在宮中低調得很。賈母偶爾送些東西也都是尋常之物。較之旁的顯貴出身的宮妃,她倒是個無助的。 一錯神功夫,元春又抱了一個大布偶立在他跟前逗兒子頑,偏圣人怎么看都像是兒子在逗她頑。不覺笑了起來,也學了她先前的樣子,隨意坐下靠了身邊一只大布偶,順便將十一皇子放在身上——這小子還蠻沉的。元春也跟著坐下,接著同兒子耍笑。一時間圣人頑心大起,抓起小兒子的小腳丫子,惹得他咯咯直笑。隨即同她們娘兒倆頑鬧在一處,笑聲傳出去老遠。 當晚十一皇子鬧著非要在游戲室睡,要圣人與他母妃陪著他睡。圣人自然不肯,拿眼睛去瞧元春。誰知元春竟也一雙期盼的眸子望過來,閃閃動人。圣人心軟了,想想三個人睡在一堆布偶中,仿佛也挺有意思,鬼使神差的竟應了。十一皇子“嗷嗚”一聲摟著他父皇的脖子使勁兒蹭,蹭得圣人連反悔都不好意思了。 是夜十一皇子睡在他父母當中,三人蓋一床大毯子,香香甜甜嘴角掛著笑。次日圣人醒了,看著小兒子無比可愛的睡顏,竟舍不得弄醒他。忽然想起舊年賈赦那副舍不得弄醒孫子的模樣,霎時明白過來。不由得心下有幾分得意:朕也有舒坦日子過的。 自此圣人常常無事來鳳藻宮陪小兒子頑會子,也時常被鬧得就在那游戲室歇了。橫豎床榻各宮都有,游戲室只此一間。 旁的皇子這么兩三歲了都一個個學起了禮儀,甚至有學認字的。唯有賈元春成日縱著十一皇子摘花掐朵,爬上爬下。且總有內線向各處傳消息,圣人留宿鳳藻宮晚上極少要水。故此元春雖然受寵,倒沒得多少妒忌。皇后因賈貴妃不得母家重視,十一皇子也只是個淘氣的小皮猴子,亦不以為意。 轉眼入夏,榮國府開始忙得天昏地暗了。黛玉定了九月十二出嫁,三個月之后是探春。賈赦舍不得,日日板著一張臭臉,唯有見到孫兒孫女時方好些。賈璉實在受不了了,跑去向齊周求助。 齊周只覺好笑,掐了個點兒過來,恰賈赦在書房里教壯壯如何將一案子積木妥妥的收拾進匣子里,乃指著壯壯道:“人家王家的女孩兒不是嫁到你們家了?才給你生了大孫子。你家的女孩兒如何就舍不得嫁了?” 賈赦嘆道:“這個道理我如何不知道?偏心里就是舍不得,我也沒法子。” 齊周笑道:“橫豎姜家也不遠,你想甥女兒讓他們回來瞧你就是了。” 賈赦道:“我也想迎兒呢,她一嫁人總歸不便。”想想就憋屈,古代什么破規矩, 放幾百年后根本不到法定婚齡,還是高中生呢。 才說著,外頭有人來回到,林姑娘來了。賈赦立馬一指門:“看,孩子在家多好,隨時可以見著。” 齊周啼笑皆非,才要說話,只見黛玉匆匆自己打著簾子進來,面有慮色:“舅舅!”抬頭一看齊周也在,忙行了個禮,“齊叔父。” 賈赦見她模樣仿佛有事,忙問怎么了? 黛玉上來便拽住他的衣襟:“程家jiejie的夫婿前幾個月沒了,如今那一家子嫌程jiejie不吉呢。” 賈赦一愣:“程家那丫頭不是去年才嫁人的么?” 黛玉點頭道:“舊年程jiejie嫁過去不久,姐夫便下場秋闈了,出來大病一場。尚未養好又是春闈,因落了第,不多時日便沒了。她夫家的人怨程jiejie八字不好,如今她過得慘淡得很。” 賈赦皺眉:“八字不好議親的時候干嘛要訂下來?分明是他們自己急功近利,身子不好去考什么秋闈?人都病著又考什么會試?逼死了自家兒子心中悔恨,竟怨道別人家的女兒身上去。程林呢?他是死的么?” 黛玉道:“聽聞程伯父去過一回,只是那一家子硬的很,況又不打不罵的,也沒短了程jiejie的吃穿用度,只闔府上下不論大小主子都向程jiejie擺臉色,下人都是避之不及的模樣,程伯父也無法。我方才打發了紫鵑去一回,說程jiejie瘦的都脫了形了。” 這是精神壓迫,比**壓迫更傷人。想想程蘭靜那個活潑性子竟遭了這等命運。賈赦扭頭問齊周:“程丫頭嫁的那一家,我恍惚記得她公公也沒多高的官銜子?” 齊周苦笑:“常大人的親侄子。” 賈赦一愣:“常大人該不會是常庸吧。” 齊周道:“是。” 常庸與姜文一樣,也是圣人心腹重臣,雖晚了姜文兩年入閣,也不是輕易動得的。故此他們才敢折騰程蘭靜,誰讓程林在人家眼中不夠看呢? 賈赦在屋子里轉了兩個圈兒:“常庸我沒打過交道,只見了兩面,瞧他那張臉便是古板迂腐的,想來輕易不會肯將程丫頭送回程家。” 齊周思忖了會子,道:“常庸事母至孝,其母篤信道法。或是可以尋兩個有名望的道士幫著嚇唬一下。” 賈赦眼眸一亮:“她信道法?好極!清平道人還欠著我一個人情呢!” 齊周一愣:“你竟連清平道長也哄過了?” 賈赦道:“說來話長,他的一個徒弟玄成道人是太后的暗線,好懸沒害死我全家,幸而早年我無意幫過一戶人家,得了信兒提醒我,不然倒真的挺不好對付。我當日直往他們道觀揭發了那個玄成,他舍不得徒弟死,便算給我一個人情當封口費。” 齊周恍然:“原來那會子清平道長忽然算出圣人將猝死與太后密害是這么個來頭。” 賈赦聞言也愣了會子,方道:“圣人信了?” 齊周道:“他有許多星相佐證,如何不信?” 賈赦又愣了半日,忽長嘆一聲:“小齊啊……”他搖搖頭,“原先我以為,皇帝之所以靠不住,乃是因為他們代代相傳。老子是好的未必兒子的好的、兒子是好的未必孫子是好的。如今看來,縱然皇帝是好的,也保不齊道士不是好的。” 齊周默然。忽然看了看黛玉,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意思是這種話豈能當中孩子說。 賈赦笑道:“我們家玉兒最靈透。我倒是怕她迂腐了呢。” 黛玉反點點道:“玉兒明白。玉兒才不會像姜大叔父那么迂腐。” 賈赦不禁得意道:“看,玉兒是聰明孩子吧。” 齊周好笑的瞧了他一眼:“罷了,既這么著,你去向清平道人花了這個人情吧,也免得他心中惦記。” 賈赦點頭,在黛玉星星眼中保證了程蘭靜的人身財產安全。 次日他悄然往白云觀求見清平道人。 清平道人這回出來得很快,聽賈赦說完,不禁詫異:“國公爺的意思,讓貧道替常老夫人算命,說程姑奶奶與她八字不投?” 賈赦忙道:“你們那一套我并不懂,道長你才是專業的嘛,我只打個比方。只需程丫頭終于平安就好。” 清平道人奇道:“欠我老道一個人情卻是不易的,國公爺這就使出去了?” 賈赦嘆道:“那孩子也是半大的時候我親眼看著長到十七八歲又嫁了人,她爹也與我是至交。我都這把年紀了,并沒心思在功名利祿上。還有什么比孩子重要?我們委實沒什么法子了,總不能忽悠老常跟老姜鬧內杠吧。那朝廷還不得亂了。” 清平道人贊道:“國公爺是個厚道的,你們家孩子都是有福的。”心下不由得低看常家幾分。程林也是老早便跟在圣人身邊的心腹,雖品級低了些,也是極得圣寵的。看人家賈國公多識大體。乃笑道,“既這么著,只管交給貧道了。貧道必不損了程姑娘的名聲。” “拜托了。”賈赦向他一躬到地,“還請快些,聽聞那孩子瘦的不成樣子,多一日孩子便多受一日苦。” 清平道人點頭:“國公爺放心。” 他辦事委實快得很,次日便往常家去忽悠了一回。后不過三日功夫,程蘭靜竟與她那死了的夫婿和離了。 程林自打女婿死了,眼見女兒在夫家日日受苦,偏半分奈何不得,頭發都白了一大半。忽然天上掉下金元寶來,常家使人來說讓他們和離,送他女兒回來不說、還讓帶著嫁妝并謝禮,程林愣半日不敢相信是真的。眼見他們家的下人走了,方問身邊的人:“他說什么?” 他那老仆含淚道:“他們放咱們家姑娘回來。” 程林茫然:“這是怎么回事?” 那老仆道:“我聽著他那調子,倒像是頗為感激咱們姑娘似的。” 程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到了約定送人的那日,程林一大早便在廳堂守著,眼見快點午飯點兒了,外頭一陣鬧哄哄的人聲,老頭兒急的倚著門直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