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有人見過山神嗎?” 小姨嗔怪,“神仙哪能說見就見呢。” 閑聊兩句,小姨又問,“你姨姥說你要跟那幫學生仔進山去。你這病好了才沒幾天,真要去呀?山里邊可冷呢。” “我身體都好了,沒事的。”凌冬至安慰她說:“他們人多,還有老趙叔叔跟著呢,再說也不會去很遠的地方。沒事的。” 小姨不放心,絮絮叨叨勸了很久。 孔教授和曾娟白天的時候來看過他,說他們明天要進山里去。他們要研究的那種鳥在村子附近很難見到,所以要去遠一點的地方,估計要三到四天的時間。凌冬至當時聽了心里就莫名一動。他并不完全相信那一對成了精的飛禽走獸說的話,但是深山兩個字對他來說還是有著莫名的吸引力的。 這種感覺其實很模糊,凌冬至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證實什么。 說服孔教授的過程并不復雜,凌冬至算是他們的熟人,他本身是個老師,又是個年輕力壯的大小伙子,跟他們一起走不但不會當他們的拖累,反而有可能幫上忙。因此孔教授確定了他身體確實已經沒問題之后,很痛快就答應了。 臨進山之前,凌冬至拿姨姥家的電話給凌立冬打了個電話。他在姨姥家住這么久不給家里打電話有點兒說不過去,前幾天他生病起不來,怕家人知道了擔心還解釋的通,現在病也好了,也沒什么理由再躲著家里人,他可不想讓姨姥對他產生什么不必要的疑心,另一方面他也想跟凌立冬通通氣,讓他叮囑凌媽千萬別在凌爸面前說漏了嘴。 他是掐著點兒打過去的,凌立冬接起電話的時候果然告訴他凌爸剛出門找老友下棋了。凌媽跟姨姥絮絮叨叨說了半天話,說的姨姥眼圈都泛紅了才把電話交給凌冬至。凌冬至再三囑咐他們要瞞著凌爸,千萬別再說漏嘴。又說自己這兩天就下山,讓他們別擔心。 凌立冬自然是滿口答應。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莊洲已經從他老婆那里套到了他弟弟的確切地址,正帶著一車的貓貓狗狗一路向西狂奔而去。 66、山神廟 ... 臨時搭伙的行動小組顯然缺乏默契,前進的速度比起凌冬至的預料要慢了許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孔教授自己就是個文弱書生,手底下的一幫孩子體力也都一般。一開始還跟春游似的嘰嘰喳喳挺樂呵,到后來誰也顧不上說話了,尤其到了最后兩三個小時,一半以上的行李都背到了凌冬至的背上。孩子們一開始還不好意思,到后來一個個氣喘如牛,也都顧不上客氣了。 孔教授設計好的路線是出村之后向往東南方走,兩公里遠近的地方就進入了林區。那里是他們調研小組的第一站,要做一些數據的統計,大概停留兩個小時。然后向北,進深山,預計下午五點左右到達一個叫磨盤嶺的地方,孔教授以前去過那里,據他說那里有一座荒廢了的山神廟,可以充作臨時過夜的地方。調研小組大概停留兩天,第三天一早原路返回。向導還是村里的老熟人老趙。 凌冬至是經常往外跑的人,野外生存經驗比這幫沒出過校門的孩子多,東西也帶的更齊全。要在野外留宿,食物、水、取暖的東西甚至藥品都要準備。凌冬至的靴筒里還有一把牛皮刀鞘的野外生存刀。這是他有一年他在臧邊的貿易市場上花了大幾千淘換來的好東西,走私進來的軍品。 男人就沒有不喜歡冷兵器的。剛弄到手的時候凌冬至興奮了好幾天,晚上睡覺都壓在枕頭下面,簡直把自己想象成了亡命天涯的極品特工。后來發現需要用刀的地方并不多,除了沒路的時候砍砍樹枝,就是給野兔山雞開過幾次膛,委實有些大材小用,這股子興奮勁兒這才算慢慢緩了下去。不過出門在外有這么個東西藏在身邊,他至少心里踏實。 凌冬至對孔教授說的那個山神廟抱有極大的好奇心。這山里除了石榴村之外沒什么人了,能在深山里留下廟宇的人,說不定會跟那些扔掉他的人有關。可惜的是老趙也不清楚那個破廟到底是什么年月修起來的,只記得小時候跟大人去上過香,還說那里曾經住過游方的僧人,至于后來為什么就慢慢破敗了下來,他也不知道了。 就算這樣,多少也會留下一些線索吧,凌冬至心想。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畢竟不是個辦法。他還能自欺欺人一輩子么?到處找找看看,實在沒有頭緒的話,自己也能死心塌地地回濱海去過他的小日子了。 想到濱海,凌冬至又想起了被他暫時甩在腦后的那一攤事兒。也不知莊洲怎么樣了,他爸媽也不知是什么樣的人,有沒有可能被他說服了。或者他被那個兇巴巴不講理的哥哥徹底收拾老實了…… 不遠處的樹林里似乎有什么東西飛快地跑過,帶起一陣沙沙的輕響。 凌冬至瞬間警覺起來。這時候太陽已經開始朝著西邊的山峰緩緩墜落,遠處的叢林、山石在姍姍來臨的夜色里慢慢地模糊成了混沌不明的一團,僅憑rou眼很難分辨出具體的輪廓來。凌冬至也無法肯定他是真的聽見了什么,還是僅僅是他的錯覺。 這山里還有其他人存在的可能性讓凌冬至的心里既緊張又有種隱秘的希翼。 疑心生暗鬼的后果就是凌冬至覺得背后發毛,好像密林深處有一雙眼睛正盯著他們。這種沒有真憑實據,但又讓人怎么也踏實不下來的感覺,一直到他們走進那個破敗的山神廟之后仍揮之不去。 趁著孔教授帶著學生們生火的功夫,凌冬至還特意帶著老趙在廟里廟外細細搜索了一遍,除了通往后山的耗子爪印,并沒看到有活物出沒的痕跡。 可凌冬至并沒有因此感到舒心。他覺得那種被人在暗中窺伺的感覺,隨著夜色的來臨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走了一整天的山路,吃過簡單的晚飯之后一多半的人都開始東倒西歪。臨時小隊的男性公民們兩人一組,自發分成了四個小組來輪流守夜,每個小組守兩個小時。凌冬至心里不踏實,先讓別人睡了。 跟他分一組的是個戴眼鏡的男生,個子很高,但是看起來瘦瘦的沒什么勁兒。這孩子大概是個學生干部,一說守夜他自告奮勇打頭班,主動讓其他孩子先休息。凌冬至倒是挺喜歡他這種有責任心的孩子,等其他人都睡了。就讓他也靠著火堆旁邊守著,自己拿著跟木棍沿著小廟的院子來回巡視。 這座廟看得出有年頭了,圍墻建的挺高,白墻青瓦都已經斑駁,青磚地縫里荒草長得老高。他們借宿的地方是寺廟的大殿,沿著大殿兩側的通道向后就是寺廟的后院,院中幾株古樹,周圍一排荒棄的禪房。剛才他和老趙過來巡查的時候都挨間檢查過了。院角還有一道小門通往后山,凌冬至讓老趙托著他趴上墻頭看過,門外有一片地,雖然已經荒了,但看得出應該是當年僧人們開出來的菜地。小門上也上了鎖,雖然銹蝕了,但從外面要打開也是不易。 最吸引凌冬至的還是立在主殿神龕里的山神像,那是一個成年男人的形象,身材高大,相貌威武,長長的頭發束成一束垂在背后。背上還背著樣式十分古怪的弓弩。主像兩側立著一頭虎和一頭熊,像是跟隨在他身邊的護衛。 年深日久的緣故,塑像上的彩繪斑駁的厲害,已經看不出什么有用的細節了。不過凌冬至還是覺得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山民,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也是普通獵戶們常穿的那種短褂。除了跟隨在身邊神態溫順的猛獸,沒有絲毫能跟鬼神扯上邊的元素。 這個……會是他的族人嗎? 凌冬至靠在主殿的門邊,隔著門縫看著火光里神情彪悍的山神像靜靜出神。姨姥說山村里除了收山貨的商人,很少有外人來,也就是說,自從把他扔到村子里之后并沒有人來找過他。可是從他們當初的舉動來看,直到看見他被人抱進屋里他們才肯離開,說明這些人對他還是很在意的。那又是什么原因令他們始終沒有人來尋找他? 這些人……還在這大山里嗎? 凌冬至點了一支煙,在臺階上坐了下來。對于有關身世的問題,懷疑還是有的,但更多的則是擔心。那兩個人把他扔到村子里的時候是帶著傷的,到底是為了什么帶傷?而那天夜里除了暴雪之外還發生過一場地震,這場天災又對他們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 隔著二十多年的光陰,手頭又沒有一絲一毫的線索,凌冬至覺得心頭的疑問簡直要把他壓折了。 墻角的荒草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凌冬至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把抽出靴筒里的匕首捏在手里。 干枯的草莖晃了晃,露出一對熒熒發亮的黃眼睛。 凌冬至捏著刀柄的手指松了松,再度捏緊。如果只是一直野鼠的話倒沒什么可緊張的,如果成群的話,就會有點兒麻煩了。凌冬至聽說過有人在野外被鼠群攻擊的事。因為山里沒有信號,后期救治也是件要命的事。 草叢里的小東西大概也在觀察他,一動不動地貓在哪里,黃色的眼睛眨巴眨巴。 凌冬至緊繃的神經慢慢放松,“嗨,就你自己出來玩嗎?” 草叢里的小東西向后躲了躲,過了一會兒又探出頭來朝著凌冬至的方向小跑幾步,像個滾動的毛線團似的。凌冬至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胖的腿都看不見了。” 小東西嘰嘰嘰叫喚兩聲,挺不服氣的。 凌冬至壓低了聲音逗它,“真的,從我這里看,就是個小球兒在哪里滾來滾去。” 小東西氣得不理他了,朝著主殿的另一邊跑了兩步,拿屁股對著他。看它的體型,凌冬至覺得它跟村子里的米團應該是近親,顏色像,體型也差不多。 “唉,你認識米團嗎?”凌冬至悄悄問它,“就是石榴村的那只老耗子?我跟它可是鄰居哦。” 小老鼠愣了一下,回過頭很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真的。”凌冬至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它有這么大對吧。前幾天它還來過我家呢。” 小老鼠朝他走了兩步,“真的?” “當然是真的。”凌冬至看看它小綠豆似的眼睛,“你比它小吧,你叫什么?” 小老鼠不明白叫什么是什么意思,但是比米團小還是懂的,連連點頭,“比米團小。嗯,米團大。” 凌冬至又笑了,“你就住在這里?就你一個?你來這里干什么?” 小老鼠歪著腦袋想了想,“這里有香味。” 大概是剛才煮面什么的,讓它聞到了香味吧。凌冬至摸摸口袋,從里面掏出一塊小包裝的蛋黃派扔過去,“吶,這個給你。甜的,好吃。” 小老鼠向后躲了一下,見扔過來的東西沒有動,又湊過來好奇地聳著鼻子上下聞。 “把外面的袋子咬破就能吃了。”凌冬至也不知道這只山里老鼠有沒有吃過袋裝食品,趕緊給出進食指導。 小老鼠撕開外袋,小心翼翼地咬了咬里面的東西,覺得味道還不錯,趴在那里開始大嚼。 凌冬至笑瞇瞇地看著它,“我叫你蛋蛋好不好?” 小老鼠抬頭看看他,低下頭接著嚼。 “這個名字多合適啊,”凌冬至自言自語,“你長得就圓溜溜的,像個雞蛋……不,鵝蛋似的。而且這個還是蛋黃派,嗯,這名字簡直非你莫屬。蛋蛋?蛋蛋?” 小老鼠頭也不抬地繼續吃它的宵夜。 67、本地貓和外來貓 ... 莊洲拿著地圖不確定地問面前的男人,“這里?再往北?二十多公里?那不遠啊……”說完自己也反應過來了,要是開著車這頂天也就是二十分鐘的事兒,可這是山里啊,沒有路沒有路標,全靠兩條腿。 莊洲瞬間泄氣,“自行車也不能走?” 小石桌對面的中年男人很為難地搖頭,“剛出村子這段能騎車,再遠就不行了。林子太密,自行車騎不了,得一直推著。” 莊洲心想,那的確比兩條腿走著還費勁。 “要不你就在這兒安心等兩天,”據說是凌冬至大表舅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說:“你又沒進過山,再迷路就麻煩了。” 莊洲看看院子另一頭東倒西歪的黑糖和三只貓崽子,忍不住嘆了口氣。連著趕了幾天路,貓貓狗狗的精神都有點兒萎靡。尤其是黑糖,以前雖然也帶它出去玩過,但是從來沒像這次一樣,連著幾個白天都是在車上過的。要不是還有幾個貓伙伴兒陪著,估計它早就不干了。 大表舅又說:“那幫學生娃走之前跟村里約好了,第三天要是還沒回來,村里就出人去接應一下。也就是明后兩天。你真要跟他們走岔了,不是更麻煩?”大表舅想了想,怕這娃閑呆著又胡思亂想,便伸手指了指院子一角的空地,“冬至走之前要幫著家里把這塊地翻出來,剛開了個頭。你要是閑著,正好幫他把地翻了。地有點兒上凍,不過上面一直蓋著保溫的草墊子,應該不難翻。” 莊洲,“……” 大表舅很懂得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策略,安排完體力活兒又開始拿美食安撫,“今天上午六叔剛送過來半扇羊rou,自己養的羊,rou嫩的很。咱們晚上燉羊rou。” 莊洲無奈,“好。謝謝表舅。” 大表舅樂呵呵地走了。 莊洲對著墻角的幾件農具開始苦思冥想,翻地的話,該用哪一件效率更高? 小院的另一頭,黑糖趴在大樹下睡著了,幾只貓湊在一起曬太陽。 小灰一臉誠懇地把車里叼下來的妙鮮包推到那兩只老貓面前,“這個是城里帶來的,兩位老jiejie嘗嘗。” 兩只老貓懶洋洋地看著它,覺得這幾個外來的小家伙還挺上道。 小灰一只爪子按著蠢蠢欲動的小樣兒,還得分神留意西崽有沒有冒失,“我們是來找人的。嗯,也算走親戚吧。這里前兩天是不是來過一個年輕人?高高的,長得很漂亮?” 老貓甲喵喵地說:“就是那只能跟老耗子說話的年輕人呀,見過,見過。不過他現在不在這里,跟著東院的那幫孩子進山去了。” 老貓乙補充說:“他們要去北邊的磨盤嶺,要兩三天才回來呢。” 小樣兒心急地問:“磨盤嶺在哪里啊?好找嗎?” “好找。”老貓甲舔舔爪子,對于一只成天在山里亂竄的貓來說,哪兒都挺好找,“那里有個山神廟,是他們過夜的地方。” 小灰問清楚路線,轉頭問兩個小伙伴,“咱們是在這里等他,還是追過去看看?” “當然是追過去看看。”小樣兒急著反駁它,“在這里等著有什么意思?” 西崽也對游山這件事充滿好奇,“冬至一定會嚇一跳的。肯定的。” 小灰有點兒猶豫不決,剛才那個男人跟莊洲說話的時候它聽到了,“他說冬至明天晚上就會回來的。咱們自己去找有可能會走岔路。” “不會。”小樣兒回答的十分肯定,“我聞得出冬至的味道。不會弄錯的。” 西崽贊同地點頭。小樣兒是它們當中鼻子最好使的一個。至少比那條只知道撒嬌的傻狗黑糖強多了。 “在這里等的話,要明天晚上才能見到他,”小樣兒有些急躁地在院子里轉了個圈,“我們自己去找的話,等下就能見到了。” 小灰看看它,再看看興致勃勃的西崽,“你們倆都是這么想的?” 兩個小家伙一起點頭。 “那好吧。”小灰甩了甩半截尾巴,“咱們一起行動,可別在山里走散了。” 莊洲一錯眼的功夫,三只小貓就不見了。轉頭看黑糖,還臥在樹下睡的人事不知。 莊洲心急火燎地丟下鐵锨院里院外地找了一圈,除了大樹底下的兩只老貓之外,半根貓毛也沒看到。他忽然覺得眼前這情景似曾相識,上一次他帶著這三個貨去醫院里探病,就是這么被它們甩了的。它們似乎有自己的辦法能夠找到凌冬至。莊洲這樣想著,心里倒是不怎么著急了,反而有些惱怒這些小東西不講義氣。他好歹也算捎了它們一路,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溜了。 院角的那塊地沒多大,莊洲花了一個白天的時間把地都翻了一遍。到后來農活兒越干越順溜,就想著等回了濱海之后把自己家的院子也翻一遍,上點兒肥料,等開春了種點兒花花草草,最好種那些能開花的,然后再搭個棚架,讓凌冬至能坐在棚架下面畫畫。還有貓貓狗狗們陪在他身邊,那幅畫面想一想就覺得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