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糖扭過頭，很不屑地哼了一聲。

    小毛則羞愧地低下頭，“因為它說我這個江洋大盜太弱雞，被它一下就捉到了，沒意思，一點兒都沒有成就感。”

    凌冬至，“……”

    小毛悄悄抬頭看他一眼，神色惴惴的，好像生怕凌冬至也嫌棄它一樣。

    凌冬至嘆了口氣，熊孩子之間的游戲，他這個大人要怎么調(diào)解？只能郁悶地轉(zhuǎn)移話題，“你們吃早飯了？”

    黑糖還蹲那兒裝酷，小毛則乖巧地點頭，“都吃完早飯啦。黑糖家的飯可好吃了，它爹地還說等你起來可以給我們倆一人一盒酸奶當(dāng)點心。”

    凌冬至起身給兩個小家伙拿酸奶。

    黑糖看見吃的來了總算給了凌冬至一個好臉色，晃晃尾巴問他，“你為什么比我爹地晚起床那么長時間？”

    凌冬至耳根一熱，“因為我今天不上班。”

    “你是說……”黑糖眼神復(fù)雜地看著他，“以后我爹地要養(yǎng)咱們兩個？！”

    凌冬至頓時惱羞成怒，“誰像你這么沒用啊，還需要你爹地養(yǎng)？！老子自己有工資，n久之前就不用我爹養(yǎng)我了！老子自己養(yǎng)自己！”

    黑糖沉默了一會兒，哦了一聲，“那我就放心了。”

    凌冬至，“……”

    凌冬至趕在自己被這條傻狗氣死之前出了門，運氣不錯地在小區(qū)門口打到車，直奔校區(qū)正門外的清河茶苑。

    鄭辭果然已經(jīng)在包間里等著他了。幾天沒見，那個在走在校園里吸引了一大票未婚女教師的高富帥居然頂著一下巴的胡子茬就出門了，身上的衣服也皺皺巴巴的。雖然看著不至于讓人覺得邋遢，但是之前他身上的那種神采飛揚的感覺是一點兒也看不見了。

    凌冬至愣了一下，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

    鄭辭已經(jīng)站了起來，目光凝在他的臉上，好像一秒鐘都不舍得移開，“冬至，你來了？”

    凌冬至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等很久了？”

    “沒事，”鄭辭兩只手扭在一起，像是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離得這么近，凌冬至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眼底憔悴的神色。他不知道這種疲憊的神色因何而起，他也不想問。路都是人自己選的，想成為一個家族合格的領(lǐng)導(dǎo)者，這本身就不是一樁輕松的差使。

    沉默了片刻，鄭辭很突兀地開口問道：“聽說你和莊洲走的很近？”

    凌冬至反問他，“聽誰說的？”

    鄭辭又沉默了。

    凌冬至笑了笑，“鄭辭，我早就跟你說過，在我這里只有一刀兩斷，沒有什么分手還是朋友那一套。我也不信那個。你直說吧，找我什么事兒？”

    鄭辭的臉上流露出掙扎的神色，“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冬至，我心里……”

    凌冬至擺擺手，“鄭辭，你不會還想吃回頭草吧？”

    鄭辭眼里閃過一抹極亮的光，“冬至，以前我沒有能力維護我們之間的感情。我希望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

    凌冬至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他的神色太過平靜，讓鄭辭忍不住有點兒發(fā)慌。一直以來的篤定似乎也在不知不覺地瓦解。鄭辭沖動地從桌子上探過身想要抓住凌冬至的手，卻被他飛快地躲閃開了。

    “鄭辭，”凌冬至站了起來，“夠了。”

    鄭辭從未被他呵斥過，愣了一下之后，抬手抹了一把臉，“從我回到這個地方就沒睡過幾天安穩(wěn)覺。冬至，我總是夢見咱們在學(xué)校的事……”

    凌冬至彎了彎嘴角，臉上浮起一個像要微笑的表情，然而那一抹笑容最終未能成形，“是嗎，我倒是從沒夢到過以前的事情。大概是平時很少會想起來吧。”

    鄭辭望著他，沉郁的眼瞳里跳躍著兩簇近乎獰厲的亮光，“我跟你說過，給我?guī)啄甑臅r間我就能夠清除我們之間的障礙。我說到做到。”

    凌冬至不閃不避地回視著他，神色平淡的近乎冷漠，“我跟你說過，一刀兩斷，以后再無瓜葛。我也說到做到。”

    鄭辭像挨了一記悶棍，臉上的血色慢慢褪開，眼里卻涌起強烈的不甘，“總要有個理由的吧，冬至。”

    凌冬至還沒說話，鄭辭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屏幕上的名字是：小北。

    鄭辭沒有動，一雙眼睛固執(zhí)地看著凌冬至。

    “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要理由？嗯？”凌冬至卻盯著他的手機，眼中的神色慢慢地恢復(fù)成了平日里那種萬事不關(guān)心的漠然，“其實比起所謂的解釋或者理由，我更想知道你為什么想到要來找我？是你現(xiàn)在的生活讓你覺得厭煩了？膩了？嗯？”

    鄭辭閉了閉眼，“不是那樣的，冬至。”

    “上學(xué)的時候，你可以為了涂小北放棄我，現(xiàn)在不會又想為了我放棄涂小北吧。鄭辭，別人的感情對你來說到底算什么？你想要就要，想扔就扔？”凌冬至搖了搖頭，“我真的沒想到，你居然還跟幾年前一樣不成熟。”

    鄭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切地辯解，“我也是有苦衷的，冬至。你再給我一點時間，這些麻煩我都會一一解決。”

    “會解決嗎？”凌冬至搖搖頭，掙脫開他的手指，“可是我已經(jīng)不稀罕了。我今天過來就是想跟你把話說清楚。我現(xiàn)在有自己的生活，而且我還生活的很好。很平靜、也很幸福，完全滿足我對于生活的全部期望。我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直這樣生活下去。我希望你能看在咱們同學(xué)一場的面子上，高抬貴手，不要再來打擾我。”

    “至于你……”凌冬至抽出自己的手，轉(zhuǎn)身拉開了包廂的門，“你的生活與我無關(guān)。鄭辭，其實我很想說一句祝福你的話。如果你能做到不再打擾我的生活，我想我會說的更加有誠意。”

    “鄭辭，祝你幸福。”

    43、身不由己 ...

    從茶苑出來的時候,凌冬至心里有點兒空。

    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有點兒像失重。他從沒像這一刻這么清楚地意識到,他曾經(jīng)的過去早在命運的大手里翻了個。原本品相完美的一張餡餅,就因為這么一翻個而露出了焦糊丑陋的另一面。

    凌冬至很有些無語地站在街邊，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腦子里會冒出這樣一個不著調(diào)的比喻。這極有可能意味著他愛吃的食物名單上少了一個選項。他記得上大學(xué)那會兒他特別愛吃學(xué)校門口的早點攤賣的餡餅,白菜香菇餡、韭菜雞蛋餡、大蔥豬rou餡……每一種都特別好吃，如果睡懶覺就有可能會買不到。那時候鄭辭每天都要晨跑,他會特意繞一個圈子去幫他買餡餅，送到他宿舍的時候，紙袋摸起來還是熱的……

    凌冬至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來,望著街道上因為春節(jié)臨近而掛出的紅燈籠呆呆出神。他其實并不是一個愿意回憶過去的人，但是這一刻，腦子里一直壓抑著的某些東西竟然有決堤的趨勢，想壓都壓不回去。他想起兩個人初見時鄭辭臉上一瞬間的呆滯、第一次約他一起去圖書館的時候略顯緊張的表情、第一次在夜晚的校園里牽手時掌心里的汗?jié)瘛?/br>
    在分手了若干年之后，凌冬至第一次正視被自己埋藏的過去，并且平心靜氣地將這些往事從頭到尾細細梳理一遍。

    那個時候他還太年輕，有這樣一個愿意每天給自己買早餐、陪著自己去圖書館去畫室的人，便以為這就是愛情的全部，卻忽略了愛情的背面還寫著兩個字：責(zé)任。一個沒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耍舨黄鹕頌槟腥说呢?zé)任，他的愛情不過是一句空話。

    或者那時的鄭辭也太年輕，而所謂的前程又太過誘人，他根本抵擋不了那種誘惑。其實剛才在茶苑，凌冬至還想對他說一句話：既然你早就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那就請你堅持住，堅定地繼續(xù)走下去吧。

    別回頭，別反悔。

    這世間的事，最經(jīng)不住的就是后悔兩個字。

    莊洲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凌冬至已經(jīng)平復(fù)了自己的心情，正準備打個車回家去。他覺得莊洲這人簡直運氣太好，每次打電話過來找他的時候，都恰恰巧避開了他想要獨處的那段時間。當(dāng)他情緒上的潮涌漸漸平息了，想要找人陪著了，這個家伙就像掐著點兒似的出現(xiàn)了。

    幾乎每次都是這樣。

    凌冬至笑著嘆了口氣，“你是不是會掐算啊？”

    “啊？”莊洲沒聽明白，但是他能感覺到凌冬至心情還不錯，便笑著說：“有個好消息要不要聽聽？”

    凌冬至反問他，“小毛家里有信兒了？”

    莊洲笑著說：“真聰明啊。”

    凌冬至，“……”

    這么弱智的夸獎，這是跟黑糖那條傻狗混久了養(yǎng)成的習(xí)慣嗎？

    昨天他給小毛洗澡的時候，小毛就把自己曾在來電顯示上看到過的重慶老家的電話號碼告訴了凌冬至。莊洲覺得只有一個號碼不可靠，就把這個號碼和小毛狗牌上的手機號碼一起傳真給了重慶分公司的下屬，讓他們幫忙調(diào)查一下這家人的情況。

    “是這樣，”莊洲解釋說：“我讓公司的人去找過那個老板了，告訴他我們是保護流浪狗協(xié)會的工作人員，全程負責(zé)把他的愛犬送回家。”

    “他同意了？”凌冬至覺得這個什么保護流浪狗協(xié)會聽起來有點兒傻，不過在這么短的時間能編造出這樣一個比較像樣的借口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嗯，當(dāng)然。”莊洲的聲音里帶著點兒小興奮，“小毛原來的主人挺激動的，說本來就沒打算不要小毛，但是當(dāng)時拖家?guī)Э冢疖嚿嫌植蛔寧櫸铮瑳]辦法，只能暫時托付給別人。”

    這個情況早就聽小毛說過了，不管怎么樣，能回到主人身邊，對小毛來說總是件好事吧。

    莊洲又問：“你在哪兒？學(xué)校？”

    “沒去學(xué)校。”凌冬至順口答道：“在路邊坐著曬太陽呢。”說完這句話，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天，這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今天它居然是個陰天。

    凌冬至，“……”

    莊洲，“……”

    凌冬至干巴巴地笑了兩聲，“那啥……你在哪兒呢？”

    莊洲似乎嘆了口氣，“我剛要回家。和清打電話說他們計劃提前了，明天一早要出發(fā)，等下他要過來取小毛。”

    凌冬至忙說：“我馬上回去。”

    “你在外面？什么地方？”

    凌冬至報了地址。

    “我過去接你。”莊洲說：“正好吃完午飯一起回去。”

    “好。”凌冬至左右看了看，“還去上次那家店吃臘rou炒蘿卜干吧。跟和寬說說，讓那個老板再賣給咱們點兒臘rou。”

    莊洲笑著答應(yīng)，“好。”

    鄭辭站在街角的燈箱后面，遠遠看著凌冬至坐在長椅上出神，看著他臉上時而恍惚時而微笑的表情，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似的，麻酥酥地疼了起來。他記得當(dāng)年分開的時候，凌冬至也是這樣，很平靜的跟他道別。然后一個人沿著學(xué)校的小湖走了很久，天快黑的時候他在長椅上坐了下來，一直坐到天色徹底黑透。

    鄭辭就那么遠遠地看著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做。他知道自己舍不得這個人，但是他沒有辦法，涂小北攤開在他面前的選擇題是非常現(xiàn)實的，他想在鄭家出人頭地就沒有別的選擇。連古人都說大丈夫患不立業(yè)——沒有自己的事業(yè)，沒有讓別人看得起的身份地位，有什么資格談感情？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最合乎自己利益的選擇。然而那一刻，看著凌冬至的身影一點一點被夜色吞噬，心臟的位置竟然疼痛到難以呼吸。

    是他跟這個人說對不起，不能在一起。可是說這話的時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里還抱有某種隱秘的期望：總有一天他會重新出現(xiàn)在這個人的面前。鄭辭一直覺得，無論他在現(xiàn)實面前選擇了怎樣的妥協(xié)，這個隱秘的期望一直都是支持他堅持下去的動力。

    他沒想過，或者說，他始終沒敢想，有朝一日當(dāng)他真的站在了這個人的面前的時候，凌冬至已經(jīng)不再需要他，不會再用溫情的目光望著自己了。

    那雙茶褐色的水潤的眼睛里，已經(jīng)有了別人的影子。

    鄭辭看見凌冬至接起電話，雙眼中褪去了剛才那種空洞茫然的神色，變得明亮而富有生氣，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他微微側(cè)著頭跟電話另一端的人說著什么，唇邊帶著一絲淺淺的笑容。這是一個他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表情，時隔許久再次看到，竟讓在一瞬間有了某種錯覺，仿佛時光還停留在很久很久之前，那一段做夢似的好日子里。

    鄭辭不知道自己發(fā)了多久的呆，等他回過神來，長椅旁邊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他慢慢走過去坐了下來，覺得自己累得連跟手指都不想再抬一抬。他聽見口袋里手機不停的響，不停的響，像鬼故事里面催命的信號。這讓他覺得厭煩。但悲哀的是，連這厭煩的情緒都已變得習(xí)以為常。

    最初認識他的時候，涂小北還是個小孩子，話不多，看見生人總是靦腆地微笑。那時候鄭辭他媽每次見到涂小北都會說：“哎呀，小北怎么這么乖啊，簡直就是童話故事里的小王子嘛。”他知道他mama的話里有巴結(jié)奉承的成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涂小北跟涂盛北是一個媽生的，而涂盛北是板上釘釘?shù)耐考蚁乱蝗卫^承者。

    雖然如此，鄭辭仍覺得他mama說的沒錯，小時候的涂小北真的很乖，人見人愛。那時候的涂盛北已經(jīng)有了很多的功課了，所以不能天天陪著這個弟弟。鄭辭比涂小北大兩歲，正好是涂小北喜歡黏上去讓他帶著自己玩的年齡，鄭辭他mama又十分樂見兒子跟涂家兄弟打好關(guān)系——鄭辭沒有助力的話，要想在鄭家孫子一輩里脫穎而出是十分困難的。于是順理成章的，鄭辭跟涂小北就這么親近了起來。

    鄭家這一輩的孩子彼此之間并不親近，鄭辭那時候是真心把涂小北當(dāng)?shù)艿埽惺裁春贸缘暮猛娴亩紩胫踔劣袝r還會有種特別的滿足感：涂小北對自己比他自己的親哥哥都要親近呢。

    可是這種親近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變了味兒呢？

    鄭辭想不出來。明明一切都那么美好。有關(guān)系親厚的弟弟，有了志趣相投的戀人，可是轉(zhuǎn)眼之間，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

    當(dāng)涂小北對他說：“阿辭，我會讓我哥幫你拿到鄭家，你需要什么我都會幫你。但是……”

    但是他的幫助是有條件的。

    鄭辭當(dāng)時的感覺甚至是震驚的，他從來不知道這個形影不離的孩子，這個顯貴世家的小公子對他竟抱有這樣的心思。然而知道的同時，他就已經(jīng)明白了，無論他想不想拒絕涂小北，涂小北都不是一個能讓他輕易拒絕的人。

    命運拿涂小北做了一個套，而他則親手把這個繩套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們之間太熟悉，幾乎沒有秘密而言。這種親密無間的關(guān)系轉(zhuǎn)變成了另外一種更加親密的關(guān)系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一件事情，鄭辭雖然因不得不放棄凌冬至而感到糾結(jié)痛苦，但說實話，這痛苦與涂小北帶來的利益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

    他們之間也并非沒有過柔情蜜意的好日子。在涂小北心情好的時候，他是十分溫柔體貼的。他愛玩，也會玩，總是能把生活安排的多姿多彩。可惜的是，這一段蜜月般的好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很長時間，兩個人性格上的沖突便漸漸開始顯露棱角。